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中出來,馬車搖晃往盛府中回,夕陽餘暉已在天邊消弭,馬車中車頂兩角已掛上了琉璃燈,淡淡的橘色光芒籠罩在車中,一片溫馨。
旖灩坐在鳳帝修身邊,雙手抱着他的手臂,幾分親暱地靠在他的肩頭,低聲道:“謝謝你縱着我到天宙去。”
作爲敵對國的太子,到天宙國去,他確實要安排很多,但鳳帝修卻深知旖灩的性子。她並非逃避責任的人,如今她肩上既已扛起了中紫國公主的責任,便定不會坐視中紫而不理,他不能阻着她。
不僅如此,作爲他的太子妃,他也不希望旖灩和中紫國脫離關係。雖則他的疼寵,和旖灩自己的能耐,足夠旖灩在天盛國立足,但有中紫國作爲依靠,有強大的孃家,將來旖灩在天盛國才能更爲順心,只衝此,他便不介意多幫着中紫國。
聽聞旖灩道謝,幾分討好地蹭着他的脖頸,鳳帝修卻挑眉一笑,擡手捏了捏旖灩的鼻子,道:“說什麼呢,你我之間還需這些虛話嗎?”
旖灩見鳳帝修瞪起眼來,正欲認錯,豈料鳳帝修卻笑着又道:“虛話就免了,灩灩真謝爲夫,便該有點行動上的表示!”
旖灩愕了一下,脣角勾起,卻是一陣無語。見鳳帝修一臉期待地盯着自己,一雙明亮又深邃黑沉的鳳眸閃動着勾人的光芒,她擡手便蓋住了他的眼睛。鳳帝修一詫,被旖灩籠在掌中的卷長睫毛動了一下,堪堪掃過旖灩的手心,癢癢的攪的旖灩心湖直跳。可他很快便極順從地閉上了眼眸,那睫羽在掌心安靜的垂落,旖灩這才移開手掌,從鳳帝修身旁起身,扭腰坐在了他的腿上。
鳳帝修脣角輕勾,攬上旖灩的纖腰,背脊卻幾分慵懶地往後靠去,一副任君採擷的等待模樣。旖灩捧住鳳帝修的俊面,櫻紅的脣瓣掃過他飽滿而光潔的額頭。
他的眼眸本便狹長,眼梢微微挑起,此刻閉着眼睛,越發顯得若兩片柳葉般細長,眼角一排濃黑的睫毛像刷子一般翹着,輕勾飛入鬢角的劍眉。旖灩手指撫着他的眉骨,滑向刀削般整齊的鬢角。吻極盡愛憐和膜拜地落在他的眼眸上,引得鳳帝修一陣睫羽輕顫,呼吸緊促。
旖灩的脣又緩緩掃向鳳帝修挺直的鼻樑,不厭其煩地落向他的臉頰,緩緩依向耳側,她呼吸間蘭芝芳香鑽入耳廓,鳳帝修呼吸亂了,分明粗重,然而旖灩卻調皮地又轉開了脣瓣,吻過他的脣角,細碎的吻,全然不及重點,卻磨人的很。
這般的折磨人,這般的調皮,根本就是在逗弄他,可偏又是這般眷戀柔情,令鳳帝修不捨打斷她,只在旖灩旖灩再次吻過他的下巴,舌尖頑劣的輕點他的喉結,又準備逃離時,鳳帝修微紅着眼睜開了眸子,聲音低啞,幾分無奈地道:“灩灩不給解渴,偏還燒火,確定是感謝爲夫,而非謀殺親夫?”
旖灩見他一臉控訴,眸光已燒起火焰來,噗嗤一笑,卻又在鳳帝修臉色更黑前,湊上去吻住了他的脣。兩脣相貼,鳳帝修瞬時便展開了攻勢,席捲了她的櫻脣,馬車中燈影搖曳,一雙影子相纏,端的是情意纏綿。
天乾國使臣離開中紫國七日,夜傾已然得知了晚宴上發生之事,可天乾卻靜悄悄,沒有任何迴應。禮部倒是已將前往天宙納貢一世安排妥當,啓程之日便定在了三日後。
動身前一日,旖灩卻得到消息,在天宙皇后的生辰宴上,天宙皇后親口承認得天盛太子贈藥,這才解了身上之毒,此事其欠了天盛無雙太子一個人情,還言道,無雙太子要陪中紫霓裳公主前來天宙國,其表示歡迎。
旖灩聽聞此事,便笑了,有天宙皇后這話,便算是保證了鳳帝修的安全。天宙若將鳳帝修騙去天宙,又行不義之舉,將面對天下人的口水,跟何況,相信鳳帝修定然還安排了別的事。旖灩不知道鳳帝修是如何讓天宙皇后當衆承認救命之恩的,但卻可以肯定,當初他肯讓藥,多半便是料到了今日之局,要在此時令天宙還此人情。
他那時候必定已料想到,因她會和天宙國有此一場牽扯,這纔多留了一條路。一時間,想到在自己懵懂之時,鳳帝修卻已爲自己做了這麼多,旖灩感觸之餘,對鳳帝修便更情濃了幾分。
前往天宙國這日,軒轅城再度飄起雪花來,旖灩此行,謝明玉專門令人做出了一輛比珍巧閣售賣的新制馬車更舒適的豪華型馬車送到了府中。
這馬車上本就安置了減震的機關,如今車中又鋪着厚厚的皮毛,跑起來更見沉穩。車中空間夠大,一應生活用品齊全。待馬車開動,旖灩感念於謝明玉的一份用心,之前的不快也便消了。知道他送這馬車,亦有致歉之意,旖灩推開車窗,吩咐外頭隨從道:“到珍巧閣去一趟,若謝公子在,便告訴他,本宮離開中紫國,令他空時多到公主府陪陪逸飛。”她這話卻是已明確表態接納了謝明玉。
馬車平緩行駛,待出了城門,外頭卻傳來稟聲,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和千億王世子在十里長亭中送公主呢。”
旖灩聞聲,推開車窗,望去,果見不遠的十里長亭中,君卿洌和楚青依二人並肩坐在馬上,正侯着車隊緩緩靠近。這邊陪同旖灩出使的大臣們已紛紛過去見禮。
君卿洌的目光已然瞧了過來,見旖灩推開車窗,他衝身前跪着的大臣擡手,示意衆人平身,驅馬便和楚青依行了過來。
此時天色還不大亮,隨行在車外的宮女打着風燈,燈影卻被撲簌簌落下的大雪打的忽明忽暗。君卿洌二人想來已等了片刻,皮毛帽子和衣領上已堆着不少落雪。
旖灩見他二人臉上都不掩關切擔憂之意,心下一暖,起身欲下車。依在軟榻上懶洋洋睡回籠覺的鳳帝修卻在此時睜開眼眸,拾起旁邊的白狐狸毛斗篷,拉了旖灩,給她披上,掩好,這才道:“他們倒是上心,外頭冷,說兩句便進來!”
旖灩見他口氣不好,好笑地應了一聲,這才推門而出,扶着紫兒的手走下馬車,君卿洌二人也已自馬上下來,君卿洌率先道:“灩兒妹妹此去要多以自身爲念,不必憂心別的,中紫國已然選了今後之路,並不懼和天宙撕開臉去,灩兒妹妹無需委曲求全,萬莫委屈了自己。”
旖灩聽罷心頭溫暖,笑着點頭,道:“我明白。”遂又眨巴了下眼睛,道,“我一向任性妄爲,皇兄何曾瞧我委屈過自己?”
平日旖灩皆稱呼君卿洌爲太子殿下,如今突然稱起皇兄來,君卿洌一愣,遂脣角不自覺溢出一絲苦笑來,轉瞬卻又模糊在風雪來,被他很快掩飾,道:“如此便好,爲兄在中紫國等候皇妹早日平安歸來。”
說罷,他又從袖囊中取出幾張牛皮紙來,遞給旖灩,道:“這上頭寫着中紫國在天宙國所有暗樁的地址和聯繫方法,皇兄已提前送消息,告知了灩兒妹妹前往出使,令他們聽令一事。灩兒妹妹拿着這些,以備不時之需。”
君卿洌對她信任至此,這般幾張紙,卻等於將中紫國多年來在天宙國經營的所有都交到了自己手中,旖灩心下一觸,也不推辭,笑着接過,這才道:“好,有勞皇兄。”
他言罷,楚青依才道:“有無雙太子陪着,我再多擔心也是白費,便唯祝灩兒妹妹此行一路順風吧。”
旖灩亦笑着點頭,道:“依依有空也多到公主府去陪我家逸飛玩。”
楚青依聽聞旖灩跟着逸飛喚自己依依,脣角抽了抽,未來得及說什麼,旖灩便已道:“天寒,皇兄二人還是早些回去吧。”
君卿洌點頭,旖灩已折身進了馬車。君卿洌又吩咐隨行大臣好生聽旖灩吩咐,這才退至亭邊,遠望着車隊緩緩消失在原野上。
旖灩這一行走的並不快,因有鳳帝修相伴,兩人正值情濃,即便路上無趣,看看風景,窩在車中互相瞧着,已感歡愉,倒真像鳳帝修說的,成了遊山玩水到天宙過暖冬一般。
天宙國近海靠南,一路行了二十來日,總算到了離天宙京城文城最近的城市丹城,是日夜,使臣隊伍便安置在丹城的驛館之中。
丹城因臨近京城,交通便利,來往商人極多,倒也是繁華之城。是日夜,旖灩和鳳帝修換了兩件尋常衣物,旖灩帶了帷帽,而鳳帝修帶了人皮面具,一起逛丹城夜景。
丹城夜風雖涼,卻並不刺骨,因是臨近年關,到了夜裡東城也開夜市,還算熱鬧。異國它鄉,看什麼都是新鮮的,有鳳帝修陪着,旖灩逛起夜市來更是興奮歡愉。從前在中紫國時,礙於身份,兩人又不喜歡給圍觀,即便出門買什麼東西也是坐着馬車,直達店鋪,接着便被掌櫃恭敬地請進雅間,如今手拉手走在街頭,因旖灩帶着帷幔,鳳帝修又易容,雖二人風度出衆,免不了被路人瞧上幾眼,可卻也只以爲二人是大戶人家的一對尋常夫妻,瞧上幾眼便挪開了視線。
這般旖灩拉着鳳帝修東看看賣首飾的小攤位,西瞧瞧賣小器皿地攤,走兩步又買些小零嘴來吃,倒是體會到了現代時,男友陪女友逛街的悠閒和自在感。
一路,鳳帝修倒縱着旖灩買了許多的小東西,雖最貴的也不過二兩銀子,但旖灩卻歡喜的脣角輕勾。因二人是偷偷出門,身邊連一個下人都沒帶,如今這大包小包的東西便皆勞鳳帝修提着,這般他身上謫仙般的氣質倒去了不少,更不被人注意了。
只怕也不會有人想到,這麼提着兩手禮盒的男子會有天盛國風采絕豔的無雙太子。
這邊旖灩又買了一支素梅花的銀釵,轉眼卻是一愣,只見左近的攤位上竟是擺放着一堆的布制卡通玩偶,那耳朵誇張,表情討喜,穿着衣裳的可不就是旖灩畫給司徒軒的流氓兔嗎?!
賣這些玩偶的卻是一對白髮蒼蒼的老夫妻,兩人身上穿着單薄,因此刻沒有生意,兩位老人擠在攤位後邊,微蹲着避風,老漢將老妻的手籠在手中,正搓着,絮絮叨叨地道:“叫你不要熬夜做活,偏就不聽。老婆子了,哪像年輕那陣結實,就是熬的太晚,才着了寒!這樣不行,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早些收攤,我帶你看大夫去。”
那老太卻道:“這會兒正是熱鬧人多時,收了攤今兒就白來了,不成,我沒那麼不頂用。”
“你這老婆子怎越來越犟了,我說了算,收攤!”老頭似有些惱了,口氣不好,可卻不掩關切和擔憂。
旖灩二人本還離的有些距離,但二人皆耳力出衆,又怎會聽不清兩人的對話。眼見這一對老夫妻擠在一處,只瞧白蒼蒼的頭頂,雖生活艱難,可卻依舊相扶相持,不離不棄,旖灩莫名有些眼紅,掩在帽紗下的明眸閃了幾下,這才舉步到了那攤位前,揚聲道:“好有趣的玩偶,這個怎麼賣?”
那一對老夫妻聞聲一起擡頭,旖灩瞧去,果見老太的臉色極不好,那老漢愣了一下,這才滿臉笑地站起來,道:“便宜的很,五文錢一個,這位夫人看看,這些都是我那老婦做的,手藝好的很。我老婦不是老漢誇,繡活在村裡那是數得上的,夫人瞧瞧這做工,一點都不比城西繡月樓的玩偶差。那繡月樓一樣的玩偶,不過就是布料好了點,一個能賣五兩銀子,都能買這樣一屋子了!”
旖灩聞言一笑,道:“要五兩銀子一個呢?那也太貴了,夫君,這麼便宜又討喜的玩偶真是可遇不可求,不如都買了吧?”
鳳帝修卻是揚眉,道:“都買了?這我也拿不了啊!乖,今兒出門沒帶下人,你挑兩個喜歡的便是,若不然下回出來,咱們再全買,可好?”
旖灩瞧這一對老夫妻便是剛強之人,只怕表現出同情來,他們未必肯接受幫助。這才表現的愛不釋手,鳳帝修倒也明白她的意思,當下配合着演戲。
旖灩卻當即一跺腳,刁蠻地道:“我不,我就全要,這一個個都不一樣,我都想要。拿不了你便找個人給點銀子,叫他將東西都先送到咱們府上去,又不是什麼難事。這樣的玩偶,這麼討喜,又便宜,等下次肯定就買不到了。你沒聽這都是那老婆婆縫的嘛,她一人一日能做多少出來,反正下次一定就沒有了。”
鳳帝修見旖灩裝起嬌氣刁蠻小姑娘來竟也別樣逼真,心下失笑,面上卻是無奈,道:“好,好。都買,都買便是。”言罷這才從腰間荷包摸出一隻雪花銀來,放在了攤位上,道:“都包起來吧,也不必算價錢了,這錠銀子管夠了。”
鳳帝修言罷,那老漢瞧着銀子半響呆愕,接着才道:“這銀子太多,這位公子和夫人還是等等,老漢這就數數……”
卻於此時,那老太站起身來,咳嗽兩下才道:“一共三十二個,一個五文錢,公子和夫人買的多,給個一百五十文便夠了。”
鳳帝修卻是蹙眉,道:“銅錢重,爺今兒未帶下人,身上一個銅子兒沒,只這碎銀子,趕緊包東西吧,囉嗦什麼。”
鳳帝修這卻是將一擲千金的敗家公子模樣表現了十足十,老夫妻對視兩眼,那老漢瞧旖灩真心喜歡玩偶,若此刻言不賣,只怕眼前攤位都要不保,又念着老妻的病,到底將那雪花銀拿起,道:“這便給公子夫人包起來。”
旖灩卻只翻看着手中玩偶,和鳳帝修道:“你看這個猴子的多好玩,要是這猴子身子能做成布袋模樣,將手伸進去,變成手偶,那纔有趣呢,一手一個,就能像皮影戲一般。看,這個是個男兔子,若是再有個穿裙子的母兔子,再有個可愛的小兔子娃娃,那便能擺在牀頭,日日瞧,也吉利。”
鳳帝修便笑着道:“你喜歡,回去叫丫頭做個穿裙子的母兔子和小兔子娃娃便是,這有何難。”
那老太聞言卻是目光一亮,片刻,鳳帝修二人守着一袋子布偶,眼見着老漢拉着推車,推了老太遠遠而去,不由相視一笑,鳳帝修攬了旖灩在懷中,輕聲道:“灩灩,白首偕老看子孫繞膝,我們也會的。”
旖灩將臉頰埋在鳳帝修懷中,聽着他沉穩的心跳聲,含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