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喜樂聲越來越大,旖灩面色微紅,心中雖有些羞意,可這是她一生中都較爲重要的一刻,她不想錯過見證這一刻的機會,她亦不怕世人知曉她的心意。
微微牽起脣角,她推開車門,彎腰走出了馬車,明眸望去,但見城樓下確實聚着一隊官服有異於中紫國百官的人,當便是來中紫國提親的天盛國使團了。他們的身後披掛紅色錦綢花的聘禮箱蜿蜒入城,自城門到馬車下,亦已鋪上了紅毯,便連城樓上也都掛上了紅燈,紅綢。入目,一片喜慶,當真是說不出的熱鬧繁華。
而旖灩的目光只一瞬便凝聚在了人羣前那個清逸超俗的身影上,今日鳳帝修亦穿着一身喜慶非常的紅衣,丰神俊朗地高坐在胭脂身上,隔着重重人影,他的目光亦輕易地撲捉到了她,四目相對,縱然遠的連他的輪廓都不大清楚,但旖灩還是知道,他在看她。
她不覺揚脣而笑,而鳳帝修卻已驟然策馬,竟是直直往這邊奔了過來。人羣中驀然一靜,旖灩的心卻因這靜謐無聲,因那個飛馳向她的身影而跳亂了,眼瞧着那人紅袍卷蕩,滿身盡是意氣飛揚的喜悅。便連胭脂似都感受到了主人的興奮快活,嘶聲長鳴,蹄落如飛,淡金色的鬃毛飛舞,和那紅袍交相輝映。
映着天上冬陽,冰雪反射之光,那一人一馬放肆從遙遠的天際踏着金光霞彩而來,只爲她而來。
旖灩目光亦瞬也不瞬地回視着鳳帝修,站在馬車上,沒有動作。轉瞬鳳帝修已策馬來到了車前,提繮駐馬,俊逸的眉目在暖陽下閃動着光彩,一雙鳳眸愉悅地挑起,眸子卻幽深似能將旖灩給吸噬一般,他道:“灩灩,我甚歡喜,你可歡喜?”
旖灩脣角笑意漸大,雙頰在衆目睽睽下不由浮現嫣紅的霞彩,卻落落大方地回答,道:“我也歡喜。”
她言罷,鳳帝修那幽邃的明眸便若吸取了天上陽光般散發出寶石般璀璨的光芒來,他衝她伸出手來,他的手修長而優美,堅定沉穩地送至眼前,旖灩相信,這隻手會緊緊握住她的幸福,今生帶她到任何地方,都不會放開。
毫不猶豫地,她擡手將自己的柔荑,也將自己的未來,盡數送到了鳳帝修的掌心。
肌膚相觸的瞬間,他已緊緊地握住,不同於平時,他的掌心不復乾燥,帶着輕汗,粘潮地炙燙了旖灩的手背。旖灩輕笑,原來他也是緊張興奮的,並不似表現出的那般得體風流呢。
她這般想着,心中愈發甜蜜,腰肢卻已被鳳帝修一攬,接着人已從馬車上被抱起,直接落在了鳳帝修的馬背上,胭脂嘶鳴一聲,掉轉馬頭往城門馳去。
城門處,隆帝下了馬車,已然接受了天盛國的提親國書,她的親事竟就在這城門外,以這樣一種方式定了下來。
見鳳帝修載着旖灩過來,天盛國的使團隊伍紛紛跪下,口中喝着,“恭祝太子殿下,恭祝霓裳公主,恭祝天盛國和中紫國永結秦晉之好!”那一聲聲祝福聲響起,中紫國這邊的官員和百姓們也回過神來,亦紛紛跪下,跟着祝賀起來。恭祝聲響徹天際,人人的臉上都帶着喜色。
有那大膽的百姓,隱在人羣后偷偷瞧向一起坐在馬背上的無雙太子和霓裳公主,卻見太子丰神俊朗,而公主身着一襲緋色冬裝衣裙,領口鑲着火紅的狐毛,眉目如畫,風流蘊藉,豔色絕世,般般入畫,當真是一雙天造地設的人兒。
逸飛並不大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可這般熱鬧他卻是喜歡的,不由歡笑着扯了楚青依的袍袖,道:“依依,那邊好多好玩的東西都裝在紅綢花的箱子裡,快和我一起去看!”
楚青依坐在馬上神情卻極是神魂落魄,一臉怔怔的瞧着前頭依偎在鳳帝修懷中,神情格外明豔嫵媚的旖灩,他從不曾在她面上瞧見過這樣嬌美妖嬈,清甜若花的表情,她是屬意於鳳帝修,願意嫁給他的。
便是心中像有萬千的針在扎着,楚青依也不得不承認,那馬上的一對人,當真是般配,般配的他雙目酸澀,竟是氤氳着泛起淚水來。
楚青依不再多看,狠狠收回了視線,卻是理也不理一旁叫囂的逸飛,一甩馬繮,掉轉馬頭飛馳而去。
君卿洌不似楚青依,多少之前在玉城便見到了鳳帝修和旖灩出雙入對的情景,兩人定親大婚,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早便知道會有這一日。只是沒想到如今當面見證這一刻,心中還像是打翻了黃連水一般苦澀難當,不過好歹還不似楚青依那般失態,他雙拳緊握了幾下,鬆開時,瞧着旖灩的深眸中已多了兩分真摯的祝福。
是日夜,中紫國的皇宮中,舉行盛宴,一來慶祝中紫國和天盛國聯姻,締結了秦晉之好,再來給天盛使團接風洗塵,而中紫國剛平息了一陣謀逆,隆帝平安歸京倒成了次要之事。
盛府早已換了牌匾,掛上了公主府的匾額,旖灩卻依舊住在弒修院中,天色還未暗下,紫兒便領着一隊的丫鬟捧着首飾衣裳滿臉笑容地進了屋。
旖灩正坐在榻上練功,見此,不由一怔,道:“宮宴不是還有兩三個時辰呢?”
紫兒卻笑着道:“宮宴是還有兩三個時辰,可今日公主是主角,這禮儀裝扮上可不能有一點差池,公主今日定要豔壓羣芳,叫無雙太子殿下和天盛國的使臣們瞧直了眼才行,現在上妝奴婢都嫌晚了點呢。”
旖灩聞言翻了個白眼,有些心怯地瞧了眼紫兒準備的那些豐盛過度的珠釵首飾,錦衣華服,胭脂水粉,道:“你家小姐本來就天生麗質,不必這樣麻煩了吧……”
紫兒卻道:“小姐自然天生麗質,但今日卻也不能馬虎,必得盛裝纔好,這是態度問題,不然天盛國使團見公主素面朝天,還當公主心中有什麼想法呢。”
紫兒說的倒也有兩分道理,旖灩只得任她拉着下了榻,被按在了梳妝檯前坐下。
誰知這一收拾便是盡兩個時辰,還是旖灩再三抗議,紫兒才蹙眉打量了下豔光四射的旖灩,口氣勉強的道:“罷了,就這樣吧。小姐一向沉穩,怎這會兒倒急躁起來,若不然,還能更好看些呢。”
旖灩幾分無語地又翻了翻眼,待到了時辰,旖灩出了院子,馬車已在院門處相侯,她撫着紫兒的手儀態萬千地登上馬車,正欲彎腰進去,目光一轉卻是瞧見了掛在月洞門上的那醒目無比的匾額。
殺伐味極重的“弒修院”三個字在燈影下雖柔和了剛硬的字體,但依然叫旖灩覺着一陣的刺目。她身影一旋,腳尖在馬車上一點,已奪了下頭侯着的藍影腰間匕首,飛掠到了匾額處,手腕飛舞,木屑飛揚,待人影重新落定在馬車上,那門匾上的“弒”字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放的三色堇,花枝招展,婷婷盛放。
這三色堇在中紫國代表唯美的愛意和思念,寓意美好。那花朵繁盛妖嬈,映着火光,就開在修字之前。即便是那刀鋒犀利的“修”字依舊字體清峻,卻已沒了半點的殺伐之氣,被那花朵一映,倒是多了嬌嬈和鋒利相應的繾綣味道。
旖灩刻過,將匕首丟給藍影,彎腰便進了馬車,藍影愣愣地接過匕首,想着大半年前旖灩也是從她懷中摸出了那匕首,刻下了院名,這一般的行爲,卻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不由感嘆鳳帝修精誠所至,金石爲開。
旖灩的馬車駛到宮門,往常卻是要下馬車換乘宮中的肩輿入宮的,可這次不待公主府的馬車停靠,便有太監笑着迎了上來,道:“皇上說了,公主以後入宮都不必下車,可驅車出入宮廷。”
太監這聲音倒是大,引得旁邊不少等候進宮的大臣及其家眷們都望了過來,目光羨慕中帶着幾分敬畏。旖灩聞聲,示意紫兒推開車門,只衝外頭點了下頭,便道:“走吧。”
馬車滾滾駛入高大巍峨的宮門,向着喧譁熱鬧,燈火輝煌的宮殿而去。
待得馬車離開,宮門處才低聲議論起來。
“瞧見了沒,太子殿下都沒這等待遇,霓裳公主不過一個異性公主,竟能得此聖眷,實在令人驚歎。”
“你懂什麼,且不說霓裳公主有大才,屢立奇功,這回在玉城,若不是公主妙手做出那麼些連天乾國都不能克的守城利器來,皇上和太子殿下皆有危險。更何況,霓裳公主如今可是未來的天盛太子妃!”
“說的是啊,天盛國的太子妃,那可就是未來天盛國母儀天下的皇后,這身份可就不一樣了。這也就是現在,等來日公主出嫁,若有機會出來省親,皇上也得迎到宮外來呢。”
“要說咱們公主和無雙太子可真真是般配,站在一起,都直灼人眼睛。”
“當日霓裳公主被翼王成親之日棄之,誰又能想到她竟有這等的福氣和機遇。”
“快別替什麼翼王了,如今哪兒還有什麼翼王,想被砍頭嘛!”
這喝斥聲響起,登時衆人噤若寒蟬,倒安靜了下來,神情也拘謹,再不敢多言。
旖灩到時,大殿中已人聲喧沸,宮娥穿梭,卻還不到開宴的時辰。旖灩下了車,卻是被接到了偏殿中休息,待稍坐了片刻,纔有太監來請,道:“皇上叫奴才來請公主入席呢。”
紫兒忙上下又給旖灩理了理衣裳,這才示意兩個宮娥上前給旖灩托起長長的羣擺,緩緩出了大殿。殿外,隆帝見旖灩出來,目光落過來,被她盛裝的模樣閃地一怔,這才笑着擡手,道:“丫頭這般打扮極好,來,隨皇祖父進去,叫天盛人也瞧瞧我們中紫國儀態萬千的天之驕女。”
旖灩含笑上前,虛扶着隆帝,待到了殿外,已有唱名太監大聲喊道:“皇上駕到,霓裳公主駕到!”
隨之,殿中驀然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殿外。旖灩踏着燈火輝煌緩步進入殿中,瞬間只聞一陣陣的抽氣聲。
但見那站在隆帝身邊的女子,一襲明紫色的衣裙,踩着紅毯儀態萬方步入殿中,無數琉璃燈照在她的身上,那光彩竟叫人覺得不及那女子半分。她紫衣隨外頭的微風而招展,搭在雙臂的披帛更是映着腰際長長的明紅色流蘇飛揚,隨着舒緩優雅的步履而繾綣起舞。紫色原就是高貴的顏色,着在她的身上,竟像是詮釋一般,相映成輝。
那女子的周身都閃動着光華,耀彩扶搖而上雲霄,動作間曳地長裙飄灑身後,環佩清越,只此身影風度,已然是絕世麗人,更別提那薄施粉黛,奇絕明豔的臉龐了。從前霓裳公主亦是美的,可總帶着幾分清冷,如今的公主,滿身柔和,眉眼間都是盛放的豔光,令人感嘆,霓裳公主之美,竟是在脫變般較之從前更盛了。
鳳帝修已在殿中高坐,此刻他的目光也落在旖灩的身上,一瞬不瞬,尋常並未見過旖灩盛裝,今日她薄施粉黛,眼角還貼着梅花花鈿,竟是美的叫他不覺屏息。
兩人隔着大殿目光交織在一起,旖灩雙頰微熱,在鳳帝修幽深專注的目光下,到底率先低眸,避了開去。鳳帝修見此,薄脣挑起笑意來,拂了拂廣袖,起身相迎。
豈料這邊鳳帝修尚未走下玉階,那邊倒有太監急慌慌地奔了過來,稟道:“皇上,天乾國的使臣已到了宮門!要給皇上遞送天乾新皇的國書!”
旖灩聞聲,眸光一閃,天乾新皇,夜傾登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