饒是黎夕妤再不願離開,也終究抵不過司空堇宥的堅持。
他向來是個固執的人,何況此等大事,更是容不得她有半點違抗之意。
終究,黎夕妤只能選擇妥協,心不甘情不願地妥協。
直至肩上披了件深黑色的狐裘斗篷,直至被司空堇宥帶上馬車,黎夕妤終是忍不住心底的悲痛。
遂,便在司空堇宥轉身的那一刻,她驀然起身,迅速跳下了馬車,自後方將他緊緊抱着。
冬日風聲不歇,黎夕妤察覺到司空堇宥的身形猛地僵住,卻是如何也不願鬆手。
他的脊背如同他的胸膛那般寬厚,總是爲她遮風擋雨,於悄無聲息間替她打點好一切。
黎夕妤的臉龐貼在司空堇宥挺得筆直的背上,心中是無法抑制的陣陣抽痛,逼得她眼眶通紅。
此時此刻,她很想告訴他,她不願離開,只想留下來,守在他身邊。
便如同從前的許多次,哪怕心知跟在他身邊便要面臨危險,她也仍舊義無反顧,倔強又固執。
可今日,她知曉事態有多嚴重,否則他不會如此決然。
倘若他有把握將她護得很好,自然也是想要將她留在身邊的。
黎夕妤張了張口,萬千情愫縈繞在心間,可話到了嘴邊,卻只是輕輕喚了他一聲,“少爺……”
她的話語中帶着幾分顫抖,又有些甕聲甕氣,好如受了委屈般。
司空堇宥的身子又是一震,他迅速轉身,將她攬在懷中,雙臂扣着她的腰肢,同樣緊緊地環抱着。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她先是一驚,卻很快墜入更加強烈的沉痛之中。
只因爲,她感受得到他的不捨,感受得到自他心底傳出的些許懼意。
沒錯,是懼怕。
這樣的司空堇宥,是她從不曾見過的。
“我向你保證,”他突然開了口,雙脣附在她耳畔,聲音很低,唯有她能夠聽得見,“一月,最多一月。我一定會去瀚國,親自接你回來。”
黎夕妤緩緩擡眸,仰望着他的眉眼,卻觸及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出任何。
“照顧好父親,好好養傷,莫要令我擔憂。”他沉聲囑咐着,卻緩緩鬆開了雙臂。
隨後,他的雙手上移,搭放在她的肩頭,卻驀然垂首,湊了來。
額間觸及一片溫軟,那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他的脣,卻比平日裡要冰冷一些。
黎夕妤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終是將滿心的悲痛壓下,輕聲道,“少爺請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照顧好伯父,令你不再有半點後顧之憂。”
她話音落下時,他的脣也離開了她的前額,深深地凝望着她。
片刻後,他又開口,卻道,“上車吧。”
黎夕妤垂下眸子,此次乖乖轉身,利落地上了馬車,看似無半點留戀。
“季尋,出發!”上車後,她坐在司空文仕對面,沉聲吩咐。
下一刻,馬車驟然動了起來,她的身形忍不住搖晃着,卻緊緊咬住了下脣。
她雙目紅潤,一雙手緊緊攥着衣角,努力地剋制着自己,不去觸碰身後的車簾,不去探頭……望向那道身影。
馬車跑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後,便出了軍營,去往瀚國。
對面沉默了許久的司空文仕,終是輕聲開了口,“丫頭,你不必如此難過,短暫的分別,未嘗不是件好事。”
黎夕妤紅着一雙眼,有些疑惑,“伯父,您此言何意?”
但見司空文仕勾脣一笑,還是那般慈愛,“你是堇宥放在心尖上對待的人,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希望你涉險。而你若是在他身邊,他要顧及你的安危,做起事來難免會畏手畏腳。如今將你我二人送走後,他便再無後顧之憂,想做什麼,便放手去做了!”
實則司空文仕的一番話,黎夕妤也是明白的。
她自然知曉,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倘若在此等緊要關頭留在司空堇宥身邊,無疑會拖累他。
可儘管如此,也因着心底那揮之不去的慌亂與不安,她更想要留在他身邊,無論發生何事,生死不棄。
許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司空文仕便笑道,“丫頭,你何不試着給予堇宥更多的信任?如今一切還未到最後一刻,你又怎知……他一定會輸?”
聽聞此言,黎夕妤沉默了半晌,最終輕輕點頭。
“伯父,我明白了。”黎夕妤深吸一口氣,佯裝輕鬆一笑。
“好,明白就好。”
這一程路途,便如同司空堇宥所預料的那般,暢通無阻,不曾遇見任何埋伏。
也興許,是他一早便安排好了一切。
一行三人於戌時二刻抵達瀚國易寧城,見到了王子毓宜。
季尋向毓宜呈上了一封信件,那是司空堇宥親手所寫,卻不知信上所述爲何。
只知毓宜在看過信後,頗具深意地打量了黎夕妤一番,目光之中摻雜着幾分莫名的情愫。
黎夕妤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王子殿下,您這是……”
“沒事。”毓宜立即勾脣一笑,轉而收回書信,道,“既是司空將軍的委託,那我必定會忠人之事。夕姑娘與伯父二人便安心在這易寧城住下,無論遇上任何事情,可隨時喚侍從前來尋我。”
“多謝王子殿下。”黎夕妤與司空文仕齊齊俯身拱手,向毓宜行禮道謝。
因已入夜,二人舟車勞頓,故而毓宜並未設宴款待。
加之二人來到瀚國的消息本就是個秘密,毓宜更是下令,不準任何知情人士透露出半分。
侍從帶着二人去往城中一座府邸,那是毓宜平日落腳之處,府邸裡裡外外分佈着諸多侍衛,足以保證二人的安全。
待一切事宜安排妥當後,已至子時。
季尋駕着馬車,向二人道別。
黎夕妤心生不忍,便開口,“季尋,今夜已晚,不若你也在此處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趕路如何?”
季尋卻立即搖頭拒絕,“夕妤姐姐,軍中尚有許多事宜需要我去處理,我不能多加逗留。”
“那……還請無論如何,都要保重!”黎夕妤自知無法勸說季尋改變心意,便勾脣一笑,道。
“夕妤姐姐……”季尋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麼。
可最終話到了嘴邊,卻化作兩字,“……保重!”
季尋的身影最終消失於夜色中,黎夕妤卻盯着他離去的方向,許久不曾回神。
異國他鄉,寄人籬下。
黎夕妤整夜難以入眠,她於牀榻之上輾轉反側,良久也未能平靜。
最終實在因心中憋悶,便起身拆開包袱,將其內的錦盒取出。
盒中藏着她此生最爲珍貴的幾樣物件,她一一取出,置於燭光下反覆觀摩。
卻突然,房門被人敲響,在這寂夜下顯得有幾分刺耳。
黎夕妤心頭一驚,轉眸望去,便瞧見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前。
“夕姑娘,是我。”毓宜的聲音傳進耳中,溫潤輕和,令人如沐春風。
黎夕妤連忙將錦盒收起,踱步至門前,替他開了門。
“王子殿下,這麼晚了,您爲何還未睡下?”黎夕妤張口便問,卻被一陣寒風吹得打了個哆嗦。
她連忙將毓宜請進屋中,後又將門緊緊合上。
“我本在軍中處理事務,回來時瞧見姑娘的房中尚且亮着燭光,便想來探望一番。”毓宜的聲音不鹹不淡,回得頗爲自在。
黎夕妤盯着他的面容瞧了片刻,只覺燭光下他的容顏,比之從前柔和了些許。
如此這般的情形便令她想到了司空堇宥,她尚且記得,每每到了夜間,他坐在桌案前研讀竹簡時,那原本剛毅如斯的輪廓,也會變得柔和萬分。
想到司空堇宥,心底便抑制不住涌起悲痛。
黎夕妤暗自垂眸,全然忘記了身前還有一位鄰國的王子。
“夕姑娘如此傷神,可是在此處住得不慣?”毓宜挑眉,出聲問道。
“沒……沒有!”黎夕妤連忙回了神,強行扯出一抹笑意,“王子殿下招待周全,哪裡會不習慣。”
毓宜低笑了一聲,雙眸微轉,又問,“夕姑娘,距上次一別已有數月,不知我的那位恩公,辛大夫……如今可還好?”
自辛子闌離開後,極少有人在她面前提及他,此刻毓宜突然如此問,倒是令她心頭一震。
“辛子闌他……”黎夕妤的眸子又暗了幾分,低聲回,“他早在一月之前,便離開了。”
“離開?”毓宜似是有些驚訝,“回到他的家鄉了嗎?”
黎夕妤怔了片刻,卻默然搖頭,“他不告而別,不知去了何處。”
毓宜盯着黎夕妤半晌,似在沉思,而後道,“看姑娘如此失神,想來辛大夫的離開對你打擊很大。”
聽了這番話,黎夕妤微微垂眸,不語。
今夜毓宜突然來訪,又與她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委實有些怪異。
可既然提及了辛子闌,那她心中尚且有個疑惑,便也問了出來,“王子殿下,關於辛子闌……您瞭解多少?您是否知曉,他的家鄉在何處?”
她話音落後,卻見毓宜的神色無甚變化,唯有一雙眸子顯得格外深邃。
“我並不知曉。”
半晌後,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