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帝修眼見旖灩策馬而去,面色難看,他剛將一名暗衛拉下馬,狄霍便策馬過來和他一同拽住了馬繮,道:“方纔她的話你也聽到了,她既喊我小舅舅,便是認下了我這孃家人,你欺負她,我頭一個不允許!”
鳳帝修被阻,眼見旖灩已沒了影,不由面色冷寒掃向狄霍,道:“放手!”
狄霍見鳳帝修面色發白,神情狠戾,目光更是說不出的幽暗莫測,感受到他此刻的壓抑難受,倒不好再說什麼,只嘆了一聲,道:“她此刻正在氣頭上,我瞧着你也心亂,倒不若都冷靜一下,免得情緒激動,言辭過激,倒互傷情分。”
鳳帝修聞言眉頭微蹙了下,遂才鬆開了馬繮,只沉聲道:“勸勸她。”
狄霍抿了下脣,卻道:“我會的。”
言罷,他掉轉馬頭,倒聞身後傳來鳳帝修清冷的聲音,“有勞,多謝。”
狄霍聞言回頭瞧了眼鳳帝修,只覺能叫像他這樣的人說句謝倒也不容易,揚了下眉,他才道:“不必謝,她若心中沒了你,我也不會幫你勸,我勸,是因你傷了她的心,你不好受,我那外甥女此刻也談不上舒服。來日你再不計分寸,不長記性欺負了她,她對你當真心死,你看我還勸是不勸!”
鳳帝修見狄霍面色冷峻,非但未曾生氣,倒面色和緩了一些,道:“不會有那一日的。”
狄霍冷哼一聲,“我記住你這話了,你自己最好也記牢了!”說罷,提繮飛馳而去,一衆隨從也盡皆掉轉馬頭。
紫兒早追了上來,也隨着狄霍掉轉了馬頭,見鳳帝修目光依舊望着遠處自家小姐消失的方向,到底不忍,策馬靠近,道:“我家小姐氣性大,谷主……不,太子殿下多擔待,小姐她心裡定也是難受的。”
聞言,鳳帝修苦笑,道:“好好照顧她,本宮不擾她休息,明日一早再瞧她去。”
紫兒恭謹應是,這才隨着狄霍一行快速離去。轉瞬方纔熱鬧的原野又恢復了空蕩,鳳帝修獨自站着,神情有些怔然。金寶原就帶着人遠遠墜在旖灩和鳳帝修身後,此刻見自家主子獨自一人寥落地站着,忙帶人迎上,勸慰道:“主子夜寒露重,回去吧,有狄樓主和紫兒姑娘勸慰公主,公主會消氣的。”
鳳帝修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又愣了片刻,這才擡眸,喃喃地道:“她怎會生氣至此……我以爲她起碼會好好聽我解釋的……也許我真該早些坦白的。”
他原本以爲憑藉如今和旖灩的感情,她雖是惱火,但定然會聽自己解釋,原諒他,畢竟在他看來並未犯什麼大錯,可如今瞧旖灩那樣,他是當真心中沒底了。
鳳帝修原本就是自言自語,金寶也沒想着回答,只暗自嘆了一聲,情之一字當真磨人。
一番折騰已是夜深,旖灩安置下來,天已矇矇亮,她先進淨房洗去一路風塵,感覺一點睡意都沒有便打坐練功起來。半個時辰後,紫兒端着早膳進來,小心地擺放好,旖灩便運氣迴歸丹田,下了榻。隨意用了些,又依在靠窗羅漢牀上望着外頭有些寂寥的秋景想着事情。
紫兒令人收拾一番,瞧着自家小姐手中握着本書,卻對窗發呆,秀美的眉微微蹙着,不由上前,滿含擔憂地勸慰道:“小姐,其實小姐不在這兩日,狄樓主已經讓人細查了天盛國的事情,那日咱們在客棧中聽的那些事情其實……”
紫兒話未說完,旖灩卻已轉過頭來,嘆了一聲,淡聲道:“紫兒,你好吵啊。”
紫兒一肚子話被噎回去,見旖灩連她的話都不肯聽完便如此,不由着急,壯着膽子又道:“小姐不讓奴婢說,奴婢也得說,奴婢不能眼瞧着小姐這樣黯然傷神,折磨自己,奴婢知道小姐生狄谷主的氣,不肯原諒狄谷主,可……”
旖灩見紫兒如此,卻驀然一笑,挑了挑眉,啓口再度打斷紫兒的話,道:“誰告訴你,我生他的氣,不肯原諒他的?”
旖灩的笑容,帶着幾分無奈,幾分促狹,甚至有幾分愉悅,可卻獨獨沒有強顏歡笑的勉強,紫兒見她方纔分明還悶着不說話,又對窗黯然神傷,如今竟又這般,一時愣住,半響才吶吶不解地道:“小姐沒生狄谷主的氣?可方纔……”
旖灩又是一笑,道:“我自然是生氣的,可這氣早在被夜傾拘禁時已消了七七八八,明明知道有人算計離間,你家小姐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爲些不盡不實的事情氣壞自己?再說,若鳳帝修當真已有了太子妃,還對你家小姐那般,那隻能說明他這人品性不端,你家小姐豈能看上一個品性不端的男人?否定他便是否定我自己,所以當日客棧那些話,即便你們不說,即便沒聽他解釋,我原本也沒信上兩句。不過是聽說在天宙國有個女子於他有牽扯,心裡不大舒坦罷了。”
紫兒聞言結舌,瞪大了眼睛,結巴道:“小姐沒……沒生氣?那……那方纔小姐……對着窗戶,一副黯然傷神的樣子。”
旖灩見紫兒愣頭愣腦的模樣實在可愛,不由擡手,用書卷敲了下紫兒的腦袋,道:“方纔我是在想,如今身世被夜傾揭開,鬧到了隆帝那裡去,以後咱們主僕該何去何從,哪裡是什麼黯然傷神。”
紫兒腦子轉了半響,這才面露恍然和驚詫來,道:“那小姐在青田城外是故意急狄谷主?其實小姐根本不生氣?”
旖灩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來,神情慵懶又依在羅漢牀上,這才道:“也不是,那時候,五分真氣,五分故意吧。”
見紫兒滿臉不解,只道她不問個清楚自己便別想耳根清淨,旖灩便又道:“我最討厭別人欺瞞,原本那客棧之事已只剩一兩分氣性,偏又得知他連我中毒一事也誤導欺瞞。兩事兒一撞,又怎能不氣?我本是想刺他幾句,叫他長長記性,可他嘴上說着錯了,其實心裡就沒當回事兒。說什麼若真有心隱瞞當初便不會告訴我真正姓名,又說我中毒一事,是我自己猜到夜傾身上的,他只是誤導一下,說不上欺騙,他這是和我耍花槍呢。我原是三分氣性,也得被他這等態度弄出五分來,豈能輕易饒他?再來,我既心中認定了他,便必得叫他知道我的底線在哪裡,他只有知道了,以後纔會不再犯!不然這等事,一次兩次沒什麼,十次八次,再好的感情也經不住折騰。更或,以後遇事,只要他覺得無傷大雅,便和我耍耍花槍,隱瞞三分,我這日子還如何過得去?”
鳳帝修隱瞞身份,旖灩早便知道,其實並沒多大介意,她更在意的是他誤導她夜傾下毒的事,正因爲他當時想都沒想便隨口一說地誤導了她,才說明他對這種事的態度。在她看來是欺瞞,在他,根本就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她若然不改了他這毛病,以後此類事情必不會少。
想到她後來多次當着鳳帝修的面,爲夜傾給她下毒一事而苦思不解,而鳳帝修竟還含糊其辭和她討論,旖灩便有種被耍着玩的感覺。這若換做別人,旖灩早便大耳光抽上去了。
旖灩言罷,又眨了眨眼,笑着道:“這男人女人過日子便沒有不吵不鬧的,這鬧了不愉快,誰先向誰服軟,誰哄着誰,都是有定性的,端看習慣,可不回回都看誰更佔理。我如今趁着佔理,養養他這習慣沒壞處。”
紫兒見旖灩一臉小得意,微張小嘴,當真不知說什麼好了,旖灩卻擺擺手,道:“這兩日你也給本小姐端着些,便不信治不了他這臭毛病。那柳如夢的事,我會給他機會聽他親自解釋的,多等上幾日沒什麼,你也不必說了。且先去替我將小舅舅喚來,我有事尋他商量。”
旖灩想的清楚,自有主意,紫兒知道自家小姐非但半點沒傷心,還興致勃勃地籌謀着教夫大計,哪裡還會多言,搖頭一笑,轉身去了。誰知她還沒出屋,狄霍就從外頭進來,臉上笑容有些古怪地瞧着旖灩,道:“這女人肚子裡頭的彎彎腸子一點也不必男人少,怪不得人說女人心海底針。”
旖灩聞言心知狄霍這是聽到了方纔她和紫兒的談話,揮手令紫兒退下,也不多言,轉開話題,道:“君卿洌得知我的身世,皆是夜傾的手筆,夜傾這是不想我再呆在中紫國,更不想我被天宙國所用,逼着我離開呢。”
wωω⊙ ttκǎ n⊙ co 狄霍顯然也早有此猜測,神情並不驚訝,道:“奸詐小人!灩兒如今可有什麼打算?可是要隨着那無雙太子到天盛國去?”
旖灩卻搖頭,道:“即便是要去天盛,我也萬不會以如今避禍的姿態去,再說,我在中紫國費心經營,豈能丟掉?京城如今暫不可回,我想先見見君卿洌再做打算。”
見狄霍蹙眉一臉反對,旖灩忙又道:“小舅舅不必擔心,君卿洌這人我還算了解幾分,他還是有幾分磊落心性的,萬不會將我如何。”
狄霍卻道:“那麼費事幹什麼!這些年小舅舅也暗中經營了不少力量,依我看那隆帝不會安什麼好心,我們該先下手爲強,將隆帝拉下皇位,灩兒便效仿前朝女皇,來日灩兒便是嫁給鳳帝修那小子,有中紫國做嫁妝,看他敢欺負灩兒!”
旖灩不由翻了個白眼,道:“小舅舅,你光靠武功高強的殺手,即便能殺掉隆帝和他的後人,我也未必能坐上那張龍椅。”
狄霍卻豁然站起,頗有幾分躊躇滿志地走近旖灩,道:“誰說你小舅舅只有殺手的,這些年小舅舅和朝廷一些老臣是有聯繫的,也積累了很大一筆財富可以招兵買馬,如今千安王沈家也被隆帝抄斬,當初的四大王府就只剩下千億王府一個,千億王定脣亡齒寒,惶惶不安,若是再策反千億王,又有灩兒你剛剛救災,百姓愛戴,等將隆帝謀害先帝的事告知天下人,到時候我們再好好籌謀一番,灩兒搶回皇位根本不是難事。”
旖灩揚眉,淡聲道:“還真有可謀之處,不過要讓小舅舅失望了,我對當女皇帝當真半點興趣都沒有。”
狄霍見她如此,恨其不爭地瞪了旖灩一眼,可卻也不忍勉強她,只好道:“罷了,小舅舅這便隨你的意,派人約君卿洌來見。”
狄霍說着轉身,到了門口,卻又回過頭來,見旖灩對着窗外發怔,搖了下頭,神情幾分無奈,道:“柳如夢住進東宮時,鳳帝修生死不明,根本不知。後,鳳帝修回京要柳家接走她,柳家不從,鳳帝修一怒之下一劍劈了東宮金匾,帶走了所有東宮下人和侍衛,一直住在京郊別院。連門匾侍衛都沒的東宮,自然也算不得東宮。天盛國,沒人承認柳如夢是太子妃,那日客棧中的客商一口一個太子妃言過其實了。灩兒,小舅舅雖沒娶妻,可也聽過,夫妻沒有隔夜仇的話,一日半日急急他便好,真像你說的涼他三兩日,你們不嫌累,小舅舅看着你們都累的慌。”
旖灩聞言雙頰一紅,忙道:“知道了,知道了,一個個都這般囉嗦,往日我看小舅舅挺看不慣他的,這會兒倒幫襯起來了。”
狄霍見旖灩羞窘,朗聲一笑,卻道:“誰叫你這丫頭心裡念着那臭小子呢。”
軒轅城,翌日早朝後,君卿洌並未即刻離宮,而是前往乾坤殿求見隆帝。他進殿時,隆帝正批閱奏章,君卿洌想着剛剛收到的消息,心急如焚,等不到隆帝詢問便上前行禮,道:“父皇,兒臣聽聞父皇派了師傅出城,卻不知可是爲了霓裳公主之事?”
君卿洌的師傅,御林軍統領萬大人,乃是隆帝心腹,也是中紫國第一武功高手,已是古稀之年,平日負責保護皇宮和隆帝安全,輕易根本不會出城。隆帝派其離京,君卿洌猜定是命他去尋旖灩了。而問題在於,萬統領並非明着離開京城的,而是託病在家休養,夜半悄然離城的。
君卿洌幾乎肯定隆帝這麼做的用意,又怎能不緊張焦急。
隆帝聞言擡眸盯向君卿洌,神情隱晦莫名,沉聲道:“萬統領出京乃是私事,並非授朕之命,太子不必過問,退下吧。”
君卿洌卻面色一變,擡頭亦回視着隆帝,不計爭鋒相對,道:“兒臣知道師傅出京是爲了霓裳公主!父皇,先帝已駕崩十多年了,如今我中紫國朝政清明,父皇政權穩定,何懼一個霓裳公主啊!反倒父皇對霓裳公主動手,會使得世人口誅筆伐,引來有心之人趁機做亂。更何況,霓裳公主名聲在外,如今受百姓愛戴,於朝廷屢次有功,還引得莫雲璃,夜傾等人關注在意,她若是被父皇所殺,只怕適得其反,要掀起軒然大波。霓裳公主有大才華,父皇,殺之不如用之,望父皇三思而行啊!”
君卿洌身在儲君之位,一向謹慎,鮮少拂逆隆帝的意思,像這樣的頂嘴之事更是從未發生過,隆帝老眼眯起,問道:“殺之不如用之?太子準備如何用之?”
君卿洌低斂的眸光一瞬璀璨盛放,聲音卻平穩,道:“父皇於兒臣和霓裳公主賜婚,盛旖灩成了兒臣的太子妃,自然會爲父皇所用。她雖是先帝遺孤,然當年到底並未出生在皇宮之中,又未曾記入皇室玉牒,更系女子,雖前朝有女皇之先例,可霓裳公主想做女皇卻名不正言不順。兒臣是儲君,她成了太子妃,世人便再難就此事翻出風浪來,只會贊父皇寬厚仁義,這豈不是一勞永逸,一舉數得?”
君卿洌言罷,禁不住屏息以待,心跳也快了起來,只覺一身血液都熱了。他知如今用這樣的藉口請求父皇賜婚,有趁人之危逼迫旖灩之嫌疑,可這可能是他最後的機會了,他不想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