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言罷便覺雙腿一軟,接着回退了兩步扶着牆才站穩,知是旖灩給他吃下的毒藥起了反應,應不知那是何物,他也不敢貿然動用真氣,只雙眸凌冽地盯着旖灩。
旖灩認出男人便是那日刺殺太子的人,不知他何故跟上自己,故也不敢讓影四和影五瞧見男人的真面目,他們都是君卿洌送過來的,雖如今對她很是信服,但難保她和刺客有染,他們不會站在舊主子的一邊,旖灩不想節外生枝。
故她轉過身,衝影四和影五道:“他中了軟筋散,暫時沒有反擊能力,你們退下各自收拾下吧,此人我要親自審問。”
方纔不過都是演戲,影四等人身上早便綁了血袋,刺破後自是鮮血橫飛,倘使尋常夜裡,這樣的把戲自然瞞不過眼力超羣的高手,但今夜伸手不見五指,根本就瞧不清真實情況,男人任是武功再高,眼力再好,照樣上了當。
而那些灰衣人卻是盛易陽留下的暗衛,這些暗衛一路並未跟着旖灩,故此男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今夜奉旖灩之命出來假扮刺殺,男人自然也不疑有他。
一場戲下來,所有人身上都有雞血,聽聞旖灩的話,便應命後迅速消失。旖灩隨手指了個灰衣人將男人抗進房間,揮手令其離開,這才蹲在瞪着桃花眼,滿身寒意的男子身前,一把扯掉了他面上的黑巾。
屋中燃着極爲黯淡的油燈,昏黃的光線下男子一張臉龐彰顯無遺,下半截竟全是鬍子,旖灩揚了下眉,只道鬍鬚是假的,伸手便用力去扯,扯了一下愣是沒扯動,不由又加重了力道。
男子身中軟筋散,無法動彈,原是隱忍着不願露了弱勢,硬着嘴不吭聲,被旖灩扯了幾下鬍子,眼見她媚眼圓瞪,眸中盡是迷惑,好像在納悶怎麼扯不下來一般。男子登時再忍不住這等折磨和羞辱,隱在大鬍子下的一張臉紅漲起來,咬牙道:“那是真的,你這個蠢女人!”
旖灩扯了兩把沒能將那鬍子扯下來便料到是真的了,只是卻爲眼前男人的狂妄自大而詫異,她原想着這人前去刺殺君卿洌,必定是粘上了一把大鬍子做掩飾,誰知人家根本就是用真面目堂而皇之地去做的刺客,是該說這人自大磊落呢,還是該說他愚不可及呢。
聽到男人罵自己蠢,本已打算收回手的旖灩拽住男人的鬍鬚又狠狠地拔了幾下,直生生扯掉三四根,這才放在指尖輕輕往男人臉上一吹,在他氣得發抖的目光下,眯着貓一樣無辜的眼眸,笑着道:“被個蠢女人算計到,枉費了一身的好武功,你又算什麼?肌肉發達,毛髮旺盛的類人牲口?”
見男人咬牙切齒,大鬍子一陣抖動,旖灩好心情地滿臉厭惡將手往身上蹭了下,似沾了不乾淨東西,接着纔在男人鬱結的目光下站起身來,往椅子上一坐,翹起個二郎腿來,道:“說吧,性命,年齡,來歷,爲何要跟着我!”
那男人聞言卻是冷哼一聲別開了臉,側臉在燈影下有着冷硬的弧線,旖灩恥笑一聲,道:“呵,都落到別人手中了還裝大爺,姑奶奶不動粗我看你是不會老實交代。”
旖灩說着跳下椅子,蹲下去飛快地又扯了兩下男人的鬍子,見他這回憋屈的雙拳緊握可愣是不再說一句話,她揚眉,道:“還挺硬氣,我這人不愛動刀動槍,既你不肯說,要不這樣吧,我送你去給沈璧做個伴,可好?啊,你該知道沈璧被送到哪裡去了吧?男風館可是個好地方,不過我聽說南風館裡吃香的都是長相陰柔的小倌,像你和沈璧這樣五大三粗的只怕做不成當紅小倌,這做下等小倌招呼的客人可沒什麼俊美高貴的男人,多半都是又醜又臭又髒又變態的粗鄙人,哦,對了,送你走之前我定會先廢了你的武功,哈,如你這樣高大、強健、威猛的男人躺在牀上婉轉承歡,真不知會是什麼情景,我還真真是好奇呢。”
眼前男人武功高強,態度倨傲,自大狂妄,對這樣的人,旖灩深信用打殺手段根本沒用,哪怕是最嚴酷的刑罰用在這人身上,他若不願只怕也難讓他開口說一個字。故而旖灩偏就不打不殺,就存了心地羞辱噁心他。
果然男人的臉色由紅到青,由青到綠,那叫一個難看,可他顯然也瞧出了旖灩的意圖,明明氣得都受不住了卻還是一言不發,旖灩見此,跳起來,冷笑道:“你別以爲我是和你開玩笑,你等着。”
她言罷轉身走到桌前,拿了個包袱,鼓搗了半天,最後端了個茶盞,捏着根狼毫筆笑意盈盈地走了過來。男人見那茶盞中有半碗散發着藥味的紅泥糊糊,不由神色戒備,直覺眼前這刁鑽的女人沒按好心,而且越是笑的無害,越是歪主意打的歡。
果然旖灩將茶碗往地上一放,用狼毫筆沾了些紅泥,笑着道:“這是我新調製出來的藥泥顏料,塗在皮膚上經久不褪,便是剜肉去骨都難除印記,你說我用這藥泥在你眉心畫個蓮花妝怎麼樣?哎,你別抖嘛,人家的畫技本來就不好,你這一抖,我蓮花畫不好,畫成烏龜王八可如何是好?”
旖灩說着便真要動手,眼見那狼毫筆就要掃上皮膚,男人到底忍不住了,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狄霍。”
旖灩聞言將手略略撤回,笑着道:“原來你叫狄霍啊,說吧,爲何要跟着我?”
狄霍蹙了下眉,道:“日前你壞我好事,若沒你推出盛易陽擋了我的劍,君卿洌如今早已到閻王殿報道去了!”
旖灩聞言挑眉,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若是爲報仇而來,方纔豈會我一有危險便跳出來?將姑奶奶當傻子哄,瞧我給你畫個烏龜,讓你一輩子擡不起頭!”
旖灩說着又要落筆,狄霍見騙她不過,雙眼一瞪,冒出火光來,氣急敗壞地道:“你長地頗爲肖似我一個故人,故纔跟着你,我想查清楚,你和我那位故人是否有關係。”
旖灩聽罷眸光微閃,心思轉動了起來。她幾乎可以確認,眼前這個男人口中的故人定然是說的荷貴妃,這人刺殺君卿洌是因爲隆帝奪了先帝的皇位,先帝已經去了十多年,隆帝早已穩坐江山,倘使沒任何關係,不可能有人僅僅因個忠義二字還執着爲先帝報仇,那麼眼前這男人該是和先帝有關係纔對,如此的話,他和荷貴妃又是什麼關係?他瞧着當有二十五六年紀,當年荷貴妃過世時他也已十歲模樣,他會不會是荷貴妃的親人,若是那般,便也是自己的親人?
因此,方纔自己有危險,他纔會現身相助?這倒說得通了,旖灩想着,笑容微斂,道:“那你查到了什麼?”
狄霍目光一幽,盯着旖灩卻並未言語,旖灩見他又成了鋸嘴葫蘆,忍不住又擡了擡手,豈料她手中狼毫筆還沒靠近狄霍,手腕便吃疼起來,竟是狄霍猛然探手攢住了她的手腕。
鳳帝修留下的軟筋散,中者少說也要一日一夜無法動彈,旖灩對鳳帝修的醫術深信不疑,哪裡能料到眼前男人自我恢復能力竟如此之強,不防之下被他抓個正着,雙眸一眯,正欲反擊,狄霍卻已先一步在她肩頭兩下飛點,旖灩頓時身子一麻,沒了氣力,便連手中捏着的狼毫筆也脫手而落。
狄霍接了那狼毫筆,順手令旖灩軟下的身子倒進臂彎,捏了筆,目光微眯,瞧着躺在自己臂彎中姿態嬌弱,可神情卻恁是冷怒的旖灩,沉笑一聲,道:“做女人就該有個女人的樣子,張牙舞爪,口出穢言的可不好,如今這樣便順眼的多。”
言罷,見旖灩臉色難看,卻又是一笑,手中握着的筆毫不客氣地點在了旖灩的眉心,又道:“還有,這蓮花妝是給女人畫的,以後記住了!”
說着他手指飛動在旖灩眉心飛快勾畫了幾下,這才一丟狼毫筆將旖灩抱起來,走到了牀邊,安放在了牀上,居高臨下地瞧着她,道:“我對你沒惡意,折騰了一夜,想必也累了,睡吧。”
接着竟是自顧地彎下腰,用大手蓋在了旖灩的雙眸上,旖灩渾身動彈不得,暗道真是風水輪流轉,只這轉的也太快了些,方纔自己還是拿刀的屠夫,眼前男人是砧板上的魚,眨眼間竟便顛倒了。她一面暗恨自己太過大意,一面瞪着眼睛想用目光將壓上來的手掌射個血洞出來。
纖長的睫毛掃過掌心,即便粗繭有損掌心觸感,但狄霍還是敏銳地感受到了那睫羽的柔軟纖長,像蝴蝶的翅膀一樣。眼前女子的臉龐可真是小,他一掌蓋上,幾乎遮住了整個臉頰,只剩下尖尖的小下巴微微揚着,有着倔強的弧度。掌心微癢的感覺傳至心頭,帶起一股柔軟來,狄霍忍不住擡起另一隻手來也探了過去,他比劃了一下,見那手掌果真將旖灩一張小臉蓋了個嚴嚴實實,連尖尖的下巴都不見了蹤跡,似發現了什麼新奇之事,桃花眼中閃過訝然,禁不住輕牽了下脣角。
旖灩被擋着眼睛,自然瞧不見他這一番古怪作爲,正咬牙切齒想着脫困之策,眼前卻驀然一亮,她定睛一看,牀前已沒了狄霍的身影,緊接着穴道一麻,卻是有人隔空發力解了她身上穴道,旖灩飛坐起來,望去,臨街的窗戶洞開着,透窗茫茫夜色安靜一片,狄霍顯然已離開了。
旖灩惱恨地冷了眸子,這人到底什麼意思,他那句她肖似故人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一時猜不透狄霍的用意,想起狄霍在她眉心的那幾下輕點,旖灩忙又跳下牀,尋了銅鏡一照,卻見她的眉心赫然被點上了一朵精美的蓮花,豔豔紅蓮,綻放耀華,平添幾分清麗嫵媚。
旖灩調弄的藥泥自然不可能真像她所言經久不褪,她方纔雖是嚇唬狄霍,可這藥泥沾上卻也並非一洗就掉的,少說也要在皮膚上滲個一倆月。旖灩用手使勁揉了揉眉心,皮膚一片紅,那紅蓮卻更嬌豔欲滴,她面色愈發難看,目光兇狠,打定了主意,下次再逮到大鬍子,定不再廢話,先將烏龜給他點在頭上解了恨再說!
忽又想到,要是那個在她肩頭留下標籤的男人回來,這蓮花妝還未消退,不吃那個愛吃醋的男人會不會一罈酸醋淹死自己,這個念頭令她身子一抖後,不覺卻又勾起了脣角。
與此同時,鳳帝修一行卻已到了中紫國和西華國的邊境,穿過西華往東北便是天盛。不同於南邊的陰雨連綿,北方天空已秋高氣爽,夜空高曠遼遠,月明星稀。
鳳帝修一行急趕,晝夜星馳,露宿山野,篝火點燃,他仰望南方,想着那個被記掛在心尖的女人不由柔和了面龐。火光一映,更是襯的側顏線條柔美。
不遠處篝火旁,銀寶將烤好的野味取下,放進盤中,用匕首飛快地剃骨分肉,待處理妥當,這才端着走向鳳帝修,見主子神情,豈能不知主子是又想起了盛小姐,他一面將食物奉上,一面笑道:“按腳程,公主如今也該到鹿城一帶了,此刻天色已晚,公主多半已歇下,主子用了膳也該歇上一歇。”
鳳帝修未接那盤子,卻微眯了眼,道:“天盛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銀寶忙道:“主子交代的事已辦成,這會兒莫夫人病重的消息當已傳到了中紫國,也便是這三兩日,莫雲璃定然顧不上公主啓程趕回天盛,至於夜傾,此刻早已在飛馳往定州去的路上,一時半刻自然也顧不上公主,主子便請放心吧。”
鳳帝修離開卻放心不下夜傾和莫雲璃圍着旖灩,他早做了些安排,因念着夜傾對旖灩威脅甚大,而莫雲璃雖不懷好意,但起碼不會傷害旖灩,故鳳帝修主要防的便是夜傾,一場定州兵變,果然令夜傾無暇它顧,離了軒轅城便一路飛馳回國去了。
而莫雲璃,顯然鳳帝修做的那些小動作並未困住他,不過想必再三兩日莫雲璃得到生母病重的消息就不可能再纏着旖灩了。
此刻的夜傾確實已經進了天乾國界,他也是一路疾馳,風塵僕僕,只因定州乃是皇族高氏的祖籍所在,這些年雖他已控制了天乾的政權,皇室凋敝,皇族力量已經被削弱地極小,但作爲高氏的發家之地,定州的百姓們對皇族卻有着更多的忠心和擁護。
定州兵變,不同於其它地方,倘若被保皇派加以利用,很可能燒成一場大火,引燃整個天乾,動搖他多年來打下的根基。故此,夜傾不允許定州有任何的風吹草動,尤其是在他離開天乾的情況下。
故而,在軒轅城,他一接到定州發生兵變的消息後便再顧不上其它,迅速往回趕。不眠不休地奔馳三個晝夜,眼見定州在望,多則一日便能趕到,夜傾才稍做休整。人困馬乏,夜傾卻並未休息,正坐在臨時搭建的帳篷中聽定州都督彙報兵變事由。
年近六十的定州知府頭髮半白跪在地上,頗爲恭謹小心地說了兵變緣由,原來定州駐守着兩支大軍,左軍和右軍,左軍將領乃是夜傾特意安排,統領右軍的蕭大將軍卻是保皇一派的老將軍,因行事謹慎又素有威望,夜傾拿捏不住其把柄,只能由着其繼續掌軍,因統領傾向不同,定州的左右軍平日便互相看不對眼。
原本兩軍各佔一個山頭,軍營遙遙相望,各不相干,倒還相安無事,可前一段時間因中紫國發生水患,敏河浮屍遍野,相傳敏河上游已發生了瘟疫,而右軍平日所用水源便是敏河的支流,爲了謹慎其間,右軍蕭大將軍便棄用了原飲用水,和左軍統將商議後,兩軍並用一處水源。
因右軍在上游取水,加之夏日本就用水多,搶水之下矛盾便激化了,左軍兵勇們抱怨上游流下來的水又臭又少,右軍搶了他們的水,右軍卻指罵左軍無事生非,就這樣兩軍多有爭吵,底下小兵也發生了兩場小鬥毆。
可這樣的小事誰都沒放在心上,誰知就在七日前,突有一隊右軍取水的小兵在河邊被全數擊殺了,身上所中之箭,正是出自左軍。這下子被搶了水的左軍再按捺不住,蜂擁着便衝出了軍營,一場兵變就這麼稀裡糊塗打了起來。
其實三天前,這場兵變已被壓制了下去,兩軍將軍坐下來商議後,由定州知府偕同兩位將軍查察此事,查到最後證實左軍的人根本就不曾殺人,結果很明顯,兵變是有人刻意挑起的,但到此刻也沒能尋到始作俑者。
定州知府跪在地上將這一切都講了個清楚,卻因事查無果,臉色發白,額頭冒汗,尤其感受到夜傾投過來的威沉目光,汗水更是溼了半白的頭髮。
白子清坐在一旁,見夜傾閉了眼睛沒說話,便擺擺手,定州知府如蒙大赦,忙爬起身來,躬身退了出去。白子清這才道:“王爺,這兵變看來並非保皇派鬧出來的,倒像是一場鬧劇,只是卻不知目的所在……”
夜傾聞言睜開眼眸,琥珀色的眸中卻滿是冷笑,道:“目的?哼,不過是不想本王在中紫國久留罷了。倒是本王小瞧了狄休,爲個女人竟將手都伸到了定州,倒真瞧不出這邪醫谷主還是個癡情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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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其葉菁菁(20花)歌始歸寂(520打賞)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