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易陽的掌風拍到,沈華娥認命地閉上了陰毒的眼眸,旖灩卻衝一旁藍影施了個眼色,只是藍影尚未動作,鳳帝修已手指一彈將一顆玉珠逼向了盛易陽。
玉珠攜凌冽的力量直打盛易陽拍出的掌心,他若不回撤這一掌,那珠子勢必要將他的手掌穿透,盛易陽一驚,已到沈華娥心口的鐵掌不得不迅速收回。他這一收,衙役們已衝上來護下了沈華娥。
邱致彥再度拍響了驚堂木,道:“肅靜!公堂之上豈容私法,倘若盛沈氏當真有罪,本官自會令她認罪後伏誅,盛太傅是朝廷重臣,還請莫要擾亂公堂秩序,請回座。”
盛易陽見再沒機會,厲目又暗含警告地盯了沈華娥一眼這才轉身回座。
沈華娥被丟在地上已是氣喘吁吁,狼狽不堪。邱致彥再度問道:“盛沈氏,人證物證俱在,倘若你不肯認罪,本官……”
邱致彥話未說完,沈華娥已擡起頭來,突然道:“我認罪!柳氏所言皆是我所指使,我認罪了!”
邱致彥見方纔沈華娥還口口聲聲鳴冤,這會兒竟然乾脆地認了罪不由一愣,衆人也都有不解,旖灩卻勾了脣角。看來沈華娥確實是抓住了盛易陽什麼把柄,她寄希望於以此要挾盛易陽來幫她,可方纔盛易陽的所作所爲顯然已經滅了她最後的希望,她知道此刻即便她嘴再硬也是徒勞了,沒有人能救得了她,不認罪只會吃更多苦頭而已。
“罪人已認罪,按我朝律法,妾室冒犯嫡出子嗣當以其罪行輕重處以杖刑,鞭刑,絞刑到沉塘,分屍之刑不等,而家奴冒犯嫡出主子本該由主子自行處決,但這柳氏卻早在十餘年前便被歸還了賣身契,今本官念其自首,有悔過之意,特判柳氏絞刑,秋後執刑。盛沈氏因乃主謀,罪行深重,判腰斬,即刻執行。盛小姐乃是苦主,對本官的判決可有異議?”
邱致彥的話令柳氏癱軟在地,淚流滿面,沈華娥卻渾身顫抖,驚懼的兩眼圓瞪。
旖灩聞言嘆了一聲,道:“沈氏這些年對我的所作所爲,我非聖人,無法原諒。只是她付出性命便也算是恩怨兩清了,腰斬之刑太過殘酷,沈氏到底陪伴太傅大人多年,爲太傅府添了兩位小姐,大人可否量情將腰斬換成沉塘,也給沈氏留個全屍。”
腰斬往往人被截成兩半尚神情清醒,有的人兩三柱香時候才能徹底斷氣,着實殘忍,相比而言,沉塘卻要好上一些,死後還不必身首兩處。
見旖灩爲沈華娥求情,一時贊聲無數,想到盛易陽根本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而旖灩卻因他爲沈華娥求情,世人瞧向盛易陽的目光便皆帶了鄙夷和譴責。
旖灩垂眸,笑意閃過,邱致彥也目露動容,接着才道:“盛二小姐高義,下官佩服,即如此,便改腰斬爲沉塘,即刻便執刑。”
邱致彥令下,外頭一陣歡呼,旖灩微微欠身,扶着紫兒的手往外走。而衙役們也上前綁縛了沈華娥,將其拖了起來,卻於此時人羣后一陣騷亂喧譁,接着旖灩聽聞有雜七雜八的人聲說着。
“是千安王府的轎子,這時候沈家來人不妙啊。”
“快看,竟是沈家老太君帶着女眷們都來了,看來是來者不善啊!”
“那有怎樣,沈家的女兒犯了必死之罪,我要是沈家女人這會兒早尋個地縫鑽進去了,倒還好意思出來。”
……
竟是沈老太君帶着沈家人到了,旖灩微揚了下眉,明眸一轉見沈華娥面露希翼眼巴巴地盯着人羣,旖灩譏誚地勾了勾脣。紫兒顯然因這變故而擔憂,扶着旖灩的手不覺用力,抓疼了她,旖灩屈指在紫兒頭上敲了下,這才道:“放心,沈家人不是來救沈華娥的。”
紫兒驚呼一聲,回過神尚未來得及問旖灩的話是何意,人羣分開,一身莊嚴命婦裝的沈老太君已被同樣盛裝打扮地沈大夫人扶着從人羣后走了過來。
沈華娥是沈老太君唯一的女兒,也是最小的孩子,一向受寵,此刻她瞧見老母頭髮半白身影消瘦,虛弱地被扶着一步步過來,登時淚如雨下,顫聲便喚着道:“娘,您可來了,可算來了,娘您救救女……”
沈華娥青腫的臉上淚水鼻涕橫流,可分明比方纔精神了許多,實際的雙眼又亮了起來,可她話都沒有說完,沈老太君已到了她面前,一把推開沈大夫人的摻扶,竟是擡手一巴掌便狠狠地甩在了沈華娥的臉上。
她這一巴掌顯然是用盡了全部力氣,沈華娥慘叫一聲直被打地跌倒在地,沈老太君扶着沈大夫人的手,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掄起手中的柺杖便又一下下得往沈華娥的身上抽,口中喊着:“救你?!我沈家沒有你這樣陰毒狠辣的女兒,如今我恨不能親手將你千刀萬剮,從小我便教你做女人要守婦道,要有婦德,要賢良端方,大度堅貞,可你……真是孽障啊,我叫你敗壞我王府名聲,我今兒非活活打死你不可!”
沈老太君手下毫不含糊,一下下是實打實地杖下,沈華娥被打得滿地滾,可這痛卻不及她心頭苦之萬一。即便當年她不聽話跟了盛易陽,母親都不曾拋棄她,可如今,她的母親,生她養她的母親是徹底拋棄她了。
爲了沈家的名聲,爲了沈家未嫁女兒的未來,她徹底被拋棄了。雖理解,但沈華娥卻心底透骨悲涼,只滾了兩下便不再躲閃,任由沈老太君一下下重擊落在身上。
沈華娥像是不知疼痛一般,沈老太君到底打不下去了,身子一晃佯裝體力不濟地倒在了沈大夫人身上,沈大夫人勸了兩句,沈老太君纔到了旖灩身前,老淚縱橫,道:“雖則當年這孽種出嫁我們王爺便有話,和她脫離父女關係,將她逐出家門,但這逆女到底是從老身肚子中爬出來的,她做出此等喪盡天良,心狠手辣之事來,老身實在無顏面對世人,今日老身親自帶着我沈家所有女眷在此給盛二小姐賠禮致歉了。”
沈老太君言罷竟是雙腿一曲便往地上跪去,那態度當真是真誠,她一屈膝,身後沈家王府十多位正經的女主子也都跟着屈膝。
按沈老太君的猜想,她是長者,又是朝廷封誥的超品級吳國夫人,身份比旖灩這霓裳郡主要尊貴的多,不管是哪方面,旖灩在這衆目睽睽之下都當不敢受她這老婆子的跪叩纔是,故而沈老太君屈膝到了一半便自動停了下來。
可她身子僵了幾息時間,偏旖灩就是站着不動,更不言不語,竟然半點阻攔的意思都沒有。登時沈老太君便有些騎虎難下,跪下吧,她一大把年紀了,有頭有臉,就這樣跪個小輩,還是個身份低卑,害了她一女一孫的小丫頭,她實在丟不起這個人也咽不下這口氣,可不跪卻更不行,這衆目睽睽,她不跪,方纔的一番痛打,這戲便白唱了,今日來的目的也別想了,還會令王府更加不利。
膝都酸了,感受到世人目光已變了,沈老太君到底將牙一咬徹底彎下了金貴的雙膝,跪倒在了地上,一時間她渾身發抖,差點沒當場嘔出血來。
旖灩面上掛着愕然神情,偏就愣着不肯去扶沈老太君起身。
沈華娥是沒得救了,沈老太君恐沈華娥帶壞了沈家其她女人的名聲便親自帶着女眷們來道歉作秀,沈家女人既然要表現深明大義,表現通情達理,明辨是非,表現她們和沈華娥這陰毒的女人不一樣。她盛旖灩自然是要好好配合她們的,幹嘛不叫她們好好跪上一跪。
旖灩眼瞧着沈老太君額頭上已冒出一層汗來,白髮亂抖,這才緩緩收了錯愕的神情,上前一步彎腰去扶沈老太君,只是她許是太過着急,竟一下子踩在了裙襬上,登時便哎呦一聲跌坐在了沈老太君的身前,紫兒大驚,忙去摻扶旖灩,道:“小姐,你怎樣?”
被她扶着,旖灩一動,卻抽了口氣,道:“好疼,似是扭傷了……”
她言罷,紫兒一急忙四下去找鳳帝修,道:“這可如何是好,狄谷主呢,快給小姐瞧瞧吧,小姐情急扭腳了,小姐體弱別再傷了骨頭纔好。”
紫兒喚罷半響,鳳帝修才從人羣后擠出來,匆匆到了旖灩身邊,道:“怎麼那麼不小心,我瞧瞧。”說話間他尋了旖灩的腳摸了下道,“奇怪,沒傷着啊……”
紫兒暗自翻了個白眼,道:“谷主沒瞧見小姐捂着右腳嗎,谷主怎去摸左腳!”
鳳帝修愕了下,這才一拍腦門,險些打落了頭上帷帽,又轉而擡起旖灩的右腳,道:“瞧我,關心則亂,急傻了,灩灩莫怪,我瞧瞧……”
說話間他手捧旖灩的右腳裝模作樣地摸了起來,不時低聲嘀咕兩句,面紗下一雙眼眸含笑瞧着旖灩卻是分外明亮。
旖灩自然不會真走個路都能摔倒,本便是在戲弄沈家女眷,此刻鳳帝修捧着她的腳趁機又捏又摸,還隔着面紗衝她笑得一臉壞,分明隱有挑逗,旖灩也沒忍住白了鳳帝修一眼,那廝卻立刻曲起兩指隔着繡鞋鞋底在她的腳心撓了兩下。
他那力道不輕不重,偏癢的旖灩差點沒忍住就笑出聲來,忙咬住下脣,卻還是溢出一聲有幾分扭曲的古怪痛呼聲。旖灩狠狠瞪了鳳帝修一眼,腿也縮了下,鳳帝修這才裝模作樣地抓住她的腳踝動了下,悲憐地一嘆,又沉聲衝紫兒道:“倒沒什麼大事,脫臼了,我已給你家小姐正過,只是你家小姐分明營養不足,骨質較尋常人要脆弱一些,以後你可要仔細照顧小姐,不要再叫她驚慌急忙下再跌倒,她這身子骨跌上一回可是要比尋常人厲害的。”
聽他如此說,紫兒心裡好笑,面上忙恭敬地應了。圍觀之人聞聲又是一陣的唏噓嘆息,瞧向沈家女人的眼神不善了兩分。
旖灩這一摔,沈老太君便只能帶着兒媳孫媳孫女們一直跪着,即便沈老太君精明的很清楚旖灩的小把戲,可她卻還要裝出一副關心擔憂的模樣來。沈老太君就跪在旖灩身邊,方纔旖灩那聲扭曲的笑聲她聽在耳中,瞧着旖灩和鳳帝修在她近前就那麼打情罵俏,她氣得臉色都發青了。
她一生好強,沒想到臨到死了竟受這樣的折辱,這叫她怎能咽地下這口氣,怎能!
她原便是大病初癒,又常年養尊處優,一把老骨頭跪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這會兒功夫已體力不支,此刻再聞鳳帝修和紫兒一唱一和的話,終於胸口起伏,兩眼一番嗷地一聲暈倒在了地上。
鳳帝修早便瞧出沈老太君要暈倒,心裡默唸三二一,果然才數到二,老太婆便一頭栽倒,他勾了下脣,瞧向旖灩。
這女人,氣人的事兒當真做的最是順手。
“娘!”“祖母!”
幾聲叫傳來,沈大夫人忙和人抱住沈老太君,後頭的小輩們見祖母暈倒也都起身忙圍過來焦慮地查探,旖灩於面紗下輕撇了撇嘴,驚呼一聲,“哎呀,沈老太君怎能會突然暈倒了?!都怨我,走路都走不好,定是老太君她太擔心我,這才情急之下暈倒的。狄谷主,可否勞你替老太君瞧瞧……”
旖灩話未說完,沈雨便跳了出來,怒目瞪着旖灩,擡手憤恨地指着旖灩,道:“盛旖灩你別裝了,你就是故意叫我們跪着羞辱我們,你這個惡毒奸詐的女人!”
沈雨罵罷,旖灩擡眸盯向她,即便是面紗遮擋了她的神情,衆人也能從她僵直的身影上瞧見被誤解的悲傷,錯愕和難過。
明明是沈家人自願來賠禮的,又是她們自願下跪的,怎麼才跪了這一會兒就暈的暈,罵的罵,可見這一家子人根本就不是誠心實意的。瞧沈家這孫女又叫又罵,根本就和沈華娥是一個德行。
這裡誰都不傻,想想也都明白沈家女眷前來作秀的目的了,登時旖灩尚未辯駁沈雨一句,謾罵聲便鬨然而起。
“裝模作樣,果然是陰險狡詐,難怪教養出這樣的女兒來。”
“道歉是假,欺哄世人,沽名釣譽是真,真將咱們都當傻子呢。”
指責聲響起,沈雨面色大變,這才知道自己是再度遭了盛旖灩的算計。盛旖灩就是要叫她們跪地有怨,就是要氣暈祖母,好讓她們心浮氣躁,擔憂憤怒之下暴露出真面孔來。
沈雨悔之晚矣,沈大夫人已站起身來,一巴掌甩在沈雨臉上,道:“混賬!祖母就是被你們這般拎不清是非的東西氣的。”
她一掌打罷,這才又衝旖灩道:“盛二小姐……”
她話未說,旖灩便柔聲道:“無妨,都是我太沒用,情急之下竟就摔了,沈妹妹誤解也是人之常情,夫人還是快快扶老太君回府診治吧。”
事情已然這般,再作秀也是無益,沈二夫人扶起沈老太君,轉身前冷冷瞧了旖灩一眼,這才帶着一羣女眷又離了京兆尹。
沈華娥遭受拋棄,心灰意冷,萬念俱灰,見沈家女眷鎩羽而歸不過一笑。盛易陽在旁瞧見旖灩輕而易舉毀了沈家人的謀算,眼眸眯了眯,其間光芒複雜。
而人羣外,京兆尹衙門前的街巷拐角處停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車中軟榻上躺着一個身着月白色儒袍的俊美公子,此刻那公子半酣半醒地靠在金色繡紋的軟枕上,一頭墨發隨意披散着,身上衣衫半敞半掩,露出大片瑩白如玉的肌膚來,俊美無匹的面孔在透車窗而入的光影下半明半暗,明黯交錯有股陰柔頹廢的美昭然而出。
他潔白修長的手此刻執着一隻紅色琉璃酒杯,杯中葡萄酒被酒杯一映更加殷紅似血,他傾腕仰首,杯中酒水如注流下,盡數落入色澤淺淡的雙脣間,他飲下酒水,脣上卻沾染了些紅色酒液,那紅映着略顯蒼白的面色給陰柔的五官平添了幾分魅惑,衣衫不整,酒意瀰漫卻更又有股放蕩不羈,頹廢墮落的誘惑魅人心扉,卻正是旖灩收拾王江時曾目睹一切的那俊美公子。
他一杯盡飲,聽到外頭沈府馬車從旁過去,這才挑指輕轉了下空杯,色彩紅豔明透的酒杯在他指尖提溜一轉落在一旁几案上,他未曾睜開眼眸,只衝外頭漫不經心地道:“盛易陽亡故的夫人,查。”
外頭傳來應聲,他執起酒壺又自斟了杯酒,執杯輕晃酒液,酒香入腹,這才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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