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灩神情不佳,謝明玉亦是早已料到,他脣角掛着輕笑,撫了撫逸飛的背脊,道:“阿鈺先到外頭去玩,玉哥和你灩灩姐姐說兩句話,可好?”
逸飛許也感受到了屋中氣氛不對,神情微惶地瞧了眼端坐不語的旖灩,這才從謝明玉懷中移開,垂着頭往外走,一腳跨出房門,卻又忍不住回頭,衝旖灩道:“逸飛很乖,姐姐不要生玉哥的氣。”
旖灩見他面上帶着孩子的驚惶和無助,黑葡萄一般的眼眸水汪汪的,想到這些時日身邊因多了逸飛,院子中多許多的歡笑聲,紫兒幾個都喜逗着逸飛玩,而平日一有人對自己不利,逸飛雖心智不全,可卻皆會像炸毛了一般地護着她,心軟下來,臉上已露了笑意,道:“好,逸飛乖,出去玩,姐姐和你玉哥哥說話。”
逸飛見旖灩笑了,當下便果真不再擔心,高高興興地跑了出去。
屋中一陣靜默,謝明玉見旖灩未曾離去,又安撫逸飛,便知她並未真正生氣,也不解釋,先態度誠懇的交待,道:“當日公主在醉仙樓下遇到阿珏確實是屬下安排好的,在下利用公主的善心,將阿珏留在公主身邊,屬下有錯,有大錯。願意接受公主任何懲處,阿珏是當真依賴喜歡公主,還望公主不要見怪於他。”
旖灩聞言挑眉,卻是冷聲道:“明玉世子果真是世所無雙的智謀,本宮豈敢收公子這般人物爲下屬,明玉世子請吧,恕不遠送。”
旖灩說着已是起了身,身影清冷地便往外而去。謝明玉原想旖灩並未真正生氣,總會問及緣由,見旖灩話不多說,便冷冰冰的趕人,一時面色微白,忙推動輪椅緊跟兩步,道:“屬下不得已而爲之,當時處境困難,屬下沒有能力保阿珏平安呆在屬下身邊,唯有將他送至公主這裡,屬下雖算計於公主,然卻是無心之算,無害公主之意!亦是屬下早便有意追隨公主,這才如此行事!”
正如謝明玉所說,他並沒害人之心,可旖灩卻最恨被人算計,這若換做從前,她黑白分明,性情略有偏激,定然再不會給謝明玉追隨之機會,可自和鳳帝修定情,旖灩的性子已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許多變化,她柔和極多,也懂得了許多。
寬容、付出,皆因心中有愛,在發芽滋長,故此她方纔冷面相對不過是嚇唬謝明玉,聽他聲音都帶上了兩分急切的輕抖,旖灩腳步停住,回頭道:“哦?”
謝明玉見她竟站住了,微愕了一下,這才道:“阿珏當年被奸妃所害,壞了腦子,性子便像孩子一般跳脫。後屬下帶着他雖逃離了南沙國,但卻一直依附於太子君卿洌。君卿洌此人深沉難測,雖亦不乏磊落性情,但其畢竟是政客,政客好利而輕情乃是尋常。當時翼王和太子相爭已到白灼化之時,太子雖將屬下安置在翼王身邊,對屬下的品性還有幾分信任,然念着屬下在翼王身邊日久,卻並不能全然相信於屬下。太子雖不曾見過阿珏,但卻知阿珏被屬下安置在中紫國。他曾令人找到屬下,言局勢緊張,要將阿珏帶進東宮照顧。名爲照顧,實不過是人質。屬下雖從未想過背叛太子,但萬一屬下不能完成任務,阿珏在東宮只怕再無依靠。他那樣子,屬下實在難以放心,公主待人以誠,阿珏又形同稚齡,對人亦誠,屬下料到公主會喜歡他,這才……行此下策,也是屬下當時便想好了未來的路,想追隨公主,纔會如此,還望公主看在屬下一片愛弟之心和公主相同的份兒上,原宥屬下當日冒犯。”
謝明玉言罷,在輪椅上深深躬身一禮,這才又道:“彼時玉還不曾追隨公主,這才如是,如今屬下已然奉公主爲主,此類事,可保再無下次!”
謝明玉的話擲地有聲,旖灩還未答,倒是身後門外響起鳳帝修的聲音,道:“鐘磬倒是長着一雙慧眼,那時便知我家灩灩的好了,擇主本便該擇灩灩這般的。”
旖灩回頭,正見鳳帝修一襲紅衣,廣袖微揚,步伐閒逸而來。熠熠風采,因紅衣而多了兩分邪肆之意,這廝似從那日當衆訂婚後便頗愛穿紅。旖灩眸光漸柔,眉梢卻微微挑起,倒沒想到鳳帝修會替謝明玉說話。
轉瞬鳳帝修已來到了旖灩身邊,握了她的手,道:“本宮和公主有事要談,鐘磬是要現在離去呢?還是像上次一樣?”
像上次一樣?鳳帝修的意思是謝明玉再不走,他便扛了旖灩自到內室去。
旖灩聞言恰對上謝明玉望來的目光,登時臉上一熱,哪裡還有什麼威儀震懾之色。謝明玉見此,垂頭隱去脣角笑意,忙滾動輪椅跑了。
他這一走,今日之事便也算揭過去了。
旖灩待他離開,才瞪向鳳帝修,道:“平日不見你好心地爲人說項,你不是一直不喜歡他的嗎,今兒這又是怎麼了?”
鳳帝修見旖灩嗔來,卻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道:“笨灩灩,謝明玉是人才,爲父是惜才之人,平日不喜他,誰叫他和灩灩相談甚歡的!今兒灩灩就要將他趕走了,爲夫的自然要阻止!有這謝明玉在,不知能爲我家灩灩添多少嫁妝呢,豈能叫灩灩趕了人走。再說,灩灩並非真要趕人,爲夫善解灩灩之意,臺階自然要趁機送上啊。灩灩怎麼答謝爲夫?香一個?嗯?”
他說着已將俊美的面頰湊到了旖灩眼前,旖灩白了鳳帝修一眼,卻不客氣,抱住他的脖頸撲上去,狠狠咬了一下,淺淺的牙印,片刻便會消失,卻小貓撓人般引人心癢癢。鳳帝修和她笑鬧幾句,這才道:“王喜方纔來,請我二人入宮一趟,你皇叔父等着呢,等回來再收拾你!”
兩人乘坐馬車進宮在御書房見到隆帝時,君卿洌和千億王卻也在,見此情景,旖灩便知是有事發生。詢問地望向隆帝,隆帝卻擺手令王喜將龍案上的一封明黃書絹呈給旖灩和鳳帝修,道:“這是天宙國剛剛送來的,無雙太子殿下和灩兒也看看。”
旖灩展開絹書,看過後,神情並未有一絲波動,擡眸道:“年底中紫國向天宙納貢,天宙皇帝要皇叔父親自前往,往年依制都是禮部官員帶朝貢之物進獻,連太子殿下都不曾親往過。呵呵,看來天宙是聽聞了玉城之事,知曉了我當衆揚言嫁給修,此行此舉。一來是試探我中紫,二來也是要問責於皇叔父。皇叔父是一國之君,當此時期,不可以身犯險。這天宙國,去不得!”
旖灩言罷,君卿洌也忙道:“父皇,灩兒妹妹所言極是,還是讓兒臣走這一趟吧。”
旖灩瞧了眼鳳帝修,見他笑着衝自己點頭,並不說話,心中一暖,感念於他的體貼和諒解,上前一步,道:“太子此刻也不宜離開中紫國,天乾使臣之事,尚且不知夜傾會如何迴應,但中紫國備戰已是刻不容緩,此刻正是要太子籌謀戰事之時,怎可前往天宙去!皇叔父,事是因我而起,這一趟天宙之行,還是讓我去吧。”
旖灩聲音清悅,乃是決定的語氣,而並非商量。隆帝卻面色一沉,道:“朕請灩兒來,是知道此事瞞不過灩兒,這才叫灩兒來一同商議,卻並非要灩兒擔責的,此事休要再提!朕不允!”
君卿洌也道:“灩兒妹妹且莫如此,還是本宮前往天宙國,灩兒妹妹留在中紫備戰吧,灩兒妹妹巾幗鬚眉,能當此任。”
此時,鳳帝修卻驀然開口,道:“既是天宙皇帝邀請,本宮陪灩兒同往便是,天宙風景不錯,灩灩畏寒,剛好到天宙過個暖冬。”
當此時刻,他倒一派悠閒,倒像去天宙遊山玩水一般。天宙國和天盛國可是敵對國,鳳帝修竟言要陪旖灩到天宙去。這令殿中幾分同時愕住,旖灩方纔瞧向鳳帝修,便知他是讀懂了她的意思,見他含笑不語,卻已猜到他定有辦法和她同往。
雖這般定需謀劃極多,但做人不能不擔責任,若非她,中紫國此刻可能還不至此境,這趟天宙之行,她責無旁貸。她也從不懷疑,鳳帝修定會於她同往,莫說天宙國還有一個莫雲璃,一個對她有敵意的樓穆倉,便是她精通機關之術,此趟遠行,鳳帝修必也放心不下。
然而雖如此,此次卻不能不去。如今雖有天盛國依靠,但天盛和中紫國中間還隔着西華國,鳳帝修尚未佈置妥當,天盛鞭長莫及,天乾國虎視眈眈,若不去,天宙國便有了攻打中紫國的理由,到時候極可能會和夜傾兩面夾擊,起碼她要到天宙去,爲中紫國贏得更多的備戰時間。
君卿洌和隆帝尚未言,千億王卻已笑着道:“有無雙太子陪着公主,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相信無雙太子定能護公主安然而歸!”
鳳帝修並非胸無算計的魯莽之人,他既說出口,那便定有安然而歸的把握。雖是如此,隆帝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道:“無雙太子對中紫國如此袒護,朕豈能置無雙太子於危險之中。”
鳳帝修揚眉,道:“灩灩既認陛下爲叔父,陛下便是本宮的長輩,實不必對本宮客氣至此。本宮早便熟記天宙山水,卻一直難有機會一觀,今次正好親眼瞧瞧去,也免得將來紙上談兵。”
從小熟記天宙山水,免得將來紙上談兵,鳳帝修這話卻是毫不遮掩天盛國一統天下之心,這話亦是非親近之人不言的。隆帝等人先是一怔,見鳳帝修談笑間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引人心驚而心敬,不由一震之下,再難說出二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