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被緊緊裹在網兜中吊在樹枝間,聽到女子的說話聲,不必分辨就認出那聲音是來自旖灩的,儘管兩人相處不多,相見也不過數次,可那聲音竟像是入了心,刻了腦一般,只消一句便叫他身子一僵,血眼猩紅。
接着他憤恨地掙扎了起來,企圖動下被束縛的手臂用劍將網兜刺破,見他如此,不消旖灩吩咐,她身邊跟着的暗衛便射出了一道寒光,伴着一聲重重的悶哼,沈璧的手臂被一劍射透釘在了樹幹上,鮮血滴答答地沿着樹幹往下滴。
四周響起慘叫聲,血涌聲,分明是旖灩帶來的暗衛正在解決被機關所傷卻還沒能喪命的他的屬下們,沈璧聽在耳中,聞着四下濃郁的血腥味,只恨得銀牙緊咬,渾身顫抖,可卻無能爲力。
杜峰被飛刀板釘在了一顆大樹上,撐着氣力將刀板硬生生從身體中拔了出來,提着劍,滿身浴血地嘶吼一聲,“妖女,老子給你拼了!”
說着便氣勢洶洶往旖灩衝去,然他失血過多,眼前一片血紅暈眩,剛衝出兩步,旖灩身邊的黑衣暗衛便一個閃身衝上,一道寒光飛出,血水噴涌,透心而過。
沈璧瞪着眼,眼睜睜瞧着杜峰的身子軟倒,林子中頓時陷入了一片沉寂,沈璧知道,他帶出來的十八個萬里挑一的暗衛,在這幾乎眨眼間全部都死了,都死了!
濃濃的血腥味往鼻中衝,沈璧覺地從未有過的羞辱,如此慘敗地輸給一個女人,且輸地這般狼狽不堪。他心口像有一枚炸藥炸開,渾身都疼,嘶吼一聲,意欲運動所有真氣衝破網兜,然而丹田一動卻發現不對勁,真氣根本就無法凝聚,他不信邪,再度用心凝氣,然而丹田還是沒有真氣凝集,竟還有真氣往外散的感覺,他恨得再用勁,丹田越發空空如也,他驚愕地瞠目欲裂。
旖灩見沈璧因凝聚真氣在樹枝間掙扎搖晃,淺勾脣角,低低柔柔的笑語,道:“嘖嘖,堂堂千安王府的世子,怎麼瞧着倒像入了蜘蛛網的臭蒼蠅呢。喂,我說沈璧,你還是別白費氣力了,那網上本公主早下了分量充足的化元散,你越動真氣,真氣散地就越是快,哎呀,本公主提醒的只怕晚了,這會兒功夫沈世子的內力想來也快散完了呢。”
化元散!
習武之人的剋星,中了化元散的毒,真氣便會被暫時散去,中毒淺少則數日,中毒深了,多則數月都無法再動用真氣。這化元散有種淡淡的藥味,一般空氣中有化元散的味道內家高手便會停止動用真氣,只因真氣越是動用便中毒越深,只要一時不用真氣便無礙。
化元散是極難得珍貴的毒藥,可他竟忘記了,邪醫谷主也是妖女的裙下之臣!可恨!盛旖灩竟用化元散來對付他!這個陰毒狡詐的妖女!
方纔旖灩出聲諷刺沈璧就是爲了令他心情激憤,忽視網兜上化元散的味道,之後這林子中濃濃的血腥味也遮掩了化元散的味,而她設計的機關,更是按沈璧的功夫,他發現危險後會飛出多遠,會怎樣反應和應對都算計在內,沈璧豈能不連連中招?!
“將他弄下來。”
旖灩的聲音傳來,兩道劍光閃過,網兜從樹枝上掉了下來,沈璧嘭地一聲重重砸落在地,可卻一聲不哼,掙扎着坐了起來,雙眼像隱在暗夜密林中的狼,狠狠地盯向旖灩。
入目卻見旖灩穿着一襲鵝黃色的右衽儒裳小襖,下系一條淡紫色的驚濤裙,衣襟領口裙襬上皆用銀絲線繡着纏枝梅花,林中稀疏暗淡的月光灑了一些在她身上,錦緞銀繡反射出微微的光芒,她墨發高挽,頭上插着一支樣式精美的滴水流蘇紅珊瑚蝴蝶步搖,蝴蝶的翅膀安置了精巧的機關,在鴉青的發間一閃一閃,憑添了俏皮之氣。
紅豔豔的珊瑚流蘇垂在白皙優美的脖頸邊,她的脖上還掛着一個赤金平安鎖,鎖下七八個小金鈴鐺,隨着她腳步輕移而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她絕美的面龐上此刻帶着柔和笑意,眉眼彎彎,美的驚心而無辜,此般打扮宛然一不諳世事,純美良善的閨閣嬌姑娘,好似這裡不是血腥味濃郁的修羅場,不曾有屍體遍野,血濺肉飛,而是繁花明媚的後宅花園!
這樣的違和感令沈璧盯着巧移蓮步慢慢走近的旖灩竟是半響都說不出一句話來,而旖灩卻已走至了沈璧身旁,笑吟吟地蹲下身來,託着腮,眨眼道:“沈世子那麼想要小女的命啊?可惜啊,你這人衝動意氣,自作聰明,決斷輕率,實在太嫩了些,哎,世人還說千安王府世子是難得的將才,這該說世人沒眼光呢,還是太沒眼光呢,還是太太沒有眼光呢?”
沈璧被旖灩刺地渾身發抖,像只困獸般死死盯着旖灩。他肩頭方纔被劍釘在樹幹上,又被強硬扔下地,此刻已血流如注,白骨森森,眼見他臉色蒼白,可卻一聲不吭,旖灩揚了下眉,道:“倒還算一個硬漢,只可惜比我笨了些,想算計我盛旖灩,你還欠了火候!”
當日得知沈老太君被氣死,旖灩便知千安王府必有動作,後又得知沈璧從別院回到沈家,沈璧雖也算沉穩,但到底年輕,且連番被自己打擊的過於嚴重,已頹廢不堪,這樣的沈璧再經受祖母因自己而死的刺激豈能隱忍地住?
故旖灩早便料想到沈璧會在她離城時有所動作,她早便令人守着千安王府,和北城門了,故此,沈璧喬裝離城,楚青依緊跟盛府隊伍出城,旖灩都清清楚楚。這才能設下了圈套等着沈璧自投羅網,若不然,沈璧手下暗衛個個武功高強,要迅速且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其一網打盡,憑藉她如今的實力就算能做到也得自傷八百不可。
如今這樣多好,活捉了沈璧,還未損兵折將,影三兩人也不過受了些小傷罷了。
沈璧聽了旖灩的話蒼白的臉上浮現鐵青之色,道:“勝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旖灩卻笑開了花,拍手道:“果真硬氣,可怎麼辦呢,我到底是女兒家,對殺剮這樣的血腥活會害怕,這該如何處置沈世子呢……有了,瞧沈世子面相絕佳,體魄偉岸,倒還人模人樣,不若將沈世子送去南風館,如何?”
沈璧面色扭曲起來,恨聲道:“盛旖灩,你莫欺人太甚!要殺便殺,何必羞辱!”
旖灩面上笑意微斂,挑眉,道:“我欺人太甚?你沈璧如若不尋上門來,如何會遭我算計?當年若你那好姑母能謹守婦道,如何會有後來沉塘?欺人太甚,以勢壓人,蠻不講理,護短狠辣,這些不都是你千安王府的行事準則嗎?種下什麼因便得什麼禍,沈璧,別一副大義凜然,義正言辭的模樣,我不愛看,你這會兒招惹我可沒什麼好處。”
旖灩說罷站起身來,道:“將這裡收拾乾淨,別留痕跡,沈璧按我吩咐送走,行事以隱蔽爲上,不可出差池!”
她言罷,影八忙恭謹地應了一聲,旖灩這才走向那邊被放着靠坐在樹幹上的楚青依,蹲下拍了拍他的臉,見他睡顏沉靜,陽光俊朗的面龐倒顯稚嫩兩分,脣角還微微勾着,像個可愛的大孩子,旖灩不由笑彎了脣,道:“做什麼好夢呢。”
見楚青依臉龐紅撲撲,粉嫩嫩的,旖灩有種想扯兩下的衝動,豈料剛擡手,就見楚青依砸吧了兩下嘴巴,嘟囔一聲,“灩兒妹妹……”
接着又是兩聲傻笑,旖灩伸出的手一僵,見楚青依根本沒醒來,不由臉色古怪地又瞧他一眼,豁然站起身來,道:“送他回千億王府去。”
影四上前扛起楚青依來,楚青依睡的死沉,壓根就不知道今夜當了回魚餌,被扛着回了林子。旖灩也伸了個懶腰,悠哉地邁步離去。
留下的暗衛,迅速將屍體集中,機關等痕跡都撤掉,掩埋血跡等,待處理妥當,這才飛速帶着屍體離開,林中靜謐下來,除了淡淡的血腥味殘留,竟是再瞧不出什麼特別來。
這時纔有一道灰影從不遠處的一顆樹上跳落下來,邁步走向方纔旖灩曾站過的地方,此人身量高大,體魄強健英偉,一張如刀刻般剛棱硬氣的面龐,劍眉,挺鼻,小麥色的膚色,半張臉卻都掩蓋在濃密的落腮鬍中,一雙有些違和的桃花眼,卻閃耀着犀利的光芒。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便是威猛、有力、目光如炬,像是渾身都蓄滿了無窮的爆發力。
雖是一身灰衣,但卻毫不掩蓋渾身沉穩如山的威儀氣質,男子也不知在想什麼,靜立片刻,這才施展輕功掠出林子,也往黑水鎮的方向而去。
旖灩回到客棧並未歇息,坐在梳妝檯前由着紫兒給收拾起妝容來,將她早先調製好的藥汁等一層層塗抹,打散長髮束着男子的髮髻,用布巾扎住,再換上一套白青色的長袍,旖灩搖身一變成了風度翩翩的美少年。而紫兒早也已將自己收拾妥當,亦纏了胸,穿着一身小廝衣裳,道:“奴才將行李都規整好交給了影四兩個,就是有一樣東西,不知該如何處置,還得請公子拿個主意。”
旖灩挑了下眉,紫兒轉身,到了牀前卻是從被子上抓了個東西轉過身來,舉着,道:“公子看。”
旖灩望去,當下一愣,卻見紫兒抓着的不是旁物,卻是一隻鸚鵡,斑斕的毛色褪了色,露出不少灰毛來,此刻正緊緊閉着眼睛,被紫兒抓着也沒什麼反應,但赫然便是鳳帝修的那隻寵物咕嚕!
“奴才是方纔整理行李時才發現這傢伙的,就躺在衣服堆中呼呼大覺。公子看怎麼辦吧。”紫兒說話間到了旖灩跟前。
旖灩張了張嘴,豈能瞧不出咕嚕這是被人下了藥,和楚青依一般狀態。給咕嚕下藥,又將它藏在衣服中的除了鳳帝修,自然不做二人想。這廝分明是自己沒辦法離開,留了咕嚕在她身邊,好時刻提醒她,他的存在!
可咕嚕卻分明不願意跟着她,於是鳳帝修便強灌了藥,還將咕嚕藏在了這裡,他也怕明着將咕嚕送來,自己會不收吧。
這個男人啊!
旖灩瞧着睡着的咕嚕有些哭笑不得,似迴應她的想法,咕嚕被紫兒攥着的小身子動了動,接着很快便睜開了黑豆眼,似迷糊了一下,見到旖灩和紫兒,它轉動脖子半響才似弄清楚了處境,鳴叫兩聲,掙扎着從紫兒手心飛出,撲棱棱地在屋子裡沒目的地飛了兩圈,見這地方全是陌生氣息,咕嚕的鳴叫聲更加悽切了起來。
接着它飛快地飛至窗前,身子一撞窗戶飛了出去,見到地依舊都是陌生,嗅不到半點主子的氣息,茫茫黑夜,咕嚕意識到自己被主子給拋棄了,且拋給了它討厭的黑心女人,它難過而茫然地又在夜空中鳴叫了兩聲,接着就聽到屋中傳來悠然慵懶的女聲。
“你家主子已離開四個時辰了,憑藉胭脂的腳程,此刻該已在千里之外了,你若想追,自管追去,不過這一路會不會有老鷹將你刁吃如肚,或是不小心迷路尋不到地兒,再或是被人抓去燉了鸚鵡湯,這可真不好說。”
咕嚕聞聲,哀鳴兩聲,終於接受了殘酷的現實,飛回窗櫺上,無精打采地用黑亮亮,水光光的小眼睛瞧着旖灩。
旖灩見它小身影映着外頭的夜色無比可憐,不由暗歎一聲,頗一本正經地道:“過來吧,誰叫你遇到這麼個黑心腸的主子呢,下輩子挑主子記得不要挑那樣貌好的,樣貌俊的男人通常都黑心。”
咕嚕見旖灩衝自己擡手,忙飛過去落在了旖灩的掌心,似懂非懂地道:“黑心主子!黑心主子!”
旖灩倒被逗笑起來,道:“你主子將你留下,可讓你帶什麼話了?”
咕嚕跳到旖灩肩上,雖委屈但卻依舊不敢忤逆主子,嗚咽了兩聲,道:“灩灩要等爺回來,灩灩要每天想爺,等爺回來娶灩灩。”
旖灩聞言扶了下額,見咕嚕重複來重複去,都是這三句,這才無奈地道:“我也要長教訓啊,下輩子絕不招惹這樣好看的男人,真難纏。”
遂稍做整裝後,旖灩便帶着人,袖囊中裝着只鸚鵡悄然離開了黑水鎮,而翌日自有春綢扮作她的模樣隨着盛家送葬隊伍繼續回鄉。
兩日後,旖灩一行一路急趕到了明城。
正值天黑,明城將近宵禁,城門已準備關閉,故行人並不多,只城外城牆下卻聚集着不少衣衫襤褸的逃荒之人。中紫國地域不大,行了兩日,此處已臨近災區,天空飄着細雨,這些逃難人癱倒在牆根的泥濘中,神情或悲傷,或木然,給暮色下的城池增添了蕭索之意。
旖灩帶着紫兒,身邊明處只跟着兩名護衛影四和影五,四人馳馬進了城,紫兒便瞪着眼睛來回地在城門的百來米處搜搜尋尋,很快她的目光落在不遠一處屋檐下撐着傘,一身店小二打扮的男子身上,紫兒目光微微一亮,定了下來。
果然,幾乎不同,那小二也瞧着旖灩一行神色一喜,快步便跑了過來,衝着旖灩打了個千兒,道:“公子可是姓盛?”
旖灩自離了盛家隊伍便和紫兒都作男裝打扮,且用調好的藥汁等在臉上也做了不少修飾,兩人如今瞧起來,也不過是兩個長相格外清秀的公子哥和小廝罷了。
旖灩並不意外這小二上前攀談,紫兒卻已道:“我們公子是姓盛來的。”
小二笑容一揚,忙上前將手中撐着的傘踮腳擋在了旖灩頭頂,道:“盛公子可到了,小店早給公子一行準備了晚膳,上等的房間也已準備妥當,沐浴熱水皆已溫上,就等着小的接盛公子入住了。公子,您一路辛苦,這邊請。咱們這客棧離此並不遠,也就眨眼功夫到……”
小二熱情地說着,旖灩面無表情地打馬跟隨,紫兒卻有些興沖沖。這兩日他們一行,不管是走到哪裡,奉投宿和打尖的時候便總是有人貼上來,像現在這樣安排好了上好的房間,清淡的飲食,且還是事先付過銀兩的。如此神秘,如此精心安排,可卻又不現身,還這般清楚他們的行走路線,先一步將一切安排好。
紫兒非常好奇這幕後之人是誰,她原是猜到了鳳帝修頭上,可問了小姐,小姐卻說並不是,多問了兩句,小姐卻似對此事不怎麼耐煩,只說時間到了,那人自會出現,不會一直藏着,左不過多等兩日便知道。也不知今日能否見到這幕後做安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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