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州的知府劉更最近很鬱結,朝廷派下來的賑災欽差靖南侯簡直油鹽不進,鐵了心地要拿他們開刀好成就他和翼王的豐功偉績。
隨州離京城算遠的,天高皇帝遠,平日劉更在隨州行事無忌,肆意妄爲,因着太后的關係,上下疏通,這些年沒少往上頭送孝敬銀子,每年的吏部考績倒是都能拿個良。無功無過正是他所求,十年不升遷也不降級,他在隨州足足經營了盡十年,原想着再撈兩年銀子便辭官回去做個富貴翁,可如今靖南侯偏偏要將他一家老小往刀口上推。
靖南侯正在秘密地查隨州的賬目,還派了人前往河堤決口的豐鎮暗查緣由,雖是秘密進行,但在隨州地界上,又有什麼事兒能瞞得住劉更?靖南侯前腳安排了此事,劉更後腳就收到了消息,登時便慌了神,那堤壩他根本就沒有修,糧倉更是多年無存糧,隨州的府庫更是空空,賬目亂成一團,這些事若是被翻出來,那他當真是有十顆腦袋都不夠被砍的。
他急的若熱鍋上的螞蟻,欲尋人商討對策,可底下的二十來個縣令聽聞靖南侯要秘查府庫、糧倉和堤壩決堤一事,竟全部六神無主地瞪着眼睛都指着他給拿個主意,劉更平日喜歡這些下屬聽話懂事,此刻卻痛恨養了一羣廢物蠢材。
面對數十隻驚恐無措的眼睛,他不負衆望,思量再三,一拍大腿,紅着眼,厲聲道:“奶奶的,不行咱們便先下手爲強,讓咱們清廉的欽差大人死在隨州,左右如今隨州四處多是流民,一些地方還不時滑坡決堤,欽差大人如此盡心盡力,親力親爲,不顧自身安全,發生點什麼意外,那也不是沒可能!”
劉更語氣狠毒,一羣下官登時嚇得面無人色,想到若不先下手,倒黴的就成了自己,面面相覷後個個紅了眼,紛紛附和。
“不給我等活路,我等也無需客氣,等到他真查出罪證來就晚了。”
“大人所言極是,我等唯大人馬首是瞻!”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拼了!”
……
這些附和聲響起,劉更登時倒沒那麼怕了,三角眼眯起露出陰冷的光來,像是最近絕境的亡命徒。
“既如此,大家就都散了,回去之後都給本官夾着尾巴做人,好好配合欽差大人賑災,先迷惑住他!最近都別往本官這裡來了,有什麼事本官會通知各位。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如今我等可都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若要是有誰想要出賣同僚向欽差投誠,企圖將功折罪,倒時候可別怪本官心狠手辣,如今是關鍵時期,事急從權,大家回去後互相監視。”
劉更揮揮手,待衆人散去,劉更在廳堂中左右來回踱步半響,細想了具體行事,直想了三五套方案,卻都覺不夠完善,不由搓了搓手,暫且放下此事,套上官袍問明靖南侯的去處,出了家門。
自靖南侯來後,並不坐轎子,出行更不用欽差儀仗,凡事都一匹馬來去如風,彰顯簡樸,上差都如此,尋常出門必儀仗開道的劉更也不敢再乘坐官轎,只得跟着起馬。
劉更是個文官,雖是世家子自小便會弓馬,但他幼年時身體不好,騎馬並不擅長,他爬上馬,沒馳出多遠,那馬突然受驚,帶着劉更便往一條小巷奔去,劉更控不住,只得任着馬兒一路亂撞,進了暗巷。
誰知剛進暗巷便有一個穿黑衣的男子閃了出來,劉更見那人一身凌冽氣質,面色冷硬,目光冰冷,顯得面色蒼白,心道難不成靖南侯已經知道了自己要對他不利,想要先下手?
見這一驚馬,後頭差役們都沒能跟上來,劉更捏着繮繩的手心已經冒汗,卻不想那黑衣人只是沉聲說道:“我們公子請知府大人說兩句話,知府大人請吧!”
劉更聞言知驚馬必是有人安排,如今情景絕不容他不去見那公子,見黑衣人並非刺客,劉更倒不怕了。這樣神神秘秘,還特意引了他過來,他倒有些好奇這黑衣人口中的公子是誰,又是因何要見他了。
劉更隨着黑衣人很快到了一處小院,從後門而入,一眼便見小院的紫藤花架下站着個青袍少年,身姿俊逸,墨發高束,青衣隨落花蹁躚而動,說不出的風流高華,如夢如畫,單單是一個背影竟就叫人忍不住生出仰望之心來。
劉更抽了口冷氣,那公子已轉過身來,五官在花影下相得益彰的精彩完美,令人只覺眼前白光炙眼般的炫目,眉心一點鮮紅蓮花,點在男子眉心,既也不覺多麼突兀,反平添邪魅。
是個少年公子,且滿身都是世家子的風流無匹氣質,劉更被少年清冷無波的眼眸盯着竟生出無可遁形的侷促緊張之感來,少年清淺脣角,已是率先開口,道:“劉知府近來日子不好過吧?朝廷修渠的銀子被大人貪墨,規定的州府糧倉中竟無囤糧應急,朝中派下來欽差,大人才匆匆自商人那裡徵調了些米糧充數,府庫賬目一團亂,還來不及做出假賬,如今欽差大人卻要一一查實這些事情,想必劉大人睡覺都不能閤眼吧。”
這樣的少年絕對不會是尋常人,一個來歷神秘又令人忌憚的少年,在此時此刻說出這樣一清二楚的話來,劉更身子一震,眸中射出寒色來,聲音卻有些發抖,道:“你是什麼人,到底有何意圖?!”
這少年自然便是旖灩,見劉更如臨大敵,她笑意愈濃,轉身在紫藤架下石桌邊隨意坐下,這才悠然道:“劉知府何需如此緊張呢……”言罷,她倏忽擡手,一個身影鬼魅般閃了出來,將一柄寒劍交到了旖灩的手中。
寒劍在那纖柔細白若水蔥般的掌中一轉,示給劉更看,旖灩淡笑,“劉知府認得此劍否?”
劉更望去,待看清那寒劍的模樣,身子又是一震,忙噗通一聲跪下,叩頭道:“這是先帝的青鋒劍,下官不知貴人駕到,多有怠慢,貴人恕罪!”
劉更冷汗冒了出來,青鋒劍是太子的佩劍,先帝賞給太子後,太子視之如寶,拿此青鋒劍可斬三品官員,可和親王動手,能拿着青鋒劍的人,這少年到底是什麼來歷,和太子又是何等關係,此刻這般秘密地見自己又是意欲如何?
劉更心念急轉,臉色一片蒼白。
旖灩將其神情看在眼中,並不喊他起身,道:“本公子是何人劉知府無需知道,只要知道本公子此行是來幫你的便好。”
劉更聞言忙道:“是,是,貴人有何吩咐,下官定全力配合。”劉更話雖如此說,心裡卻更加忐忑。
卻聽那公子舒緩從容的聲音響起,又道:“哎,都說讓劉知府不必害怕了……罷,本公子還是說明來意吧。劉知府當知道靖南侯是翼王殿下的人吧?靖南侯若是此次賑災立了大功,翼王將如虎添翼,這可不是太子殿下願意看到的,於是,我來了隨州。”
旖灩言罷,輕舉茶盞抿了一口,滿意地看到劉更的身子不再抖了,這才含笑道:“本公子說的如此直白,劉知府當明白了吧?”
劉更沉默一瞬,似在確認旖灩的話,接着身子一挺,又重重一叩頭,道:“下官願爲太子爺解憂,只是事後,還請公子在太子爺面前多多替下官美言幾句……”
旖灩含笑,道:“那是自然,只要劉大人能爲太子立功,成爲從龍之臣,先前大人在隨州的所作所爲,太子殿下是可以看在大人輔佐之功,君臣之情上予以寬容的。”
劉更聞言更是心神大定,有了太子做靠山,還怕什麼,只要自己全力配合,令靖南侯這個欽差在隨州吃了苦果,那便在太子爺面前立了大功,不僅可以解除如今的危機,更是能夠保全榮華富貴,這簡直就是及時雨啊!
面露喜色,劉更大聲道:“該怎麼做但請公子吩咐,下官無敢不從!便是令下官殺了靖南侯那也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旖灩譏誚地微微勾了下脣,復神情溫和地道:“殺了靖南侯?我等都是文人,怎可斯文掃地?何況那是下下之策,沒什麼好玩的,叫靖南侯因收受賄賂,貪墨賑災糧款,被皇上問罪,纔是上上策。”
劉更聞言擡頭,道:“可這靖南侯根本就是油鹽不進,不瞞公子,下官曾送給靖南侯一些金銀財物,還曾送過一個美女,可他都未曾收下,反倒將下官一頓臭罵。公子所想這上上策,好是好,只怕難以做到。”
劉更是故意將自己曾行賄一事告訴旖灩的,一來這樣說可以儘快博得信任,表明投靠之心,再來他也想試探下旖灩的真實能力,言罷,他見旖灩絲毫不吃驚,且面露滿意之色,便知眼前公子早便知道他向靖南侯行賄一事。劉更不由心中一凜,不敢再盯着旖灩。
他行賄靖南侯做的非常隱秘,眼前公子竟能探知,看來他方纔所言知曉自己貪墨修河銀子等事也都不是在詐自己,眼前公子果真是太子之人,能做到如此的也只有太子一人了。
見劉更垂着頭,神情又恭謹了兩分,旖灩抿脣一笑,道:“你不能,不代表本公子不能。”旖灩說着輕打了個響指,劉更只聽腳步聲傳來,又輕又重,顯然有男人和女人走進院中,擡頭瞧去,只見十數個氣質冷厲的侍衛各搬許多大大小小形狀古怪的石頭出來,最後卻還跟着一個白衣女子。
劉更目光自然落在了那女子身上,一望之下不由驚讚一聲,美,真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要知道南方自來出美人,劉更在隨州和個土皇帝似的,這些年什麼美人沒有見過,能令他都贊上一聲大美人的實在難得。
只是那靖南侯也並非沒見過世面的土豹子,眼前美人若是身上能有青衣公子的氣質,還有可能勾引地靖南侯中美人計,可惜她美是美,一眼過後卻終是難以震動人心……
還以爲青衣公子有什麼妙計呢,看來這小公子是年輕自大了,劉更雖如此想,但卻不敢說出來打擊旖灩。
他目光又落到那些被侍衛們搬來的大小石頭上,方纔離的遠未曾看清,此刻瞧清不由一怔,接着詫道:“這些……這些都是賭石?!”
旖灩淡淡一笑,道:“這行賄,自然是要投其所好才能成功的,靖南侯是勳貴之後,什麼珠寶金銀沒見過?你送銀票珠寶,他自然看不在眼中,還有這女人,靖南侯又不是毛頭小子沒見過,送上牀的女人,即便是再國色天香,也不過就那樣了,到底少了幾分意境滋味,如何能勾動人心?”
旖灩言罷見劉更若有所思,這才又道:“靖南侯平生只有一個愛好,那便是賭石,那些稀世寶玉被雕刻成品,他看不在眼中,卻獨愛自己賭石,親手從這石頭中挖出美玉來。賭石也是一種賭博,賭博令人瘋狂,上癮,喪失理智。這些賭石都是本公子精心挑選,相信每一塊都能令賭石者手癢難耐。只要設計令靖南侯收下這些賭石,從中拋出美玉來,這金銀有價玉無價,靖南侯還逃得過受賄貪墨之罪嗎?”
劉更目光一亮,卻聞旖灩又道:“至於這美人……靖南侯後院之中藏着八名小妾,聽聞個個美若桃李,就這樣靖南侯還是京城最大的花樓明月樓的常客,這樣一個世家公子會是不貪戀美色的?他在隨州過了一月的儉樸和尚生活,此刻若有一段風流情事,要勾地他色令智昏,本公子不以爲是什麼難事。”
劉更本便不是蠢笨之人,聽了旖灩的話,當即便知道了之前行事多有不妥,明白了癥結所在,他臉色一亮,已然知道該如何行事了,忙再度叩首磕頭,好不感激地道:“謝公子提點,三日之內,下官一定辦妥此事,定叫靖南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旖灩滿意而笑,擺擺手,示意劉更帶走那美人和石頭,道:“去吧。”
眼前劉更又恭謹地行了禮,興沖沖地離去,旖灩仰頭飲盡杯中茶水,雙眸微眯。這等昏官,且叫他再蹦躂兩日,待狗咬狗後,她會給他個恩典,親自割下他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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