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雲璃很清楚旖灩的性格,她若真沒給樓青青治病的打算和治好癔症的把握,定然便不會和他說方纔的那一番話。
故此,見旖灩背影消失,他搖頭一笑,轉身便往花園湖心亭中尋樓滄慕而去。旖灩只透露給他能治樓青青的病,卻又言明不肯惹麻煩,令她不肯出手的原因自在樓滄慕身上。旖灩恩怨分明,她和樓滄慕並沒任何瓜葛,然而樓滄慕卻差點將她害死,雖後來他罷了手,但卻依舊不可原諒。
當日樓府的暗衛被鳳帝修的人送到了莫府,莫雲璃曾嚴審過,得知旖灩墜崖的情景,他直驚出了一身冷汗。若非鳳帝修及時趕到,也許……
他不敢往下想,但自那日他便知道,不管旖灩是不是會接受鳳帝修,他已失去了追求她的資格。他們的相逢,便因他連累,使她身負重傷,又因他的疏忽,再度使她置身危險,險連命都喪去,彼時他竟對她的兇險一無所知。單單是這一點,他便再無顏面追求於她,奢望她的青睞和原諒,故此在聽聞她於鳳帝修在玉城互表情意,同進同退,一起守城時,他除了心頭刀割,便只能澀然而笑,選擇成全。
對此,他對樓滄慕這個兄長,並非是沒有怨氣的,自那時以後,兩人的關係便再不如以往親密無間,他幾乎沒和樓滄慕單獨說過話。
也因此,被旖灩弄成落湯雞,還不曾離開的小亭的樓滄慕瞧見莫雲璃一襲青衫衝他緩步而來,不由怔了下。
他愣神的功夫,莫雲璃已進了亭子,婢女們早便隨樓青青離去,此刻亭子內外,放眼望去便只有二人。樓滄慕見莫雲璃在石桌邊兒坐下,面上便露出了寬慰的笑容來,道:“消氣了?爲兄以爲你這一輩子都不願和爲兄說話了。”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個表弟的執拗性子,當日莫雲璃馳馬執劍衝進樓府,質問於他,爲何要到中紫去。樓滄慕從不曾見莫雲璃那般情緒激動不能自抑過,那時候他便知道自己是錯了,他錯估了旖灩在莫雲璃心目中的位置。
而這些時日任他如何向莫雲璃賠禮道歉,莫雲璃都冷漠以對,得知旖灩和鳳帝修定親,莫雲璃得了一場風寒,七日不朝,樓滄慕對莫雲璃是有愧的,前兩日在文城城門口,他瞧着莫雲璃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這份愧疚便又擴大了幾分,他當真一度以爲莫雲璃這輩子都不打算原諒他了,此刻莫雲璃主動尋他說話,樓滄慕又怎能不寬慰感懷。
聽聞樓滄慕的話,莫雲璃卻是自嘲一笑,望着被寒風吹地波瀾微動的湖面,神情有些寥落,道:“我已失去了平生最愛的女人,不想再失去最親暱的兄弟。”
他這話,令樓滄慕心頭說不出的滋味,竟是噎了半響都無法說出一句話來。尤其是瞧着莫雲璃清寂的身影,他心頭再度翻涌起復雜的懊悔來。
還是莫雲璃收斂了神情,擡頭看向樓滄慕,道:“往事皆過,事已成定局,我不會再介懷,但只此一次,再有下回,我便當真不會有兄弟了。”
莫雲璃的話說的再清楚不過,雖神情靜淡,口氣平穩,然而他話中的警告意味卻是十足。他在告訴樓滄慕,旖灩他依舊愛着,也依舊守護着,倘使樓滄慕再一次對旖灩不利,那樓莫兩家的情誼也便當真走到頭了。
樓滄慕心神一震,隱在廣袖下的手已緊握成拳,他咬了下牙關,方纔道:“難道我樓莫兩家的世代姻親,難道我們從小長大的情誼,分量竟還不如一個女人?何況,這個女人,她還是別人的!那妖女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竟叫你……”
樓滄慕話未曾說完,卻被莫雲璃一個清冷無垠的目光給凍結住,他臉色發沉,閉上了嘴。小亭中的氣氛一下子便又冰結了起來,莫雲璃清冷的面上滑過一抹譏嘲,站起身來,卻道:“妖女?呵,倘使她當真是妖女,無雙太子又豈會視若珍寶?還是表哥真心自大到,以爲這世上我等皆醉,唯表哥一人獨醒?”
因爲珍視的妹妹,樓滄慕對旖灩有偏見,這種偏見並非一時半刻便能消弭。莫雲璃也不再多言,只淡聲道:“就是你口中的妖女,她有法子能根治青青的病,信不信由你。”
莫雲璃言罷,轉身便走,瞧着他冷情的背影,樓滄慕想着方纔樓青青離開的情景,驀然倒有一種衆叛親離的感覺。暗道,盛旖灩不是妖女又是什麼,蠱惑的他的妹妹和兄弟都於他離了心,實在可氣。
這種感覺泛起,他才意識到莫雲璃說了什麼,不由驚的面色一變,忙上前一步,道:“你說什麼?那妖……霓裳公主能治青青的病?此言當真?”
莫雲璃腳步未停,也未回頭瞧樓滄慕,只道:“她親口所言。”
樓滄慕劍眉蹙起,心裡卻猶疑,邪醫谷都無法治的病,盛旖灩竟道可治,這能信嗎,且他並不曾聽說這霓裳公主懂醫術啊。那狡詐的女人,該不會是又在玩花樣,戲弄於他吧?可那女人確實有許多令人驚歎的本事,難道她當真能救治青青?
樓滄慕狐疑着,又緊追了兩步,道:“阿璃等等,此事並非玩笑,她說能治青青的病,阿璃覺得可信嗎?”
莫雲璃本以不願搭理樓滄慕,聽出樓滄慕話中對旖灩的猜度,他卻又停了腳步,回頭瞧着樓滄慕,譏誚一笑,道:“若能挖個坑哄表哥跳進去,我想她是極願意的,但她不會連我一起鬨!”
他說話間,眸中閃過堅定的信任,那是對旖灩的不條件相信,遂不再多言一句,轉身便大步流星地出了花園。
樓滄慕因莫雲璃的神情怔住,又因他的話心中莫名堵悶。可莫雲璃的話他卻辯駁不了,旖灩是有可能哄騙他,但旖灩萬不會拿青青的事來哄騙莫雲璃。倘若旖灩不是真能治青青的病,便定不會對莫雲璃親口說出可治的話來。
青青的病有治了!
這個念頭令樓滄慕露出狂喜之色來,可隨即他便喜不出來了,想着旖灩對他毫不掩飾的冰冷和憎惡,樓滄慕登時又覺爲難起來,他一直想,這世上若然有人能治妹妹的病,便是要他一無所有,也定爲妹妹求藥診治,可如今,不知爲何,他竟莫名地極不想就此事去求着旖灩。
樓滄慕面露茫然,遂想到久病的妹妹,又是一嘆,眸中閃過堅定之色,也不再多待,大步便朝方纔旖灩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而琉璃院中,旖灩剛剛回到花廳陪着鳳帝修用了一茶盞,紫兒便進來稟道:“小姐,樓將軍在院外請見。”
旖灩聞言暗道莫雲璃好快的動作,豈會不明白樓滄慕這是來尋她確認治病一事的,她不緊不慢地提起火爐上咕咕冒泡的水壺,淡聲道:“便說本宮今日遊山累的很,要先休息,暫不見客。”
紫兒領命而去,鳳帝修卻揚脣一笑,道:“灩灩準備涼這樓滄慕多久?依我看,起碼也要十天八天,急不死他!”
旖灩見他幸災樂禍,便也重重點頭,道:“此言甚合我心。”
樓滄慕此人甚惹旖灩憎惡,每每衝旖灩又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將她的性命視若螻蟻,想殺便殺,旖灩記仇的很,若不晾樓滄慕十天半月便難消心口之怒。更何況,倘使簡簡單單便給樓青青治病,樓家未必便會按她所言,萬事配合給樓青青治病,太容易得到,總是少幾分珍惜和重視。
旖灩和鳳帝修閒聊,片刻後紫兒便去而復返,稟道:“小姐,樓將軍說公主既累了,他便等公主休息好再見客也是無礙,如今還站在院外呢。”
旖灩並不意外,挑眉一笑,道:“看來這天宙國的大將軍還挺有自知之明,知道我有意折騰於他,如今有求於我,便順起我的意來了。他既如此識趣,本小姐又怎能辜負了他一番心意。他願意站着,等着,便叫他慢慢等着好了。紫兒,去將棋盤擺在院子八角亭,本小姐今兒興致高,要和你家姑爺手談兩局。”
紫兒笑着應了,很快便將暖玉棋子擺在了院外的亭子中,又籠上了四個極旺的火盆,亭子四下都打起了風燈,頓時整個小亭暖意融融,亮若白晝。
旖灩和鳳帝修落座,旖灩興致高昂地笑着道:“今兒我非贏上一局不行,贏不了絕不睡覺。”
鳳帝修揚眉,卻道:“哎,看來今夜是別想睡了。”
“好啊,竟敢小瞧我!”
嬌嗔的笑聲響起,接着又是一陣歡快的嬉鬧聲。只一牆之隔,樓滄慕脊背挺直地站在院外,莫說旖灩和鳳帝修是有意叫他聽到裡頭的動靜,便是尋常說話,憑他的耳力,也可將兩人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
心知旖灩是故意氣他,樓滄慕雙拳握了握,臉色變幻兩下,到底苦笑一下,腳步定在原處,未曾動上一步。
月上樹梢,緩緩又爬上當空,旖灩和鳳帝修先還有意刺激院外樓滄慕,不過下了半盤棋便將注意力都投到了棋盤上,四局過後,旖灩伸了個懶腰,已是有了倦意,將手中棋子一丟,道:“他還在?”
紫兒奉上溫熱的藥茶,道:“還等着呢,倒有耐性,連一步都未挪過,就似腳下生了釘子一樣。”
旖灩聞聲打了個呵欠,倒覺無趣,站起身來,道:“困了,休息吧。”
鳳帝修見她神情泱泱的,笑着起身,卻道:“灩灩累了,還是爲夫代步吧。”
言罷,攔腰抱起旖灩,大步流星便出了亭子,旖灩窩在鳳帝修懷中眯起眼眸,聞着他身上暖而乾爽的氣味,已是暈暈欲睡起來。
翌日旖灩醒來,紫兒端了水盆進來,卻稟道:“小姐,那樓將軍在琉璃院外站了六個足有時辰,到今日早朝時辰才匆匆離去。”
旖灩聞言動作一頓,揚了下眉,倒不想樓滄慕竟能站上一夜,遂笑着道:“他倒當真是個好哥哥,只可惜不該爲了妹妹便罔顧她人性命,還是不可原諒!莫夫人可曾知道此事?便沒什麼表示?”
紫兒回道:“這是莫府,莫夫人豈會不知此事,不過倒沒說什麼,只昨日入夜,叫丫鬟給樓將軍送了一件狐皮大斗篷。”
旖灩笑了下,沒再多問。其後三日,樓滄慕除了早朝時間,空閒便到莫府琉璃院外靜站,竟是連夜裡也是如此,不過三日整個人便消瘦了兩圈,一時間,中紫國的霓裳公主能治青鸞郡主之病,樓大將軍爲妹求醫之事鬧得滿城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