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賑災,官府施粥,禹城下聚集的難民已有了秩序,官府盡心,禹城中一些富戶一人也都紛紛出力,不少人家都在城外設了施粥棚。
靖南侯這日再度出城巡視,目光不自覺又往東城牆下一處望去,那裡也有一處施粥棚,此刻正有個穿一襲白衣的窈窕女子站在粥棚中給難民們施粥,那女子身上穿的分明是孝服,烏髮挽了一個極簡單的髮髻,上頭只素素淡淡地插着一支白絹花,面上掛着白紗,露在外頭的額頭肌膚如玉白淨,遠山般如畫的眉下,那女子有這一雙令人驚歎的丹鳳眼。
眼梢微翹,似天然就有一股風情掛在眼眉間,目光流轉,清眸流盼,當真是含情凝睇,叫人心生一動,女子身影單薄,纖腰不盈一握,似一陣風吹過便能折斷。雖下半張臉都遮在了面紗下,那女子又特意地不願引人注意,穿戴都極盡簡單,但有道是女要俏,一身孝,這女子站在一羣衣衫襤褸的災民中,一身恬靜氣息,眉目含笑,是真的不在意難民的髒亂,當真就若九天仙子一般,叫人不得不多看上兩眼。
這樣的女子便是在京城也不多見,靖南侯目光還在女子身上,那女子卻似感受到了,含笑間往這邊瞧了一眼,四目相對,那雙美眸分明怔了一下,美意凝住,接着像受驚的小鹿飛快垂了頭去,那素手中拿着的碗分明傾斜了一下,差點將粥灑在身上,引得她身旁丫鬟說了句什麼,女子的頭登時垂地更低了。
這女子在此施粥已有七八日了,靖南侯每日都會看上一眼,可從未被發覺過,今日不想女子竟會看過來,他也微怔了一下,遂見那女子反應,心頭便像有什麼撩了那一下,酥癢起來,瞧着那女子明顯拘謹了些的動作,靖南侯勾了脣。
“那女子是東城王家的女兒,商戶人家能養出這般氣質的女子倒是不易。她父親前些日跑商被洪水衝跑,連根骨頭都沒尋回來,家中也沒個兄弟撐門頭,原本定的親也被退了,孤女寡母的被叔伯嬸母欺辱,難爲這王小姐操辦了父親的喪事,還有來賑濟災民的一份心。只是可惜了,這等女子只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如今上趕着要接她進門當小妾的還真不少。這女子原本雖也算不得金貴人,可有父親在,起碼是嫡女,也是捧在掌心長大,定能做個正室太太的,現如今……也是紅顏薄命。”
靖南侯正欲收回目光,身旁卻突然傳來杜子文的聲音,他聽的心頭一嘆,瞧向杜子文,見杜子文也正瞧着那女子,目光中有嘆息和憐惜,便道:“子文怎如此熟悉這女子,莫不是瞧上人家姑娘了吧?要不要本侯給你做個媒,索性迎了這女子爲妻?”
杜子文收回視線,忙擺手一笑,道:“侯爺可別會錯了意,這美人總是遭人議論的,這女子的身世此處誰人不知?子文也不過隨口感嘆一聲罷了,可沒別的意思。”
靖南侯一笑,拍拍杜子文的肩膀倒也不再說此事,轉開了話題。
有了那驚鴻一瞥的對視,這夜靖南侯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有些難以入眠,眼前總閃過那女子小鹿受驚的模樣,耳邊也響着杜子文的那些話。
這人,一般皆是不動心則已,一動心,慾望便會想跗骨之蛆如影隨形,靖南侯已惦記上了城外施粥的小娘子,隨後的事便水到渠成。
兩日後,恰一羣不知從那裡來的難民搶粥時衝倒了王家的粥棚,那木樁倒下差點砸中王家小姐,巧的是當時荊南王正好路過,一腳踹開木棚救下了王小姐,這王小姐卻因在家中過的糟心,喪父悲傷,又受驚嚇暈倒在了靖南侯的臂彎中,更恰一陣風來吹走了王小姐的面紗。
那少女面色蒼白,嬌弱無依,美麗的若一朵被雨水打落的白梨花,就那樣躺在懷中,靖南侯只覺心神俱蕩,親自抱着少女去就醫,沒到醫館少女在靖南侯懷中醒來,一雙美麗的丹鳳眼波光瀲灩地瞧着靖南侯,復羞紅了一張俏臉。
少女瞧過病倒無大礙,可還沒出醫館,靖南侯的頭風病就發作了,要說事巧呢,這王小姐的父親就有頭疼的毛病,王小姐侍父至孝,是隨着零醫學過按摩治着頭風病的,爲了報答對靖南侯的相救之恩,王小姐便隨靖南侯回了知府衙門,親手給靖南侯按摩。
此刻已是夜幕深深,燈下美人一雙柔膩,又嫩又香,給靖南侯揉着揉着,一雙人便揉到了牀上去。這王小姐一夜未歸,其母焦急萬分,翌日一早天沒亮,便和其孃家兄弟尋到了知府衙門,靖南侯住着的賑濟所來。就在那簡樸的屋子中,靖南侯和王小姐還赤條條地纏睡在一起。
靖南侯到這時才知道這王小姐的娘竟是隨州同知程大人的庶妹,當着程大人被當場抓到和王小姐躺在一起,這王小姐自然便成了靖南侯的妾,留在了靖南侯身邊,有了這曾關係,程大人很快和靖南侯走的近了,又過了五日,靖南侯到程大人府上走了一趟,沒想到竟在程大人家的後花園瞧見了一堆廢石堆成的假山,靖南侯一眼便瞧出那堆假山的石頭都是賭石!程家人竟有眼無珠將那些玉石當廢石就那麼扔在花園的角落!
靖南侯開口要賣這些石頭,程大人自然是不肯,只肯贈送,靖南侯就只賭石這一個愛好,心癢難耐之下便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賭石被運到了靖南侯府在隨州郊外的別院中,果真就開出了極品美玉來。
靖南侯美了幾日纔有些不安起來,事情都太巧了,他疑心起,可想了想,又覺着是自己多心,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並不像是有人特意安排。又過了七八日,非但沒有任何事發生,那程同知也沒借機求他或要挾他任何事,美妾每日溫柔以待,安於內室,更不曾有半分逾越之處。
靖南侯提着的心便放下了,還因美妾的柔情而生出了內疚來,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靖南侯在愛妾的滋潤下對程大人自然也不同起來。朝廷賑災銀髮下來,靖南侯令程大人全權負責購米,徵米之事。程大人靠上了欽差大人也盡心盡力,沒幾日便購來了幾庫白米。
官府施粥,當日的粥那是又濃有香,喝到碗底,竟足有小半碗的米粒,百姓們直呼蒼天有眼,派了個好欽差,可當日夜裡便有不少災民腹瀉不止,經查百姓這般竟皆是吃了黴米所致,又有人瞧見程大人前幾日親自押着一箱箱銀子送到了欽差在禹城的別院。
欽差還納了程大人的侄女做小妾,這事百姓們都知道,這程大人用朝廷發下來的賑濟銀子買黴米給百姓吃,拉着花白銀子的箱子送進了欽差的後院,這分明就是欽差和隨州的官員已經沆瀣一氣!
眼見好不容易從水患中逃出來的親人因吃了官府給的黴米眼看就要喪命,災民們自然是情緒激動,有人振臂一呼,百姓們便蜂擁着往知府衙門涌去,手中操着尋來的棍棒之物,赫然,一場民變起了!
災民擁進城門殺向知府衙門時,東方纔剛剛露出魚肚白,旖灩就站在離知府衙門不遠的一家茶樓的雅間中,遙遙瞧見人頭攢動,喧聲震天的人流衝過來,她回過頭來,以從未有過的銳利目光盯着恭謹等着聽令的知府劉更,沉聲道:“你現在就可帶人去平亂,但切記本公子的話,令你手下的兵萬不可濫殺無辜,只控制百姓,不可傷及他們性命,須知太子爺愛民如子,事後,死一個百姓,本公子便在你身上尋回一刀,到時候劉知府也不必將功折罪了,就在此先謝罪吧!”
劉更雖和眼前公子接觸不多,但卻極怕他,這小公子平日說話總溫溫和和,即便那樣,也自有一番威儀,如今小公子頭一次用這樣凌冽的眼神盯來,劉更差點沒嚇得跪倒在地,壓力如山大,冷汗嘩嘩下,忙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心裡想着,一會得再囑咐下頭兵勇們幾遍,等會兒平亂,任是自己被百姓打上幾棍子,也不能叫賤民死上一個!
旖灩這才擺擺手,見劉更一面抹汗,一面快步而去,她又回頭瞧了眼街頭,憤怒的災民已衝過茶樓一通亂砸,將知府衙門的牌匾砸了個稀巴爛衝了進去。
旖灩快速轉身,下了茶樓,從後巷離開。知府衙門中,靖南侯萬沒想到城外百姓會突然民變,竟敢衝進衙門來和官兵起衝突,所謂民不鬥官,這個世道,階級分明,民打官殺官,那都可能給判造反,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所以民亂不管大小,一律是朝廷的第一大事,是要第一時間報給朝廷的。
城外流民明明已得到了安置,今日還吃上了半碗米的濃濃米粥,爲何會突然反了?!靖南侯怎麼都想不明白,紅了眼的災民衝進來,他只能在兵勇侍衛的護衛下狼狽地逃離,他剛狼狽地逃出衙門,知府劉更便帶着大批城防兵勇涌了過來,大喊一聲,“圍攻官衙,等同造反,速速放下武器,朝廷寬宏,可既往不咎,若敢反抗,一律投進大獄!朝廷早已接到欽差靖南侯貪墨賑災銀,假公濟私的密摺,皇上英明,數日前已派了新欽差前來查察此事,如今新欽差就要進禹城了,有新欽差爲大家做主,鄉親們快放下武器!上!”
劉更言罷,一揮手,城防所的兵勇們衝上去,劉更一番話恩威並施,曉以厲害,又給了百姓們希望,還血眼猩紅的災民不僅猶豫起來,這一猶豫氣勢便降了,加之他們都是吃不飽的饑民,又是臨時激憤鬧事,不曾受過什麼訓練,哪裡比得過官兵,官兵衝上去,三五下便制服了這些百姓,控制了局面,並未有一人傷亡,倒是靖南侯身邊的小廝被踩死了兩個。
事發時同知程大人正好和靖南侯在衙門中,災民衝進來,靖南侯有侯府侍衛保護,自然無性命大礙,這程大人便倒黴了,被亂棍打死,兵勇們將其擡出來時,早便斷了氣。
同知程大人本就是劉更尋的替死鬼,即便亂民不弄死他,劉更也會下暗手,如今見一切已安穩下來,程大人也死了,靖南侯貪墨,死無對證,可那小妾和美玉,靖南侯卻是真收了,他跳進黃河都洗不清,造成民變,皆是靖南侯之過,靖南侯莫說再查他劉更貪墨了,自己便先要被綁縛進囚車送回京城等着砍頭,劉更大樂,三角眼都笑成了一條縫。
靖南侯雖被侍衛護着,可臉上還是被亂民打的鼻青臉腫,災民們喊着狗官貪墨,喪盡天良,黴米害人,靖南侯這會兒已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聽了劉更安撫百姓的話,神情扭曲,推開侍衛的摻扶衝向劉更,一把抓住劉更的衣領將人扯下馬來,怒聲道:“你方纔說什麼新欽差?皇上派了新欽差來?本侯怎麼不知道!”
劉更此刻又怎會害怕靖南侯,一把將靖南侯推開,陰笑道:“侯爺,這是隨州,不是京畿!在這隨州,我劉更不叫你知道什麼事兒,你便休想知道!”
早在靖南侯收下王家小姐爲妾,京中太子君卿洌便連夜進宮向隆帝稟報,只說他不大放心賑災之事,故此便派了密探一路跟隨靖南侯到了隨州,嚴密監視靖南侯的所作所爲,靖南侯若全心全意爲百姓,自然是好,若起歪心,密探也好儘早回報,早做處理,以免耽誤賑災。
君卿洌言道本是不放心下的一舉,竟不想派上了用場,密探來信,靖南侯竟和隨州同知沆瀣一氣,不僅收受其送的美人寶物,還和其一起貪墨賑災銀,隆帝聞言大怒,一面封鎖此消息,不叫千安王等聽到消息給靖南侯通風報信,一面已令太子全權負責查證此事,秘密遣派了新欽差,一來繼續賑災,安撫百姓,再來便是處理查明靖南侯貪墨一事。
此事本就秘密,待千安王府得知消息,派人到隨州來,那送信之人跑死了三匹馬卻在剛進隨州地界就被劉更守株待兔地處理了。
靖南侯聽了劉更的話,此刻大難臨頭,又見同知程大人死了,才覺出不妙來,這根本就是一個事先精心設下的大網,早便將他網在了其中,可笑他自視能耐不凡,竟然都不曾發覺跳了人家挖好的坑!
是誰,是誰竟能設下此等大網!
靖南侯面色發白,心生恐懼,他卻不知道,這張網遠比他預想的還要大,旖灩灑網要抓的從來都是千安王府,翼王君卿睿,他靖南侯不過是其中一隻小魚,一隻能引來大魚落網的小魚而已。
“欽差大人到!”
就在這時,一聲聲高亢的開道聲響起,馬蹄聲踐破青石路面飛快而至,衆人望去,但見街頭一隊人踏着火光而來,火把映亮了天空,驅散了晨霧,那隊騎兵身穿甲衣,鱗片在火把下反射寒光,打頭引隊之人卻一襲青衫,手持寒劍,一馬當先,身影清瘦,分明就是個少年郎。
待少年劈開晨霧到了近前,衆人才瞧清,他不過十五上下,生的竟是萬里挑一的俊美,眉心一朵鮮紅的蓮花,非但不顯女氣,反倒更將他映襯的宛若謫仙臨世,到了衙門口,他提繮停馬,身後跟隨護衛的兵勇也齊刷刷駐馬,甲衣鱗片凜然作響,簌簌聲劃破清晨清冷空寂的空氣。
那少年目光溫淡,掃過衆人,竟有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劉更率先便噗通一聲跪下,磕頭道:“下臣隨州知府恭迎欽差大臣!”
劉更這一跪,其餘的官員自然紛紛驚過神來,噗通通跪了一地,被兵勇押着的百姓見朝廷果然派來了新欽差,又是高興又是擔憂,根本跪倒一地。唯剩下靖南侯一人且驚且呆地還瞪着馬上天神般的少年,有些思緒混亂。
朝廷真派了欽差?就算他在此辦事不利,這新的欽差也不該來的如此快啊!這少年是誰,明明不是朝廷官員,更不是京中誰家公子,爲何做了欽差?是誰派他來的,當真是皇上?
他這廂渾渾噩噩,馬上少年已目光清冷掃了過來,將手中握着的青鋒劍高舉,少年沉喝一聲,“大膽靖南侯,辜負皇上重託,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妄爲欽差,先帝青鋒劍在此,還不跪下伏誅!”
一見青鋒劍,靖南侯當下醍醐灌頂,是太子,是太子設局!太子害他!
他表情一下子激動起來,神情扭曲,大喊道:“太子設計陷害本侯,太子不配做儲君,太子……”
他話未說完,一道寒光飛來,一劍劈飛了靖南侯頭上金冠,將他一頭黑髮齊冠削落,頭髮帶着金冠咕嚕嚕滾下地,沒瞧清的,只以爲那一道寒光削掉的是靖南侯的腦袋,數聲尖叫傳來。
靖南侯亦受到了驚嚇,亂髮披散下來,他眼瞧着發冠掉落,也有種脖子被割開的錯覺,登時雙腿一軟,聲音戛然而止。
前方頭頂傳來少年清潤的聲音,“靖南侯,你的別院中被挖出朝廷撥給災民的賑災官銀,每塊銀下都有印記可尋,你的愛妾,已全數交代了你和同知程汪明沆瀣一氣,貪墨賑災銀的前後經過,本欽差還從你別院庫房中搜出程汪明賄賂你的十數塊無價美玉,太子國之儲君,心繫天下百姓,因受災百姓日夜不得安眠,因不放心災民,特派了暗使跟在你之左右,輔佐監視於你,你的貪贓行爲早便被暗使洞察,報回京城,本欽差便是太子派來專門收拾你的,太子爲災民殫盡竭慮,用心何等良苦,你因此記恨儲君,竟張口污衊國之儲君,簡直該九族問罪!”
旖灩聲落,一人迅速從人羣出列,正是跟隨在靖南侯身邊的杜子文,他跪下,朗聲道:“在下便是奉太子爺之命輔佐監視靖南侯之人,太子有命,靖南侯若一心爲民,在下需全力輔佐,靖南侯若是貪官污吏,在下需儘早上報,靖南侯,你不該見美色便迷了心竅,實在有負皇上厚託,太子看重!”
災民們不少都知道靖南侯到達隨州實施的不少賑災良策都是其身邊一文士杜子文所獻,且杜子文每日在城外忙碌,也有一些災民已認識他,他的那些良策確實令災民得到了很多好處,如今聽聞他此話,哪裡還會疑心,登時喊聲震天。
“太子殿下英明!”
“太子殿下一心爲百姓,我中紫國百姓有福啊!”
“殺了這貪官,叫他污衊太子,欺凌百姓!”
……
這些聲音此起披伏,旖灩擡手,這才漸漸停下,旖灩打馬上前一步,道:“鄉親們放心,本官奉太子殿下來賑災,靖南侯定會押送近親,有皇上和太子爲大家做主,定不會叫大家白白蒙受冤屈,太子愛民如子,今日鄉親們爲情勢所逼攻打官衙,朝廷既往不咎,本官聽聞災民吃了黴米,已令隨行軍醫熬藥救人,本官此次來,太子令本官帶了許多藥材,你們的親人不過只食用了半日黴米,病情並不嚴重,用過藥,定會很快好過來,快都散了,各自回去照顧家人吧。明日,本官籌集的賑災糧便能抵達隨州,本官在此發誓,黴米之事定不會再發生!”
少年聲音清亮,雖年少,但卻自有一股威儀,令人深深信服,他聲落,又是一陣震天的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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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秋心自在含笑中(5鑽)hongmiu(1鑽)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