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堇宥轉身,見厲綺迎一路小跑而來,便道,“郡主,先前向你允諾之事,如今我已做到。不知郡主還有何事?”
“堇宥哥哥,”但見厲綺迎輕咬下脣,似是有些猶豫,“你……你莫要太難過了!雖然,我也不曾想到,黎未昕竟會是這般不知廉恥的女子。那日於騎射大賽上,我收到一封書信,並不知是誰送來的,可看過信上所述後,只覺憤恨無比。甚至……未曾想到當衆揭開黎未昕的醜聞會爲司空府帶來怎樣的後果。堇宥哥哥,興許……是我太沖動了……”
“郡主無須自責,如今婚事已退,司空府與黎府,便再無瓜葛!”司空堇宥淡然開口,一雙眼眸卻越過厲綺迎,望向了遠方。
“堇宥哥哥……”厲綺迎又喚着,問,“你,當真……不願帶我去邊關嗎?”
此番,司空堇宥不再回答,而是拱手道辭。
他驀然轉身,上了馬車。
黎夕妤最終深深看了厲綺迎一眼,也隨之上了馬車。
她能夠感受得到,來自於這個郡主周身的悲涼。
坐於馬車之中,黎夕妤摘了斗笠,直勾勾地盯着對面的司空堇宥,開口問道,“少爺,你答應郡主之事,便是退婚?”
司空堇宥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可她卻於頃刻間明瞭,她猜的……沒錯!
她不得不暗自佩服,這個司空堇宥先前爲了幫她,便允諾厲綺迎退婚之事。看似犧牲巨大,實則卻半點也不吃虧。保住了她的身份不說,又遂了厲綺迎的心意,也因此徹底斷了司空府與黎府的糾葛。
而厲綺迎,被這個男人利用後,卻猶自被蒙在鼓中,不清楚事態的來龍去脈。
黎夕妤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脊背貼着車身,直直地坐着。
眼前這個男子,她是萬萬再不敢得罪了。
突然,只見司空堇宥自袖中摸出一個火摺子,湊至脣邊輕輕一吹,便有火焰燃起,搖搖曳曳。
他將那文書湊至火焰上方,火焰隨之上涌,文書燃了起來。
黎夕妤望着他,他的面容被火光拉長了幾分,卻並未因此變得柔和,反倒愈發冷戾。
一時間,黎夕妤只覺得,在司空堇宥的心底,似是藏着許多不可言說的過往,極盡悲涼。
二人看着那文書漸漸燃盡,最終僅剩一攤灰燼。
至此,這牽扯了十數年的婚約,終是了結。
“少爺,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黎夕妤開口,輕聲道。
對面的男子斜睨着她,冷聲回,“你若是覺得不當問,那便莫要問了。”
“哦。”黎夕妤失落地垂眸,兀自撇嘴。
可片刻後,她復又望向他,目光一片清明,“少爺,我還是要問。半月前,我曾向你透露黎未昕與人苟且之事,那時的你憤怒無比,甚至差點掐死我,這究竟是爲何?你……分明不喜歡她啊?”
便是因着當時司空堇宥那般強烈的反應,才令黎夕妤誤以爲他對黎未昕感情頗深,此生非卿不娶。
卻沒想到頭來,竟是他令黎未昕名聲盡毀。
黎夕妤直直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可他卻漠然地盯着車身,全無要開口迴應的意味。
就在她以爲他不會再回答時,突然聽見了他的嗓音,冰冷淡漠,“我只是,不願與旁人有任何牽扯。”
黎夕妤聽罷,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扯。
“僅是如此?”她驚異極了,“少爺,你當時可是險些要將我掐死啊!”
他不耐地瞥過她,眼底的冰寒似是退了幾分,不再言語。
黎夕妤悻悻然地垂首,兀自摳弄着指甲,以此來緩解心中的起伏。
此番,這婚終是退了,司空堇宥卻看似全無半點喜色,他的心中,必然已在籌劃着日後的大事。
可黎夕妤卻是有些喜悅的,暫且不論這幾日黎府的鉅變,單是日後她找黎未昕報仇,司空堇宥便不會與她對立。
這於她而言,是極好的。
“聖旨不日便將下達,今夜我會派人連夜將父親送走,你若心有不捨,回府後可多陪陪他老人家。”就在黎夕妤暗自思索之時,司空堇宥突然開了口,嗓音迴盪在她耳畔,淡漠極了。
黎夕妤只覺心頭一緊,輕聲問,“伯父他……便不能多留幾日嗎?”
迴應她的是良久的沉默,以及車中稍顯凝重的氣氛。
她不再出聲,暗自垂首,於心下長嘆。
眼下這般境況,司空文仕自是越早離京越好,可幾日後聖旨入府,他若是缺了席,司空堇宥又要如何應對?
太子是否會以此大做文章?
這一切的一切……又將會如何發展?
時至此刻,黎夕妤心中的疑惑,已是越來越重。
直覺告訴她,在司空堇宥與太子之間,一定有着牽扯不休的仇恨。
可她不敢開口發問,便只能將這疑惑深藏於心。
這日回到司空府後,黎夕妤尋遍了府邸,卻也未曾見到司空文仕。
府中下人告知她:老爺今日於宮中辦差,因着月末,公務較爲繁雜,一時半刻未能處理妥當。
她雖想要早些與之相見,卻也唯有耐心等待,直至日暮西陲,方纔聽聞司空文仕已回府的消息。
她連忙走出客房,穿過重重院落,終是瞧見了那年邁的身影。
她正想開口喚他,卻見司空文仕正向着司空堇宥的院落行去,步履有些匆忙,似有要事相商。
遂,黎夕妤打消了在這時與之告別的念頭,便守在司空堇宥的院外,默然而立。
她在院外等了許久,直至天色大暗,也未能等到司空文仕折返。
透過窗子,只見書房燭火搖曳,兩道身影映於窗,被燭光拉得頗長。
夜風漸涼,黎夕妤漸覺不適,卻又不願就此離開。
她又等了許久,等到雙腿痠軟頭腦昏沉,那二人仍在書房中交談。
她無奈嘆息,興許那對即將分別的父子要促膝長談,她實在不便打擾,便悵然失落地回了房。
黎夕妤本以爲她將再無機會與司空文仕道別,卻不曾想翌日一早,竟得知司空父子正於園中賞花!
她便急匆匆地一路小跑着去了花園。
但見那父子二人正相對坐於杜鵑樹下,有說有笑,好不暢快。
這……究竟是爲何?
司空堇宥不是說,會在昨夜將伯父送走?
莫非……他臨時改了主意?
待她走近,這才瞧見石桌上擺着一盤棋,天元羅列,黑白棋子,宛如交錯紛亂的人世。
“丫頭,你來了!”見黎夕妤到來,司空文仕笑意盈盈地同她打招呼,與此同時指尖的白子落下。
“伯父,您……”黎夕妤的面上盡是驚愕,卻問,“您今日,不用去早朝嗎?”
“今日休沐,無須入宮。”司空文仕一邊說着,一邊請黎夕妤落座,亦不忘詢問她的傷勢,“丫頭,伯父聽聞昨日你又毒發了,可有大礙?”
他的目光仍是那般溫暖,話語亦是那般慈愛,令黎夕妤心頭一暖,連連搖頭,“伯父無須掛懷,經過這些時日的修養,我的傷勢已在漸漸好轉。”
“那便好……那便好……”
黎夕妤將頭頂的斗笠摘下,於一旁落座,觀了眼棋盤,道,“伯父,少爺,二位好興致!”
司空堇宥淡淡瞥了她一眼,指間一顆黑子,落於棋盤一角,輕聲道,“爹,您輸了!”
“唉……”司空文仕一邊搖頭,一邊輕笑,“堇宥的棋藝,可真是愈發地高明瞭!”
司空堇宥只是淡然一笑,不做言語。
黎夕妤卻驀然瞪大了雙眼,她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那神情似是瞧見了什麼怪異之物,驚得她瞠目結舌。
她真的……沒有看錯嗎?
此刻,司空堇宥他……在笑!
似是察覺到黎夕妤驚異的目光,司空堇宥不自然地拂了拂衣袖,收斂了笑容。
見到他這般神態,黎夕妤卻不由得暗自生笑,眼眸之中光華流轉,愉悅極了。
她便如此毫不掩飾地盯着他,靜默地望着他。
而他也並未生出半點不耐,只是眼光從未曾向她看來半分。
即便如此,黎夕妤的心,仍是悸動不休。
“丫頭,你也陪伯父下一局,如何?”
就在這時,司空文仕的聲音響起,拉回了黎夕妤的目光。
她連忙轉眸,卻有些窘迫。
“伯父,我……”她低垂首,盯着那黑白交錯的棋盤,支支吾吾地道,“我不會……下棋。”
“我,我幫二位收子,你們繼續!”黎夕妤說着,連忙清理起棋盤來。
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將其各放回父子二人手邊的棋笥之中。
待黎夕妤將棋子收整妥當後,司空父子二人對視一眼,開始了新的一局。
黎夕妤將手肘撐在石桌上,雙手托腮,靜靜觀棋。
實則她什麼也看不懂,卻覺此時此刻,一切都那般安然美好。
棋盤天元黑白子,父子二人相對弈。
陡然間,風吹花落,片片花瓣飛落而下,落在三人衣發間。
有片花瓣落在了棋盤之上,黎夕妤立即伸手,將其放在掌心,湊近脣邊輕輕一吹,粉色的花兒便飛了出去。
可她不曾想到的是,一陣輕風在這時拂過,改變了花瓣的軌跡,令其向那一襲青衫的男子飄去。
今日的司空堇宥,鬢角仍有幾縷髮絲懶懶地垂落,那花瓣正巧便落在了他的髮絲間。
黎夕妤見狀,竟下意識伸手,向他的耳畔探去。
可她的指尖還未靠近,便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你做什麼?”
他斜睨着她,眼底閃過幾分不悅,冷冷地發問。
黎夕妤立即抽回手臂,只覺一股熱浪直直上涌,逼得她雙頰泛了紅。
“我……少爺……”她支支吾吾,一時間竟有些語塞,“你……”
“你的發間落了一片花瓣!”她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目光灼然地盯着他。
但見司空堇宥目光一滯,轉而瞥向棋盤,於不經意間擡手,將發間的花瓣撥落。
黎夕妤則立即收回目光,老老實實地坐在石凳上,雙頰上的紅潤良久也未能褪去。
“老爺,少爺,宮中來人了!”
突然,一名家丁匆匆忙忙地趕來,神色十分慌亂,“他們帶了許多侍衛,眼下正在前院候着!”
侍衛?
黎夕妤心中一緊,立即回眸望向司空堇宥,卻見他面色如常,無半點情緒。
而後她又望向司空文仕,只見他也如司空堇宥那般,平靜鎮定,面帶微笑。
見二人這般神色,黎夕妤卻是疑惑不解。
莫非……是聖旨到了?
“走吧,去迎接貴客。”司空文仕笑着起身,兀自向園外行去。
司空堇宥緊隨其後,黎夕妤便抓過斗笠戴在頭頂,並將粘稠物貼在臉上,也隨着一同離去。
到得前院時,只見數十名手執長劍的侍衛已將院落包圍,而在庭院的最中央,兩道身影赫然而立,一人身着明黃色錦袍,一人則穿着玄色錦袍。
這兩個人……
一定不是來宣讀聖旨的!
“下官見過太子,見過七皇子!”司空文仕驀然拱手,對着二人恭敬行禮。
隨後,司空堇宥也拱手行禮,院中其餘家僕則跪地叩首。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則隨着司空堇宥一般,淡然拱手。
單看太子的神色,她已有預感。今日……定會發生一樁大事!
“聽聞內閣中書父子二人正於園中對弈,二位好雅興啊!”太子開了口,下巴高高擡起,一身的傲慢之氣,話語之中更是暗藏鋒芒。
“讓太子見笑了。”司空文仕笑道,“不知太子與七皇子今日駕臨,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哼!”突然,但聞太子一聲冷哼,話音陡然大變,“司空文仕,本太子今日,可是恕不了你的罪了!”
“太子,不知您此言何意……”司空文仕不解,遂問。
“莫要再裝了!”太子厲喝着,突然自袖中摸出一冊金黃色的文書,扔至司空文仕身前,“好你個司空文仕,身爲內閣中書,竟敢與亂黨私通,禍亂朝綱,你好大的膽子啊!”
此言一出,驚得司空文仕臉色大變。
他立即垂眸,盯着地上的文書,仔仔細細地查閱着。
司空堇宥與黎夕妤也一齊向那文書看去,但見其上筆墨娟秀,洋洋灑灑足有上百個字。
起初一切無虞,不過撰寫了朝堂要聞,以及皇家少許瑣事。
可至文末,竟寫着這樣一番話:莊暠入獄已有十月,今思過悔悟,痛改前非,理應赦其死罪。
莊暠!
這個名字,於窮奇百姓而言並不陌生。
此人本是皇帝親封的懷化大將,卻在一年前於應州一代作亂謀逆,縱容其麾下將士搶掠百姓,侵佔應州領土。
后皇帝派兵前往應州平叛,耗費了足足三月,方纔將莊暠捉拿歸案。
對此等十惡不赦之徒,經由大理寺及刑部問審後,最終決意於本年秋後問斬。
可即便如此,莊暠亂黨餘孽猶存於世間,朝廷是如何也抓不完的。
京中人人皆知,倘若與莊暠餘孽勾結,那便是觸犯了死罪的!
可此番……司空文仕親手撰寫的文書之上,竟提及了莊暠!
非但提及,更出言爲其開罪,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可是很快,黎夕妤便明白了什麼,她瞥過文書,透過黑紗,冷冷地瞪着對面的太子。
雖然相識未及一月,可她清楚地知曉司空文仕的品行。
那是一個不求功名利祿,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一家人和樂平安的父親,他淡雅高潔,善良慈愛,又怎會去勾結亂黨餘孽?
“此文並非下官所撰,還望太子明察!”
果然!
但見司空文仕赫然跪地,面色一時間變得煞白無比,卻並不承認這文書是他寫的。
“死到臨頭,你還敢狡辯!”卻見太子大怒,伸手指着地上的文書,“莫非這其上印章,以及這字跡,還能是假的不成?”
司空文仕聽罷,額角漸有汗汽溢出,卻仍是極力替自己辯駁,“無論太子信或不信,但這確非下官所述!下官即便是有上百個膽子,也萬萬不敢與亂黨勾結啊!興許是有人故意仿照下官的字跡,要陷害下官!還望太子明察!”
“呵!你一介微末官員,誰又會想要陷害你?”太子冷笑着,滿面的鄙夷與嘲諷,而後大掌一揮,吩咐着,“來人,將這個亂臣賊子給本太子帶走!”
“是!”太子令下,隨即便有兩名侍衛上前,欲將司空文仕帶走。
“慢着!”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低沉的男音響起,但見司空堇宥上前兩步,竟走至太子身前,冷冷地開口,“太子,您究竟想要什麼,不妨明說!”
司空堇宥開口乾脆直接,面對太子更是全無半點恭敬之意。
黎夕妤站在他後方,即便瞧不見他的眼眸,卻也能夠察覺得到自他周身散發而來的冷戾。
隨後,但見太子轉眸四下裡張望了一眼,而後便聽司空堇宥開口,“你們都下去!”
他吩咐後,院中所有的家僕齊齊離開,黎夕妤卻執拗地站在原地。
對於黎夕妤的逗留,太子並未放在心上,但聞他一陣輕笑,而後道,“司空堇宥,既然如此,那本太子也就明說了!只要你將兵符交出來,本太子便會考慮放了你的父親!”
“倘若我不願呢?”司空堇宥的嗓音愈發陰沉。
“司空堇宥,你別無選擇!”太子怒目,臉色陰沉無比,竟道,“來人,動刑!”
聽見“動刑”二字,黎夕妤心頭猛地一顫,隨後便又見兩名侍衛走來,一人拿着一個鐵鉗。
與此同時,先前抓着司空文仕的兩名侍衛竟將他一把按在地上,抓着他的一雙手臂,令其直直伸向前方。
司空文仕不住地掙扎,卻又如何能夠掙脫?
但見一抓着鐵鉗的侍衛蹲在他身邊,一手死死按着他的手掌,另一手則揚起鐵鉗,狠狠垂向他右手的小指指甲。
伊鬧鬧 說:
感謝光&簡打賞的15個魔法幣
在此說一下更新時間:不出意外,都會在每晚的八點準時更新~字數6000~10000不等。
最後感謝大家對本書的支持,麼麼噠~
大家別走開,接下來還有一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