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鶴走出木屋,外面天氣已是黃昏,門外等候的丫鬟梅子已不知去了何處,沈方鶴無心管她,背起藥箱自顧自尋來路往湖邊走去。
剛到湖邊,見湖中已起了薄霧,天色暗了下來,漸漸飄起了雨絲。四處打量,卻不見那來時的船伕,只有一條小船泊在岸邊。
此情此景沈方鶴猛然想起了前人的詩句: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野渡無人舟自橫!
野渡山莊!
難道此處就是野渡山莊?
沈方鶴回頭看了看小島,天色昏暗林深石險哪裡看得清楚。又想起龍三娘所說的話,不覺意興闌珊,跳上小船拿起竹篙向對岸撐去。
船到了對岸,沈方鶴身上的衣裳也溼了大半個身子,穩住船提起藥箱跳上了岸,見來時的那輛馬車早停在了岸邊,趕車的卻不再是那年輕男子,換了個一身黑衣,斗笠遮臉的漢子。
沈方鶴走到馬車旁,那人跳下車轅,伸手掀起斗笠,露出一張熟悉的臉,帶着笑道:“先生請上車。”
“原來是龍三爺,沈某怎能勞煩三爺爲我驅車。”
龍善本躬身笑道:“先生爲我龍家辦事,爲先生趕上一躺車還不是應該的嗎!天色已晚又下着雨,還是快走吧先生。”
沈方鶴跳上車,龍善本催動馬匹,車輪碌碌上了路,行了不一會兒,龍善本攏住馬繮,馬兒慢了下來,信步在山間小路上走着。龍善本回頭問道:“先生不想問點什麼嗎?”
沈方鶴道:“我爲什麼要問?我又能問什麼?”
“問我爲什麼把你誑到這裡?問我跟龍嘯方的恩怨,問我家三姑娘到底怎麼回事?”
沈方鶴笑了笑:“這些我是不知道,可惜我也不想知道!假如你想要我問那我就問上一句,錢百萬在哪裡?”
龍善本嘿嘿一笑道:“先生果然聰明,看出了錢百萬失蹤跟本人有關,在哪裡我暫時不能說,但我告訴你他沒有死,不但沒有死,活得還很開心。”
“你把他藏起來是不想讓我知道野渡山莊嗎?”
“對!”龍善本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先生雖對我龍家說起過過往的事,卻沒說過爲什麼來我南塘。有些事若是被心懷叵測的人知道了,不光龍嘯方和龍氏家族要遭殃,恐怕整個南塘鎮都要被毀!”
“所以你在懷疑我,不敢讓我查下去。”
“對。”
“那天龍嘯方到我醫館你一直在跟着他,第二天你就跟着我去了錢百萬的卦攤。”
“先生見諒!有些事情我不得不防。”
“你怕錢百萬泄露了秘密,偷偷的綁了他。”
“對。”
沈方鶴嘆了口氣道:“你本該殺了他的,因爲死人更能守住秘密。”
“是的,我是想殺了他的,可惜有人不同意。”
“是什麼人能令龍三爺改變主意?”
“一個我最親的人。”
“三爺最親的人不應該是龍老太爺嗎?”
“不,”龍善本搖了搖頭道:“兄弟雖爲手足,怎親得過自己的兒女。”
“哦,三爺在外面有個孩子。”
龍善本咬牙道:“對,可惜我不能把她正大光明地帶進龍家,所以我欠她的,爲了她我沒殺那錢百萬。”
“唉!”沈方鶴微笑嘆息道:“做大事就不該感情用事,你這樣不怕那錢百萬泄露了天機。”
“嘿嘿嘿!”龍善本冷笑道:“先生多慮了,我保證這段日子先生是不會見到他的。”
沈方鶴道:“我已得到了我想要的,再見他何用。”
龍善本擰着眼看着沈方鶴,臉上帶着不屑笑:“你說你已知道了。”
“對!”
“我不信。”龍善本嘴角帶着輕蔑的笑。
“哈哈哈!”沈方鶴突然仰天大笑,指着龍善本邊笑邊說:“你以爲你控制了錢百萬就能控制住他的嘴了?你錯了!你看看這個。”
沈方鶴說着從袖種掏出一物拋給了龍善本,龍善本接到手裡,是一個揉皺了的布團,打開一看上面寫着幾行字,似詩似偈:出身繁華里,野渡聽龍吟。浮生三千事,隱居望寒雲。
“這是什麼?”
“這是你囚禁錢百萬之前他留給我的。”
龍善本依舊駕着車,猛然回頭盯着沈方鶴道:“我想知道他是怎麼給你的?”
“哈哈哈!”沈方鶴仰天大笑:“龍三爺,你那天一路跟着我,隱藏在暗處,但錢百萬是個精明人,他看出了你的用意所以沒有說什麼,後來你囚禁了他,又清理了桌椅地面,你沒料到的是他早做了準備,把這張紙條塞在了背後的牆縫裡。”
龍善本恨得牙齒緊咬狠狠地道:“那天我就該殺了他!”
沈方鶴淡淡地道:“三爺現在動手也不晚,只要殺了我就沒人知道這件事了。”
“殺了你?”龍善本嘿嘿冷笑道:“龍某人會幹這種蠢事嗎?就算要殺人也得借把刀。”
“借刀殺人!果然是老手!”
龍善本鞭子啪地一聲抽在馬身上,大喝一聲:“駕!”馬兒吃疼放開四蹄順着山路飛奔起來。
回到醫館天已經黑透了,丁苗站在門口在等着沈方鶴歸來,屋裡的桌子上擺了滿滿一桌子菜。
“那人又送菜來了?”
“是的,我就在後院一走神的工夫菜就給放門口了。你說這人也怪,有錢自己吃喝多好,非要這樣是作哪門子妖。”
“吃吧,”沈方鶴坐下來喝了一口酒道:“我看沒幾天好吃了。”
“要出什麼事嗎?”
丁苗聽慣了師叔推測事件,對師叔的話深信不疑。
“說不好,也許就這幾天,也許會過了年,也許是一輩子。”
這是什麼話!
丁苗聽出了師叔心裡沒有把握,閉上嘴不再問,專心吃喝起來。
過了一會兒,沈方鶴道:“明天再有人送菜來全部分給街上的老弱病殘,既然那人想做好事咱們就成全他。”
丁苗點點頭,試探着說了一句:“師叔,我今天出去好像看到了一位熟人。”
“誰?”
“莫秦川。”
沈方鶴皺起了眉頭:“他怎麼會在這裡?你沒問他?”
丁苗道:“本來我想上前跟他說話的,突然出現了一個人我就打消了念頭。”
“又是誰?”
“洪明蘇身邊的那個小女孩蓮蓮。”
“是她。她怎樣?”
丁苗道:“當時我離得較遠,聽得不是很清楚,但眼睛卻看得清清楚楚,蓮蓮拉着莫秦川的衣袖,模模糊糊聽得她叫莫秦川哥哥。”
“哦!”沈方鶴放下了筷子道:“你沒聽錯?”
丁苗道:“沒聽錯,確確實實是這麼回事。”
“當時還有誰在場?”
“沒有。”
“洪明蘇呢?”
“沒有看到。”
沈方鶴聽到這裡陷入了沉思,如果丁苗所說屬實,那麼這蓮蓮就不是孤苦無依的野孩子,很有可能跟嚴讌兒有關係。
可嚴讌兒爲啥要讓蓮蓮接近洪明蘇,洪明蘇前日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地又是演得哪一齣。
“那莫秦川看到你沒有?”
“沒有。”
“你這幾日多去洪明蘇的燒餅攤,有事沒事就泡在那裡,陪他們玩玩。”
“我要怎麼做?”
“什麼也不要做,每天他出攤你就去,收攤你纔回來,給我堅持幾天,到時候他自會來找我。”
丁苗聽了師叔的話,一連去了三天的燒餅攤,每日都坐在橋頭看着洪明蘇和蓮蓮賣燒餅,天已經很冷了,第三天的晚上竟然飄起了雪花,三日來沈方鶴一直在等洪明蘇上門,沒等到洪明蘇卻等到了另外一個人。
龍嘯風是在天黑透後到的醫館,沈方鶴還在吃飯,見他來了忙讓座添了副碗筷,再倒上一碗酒。
龍嘯風沒喝酒,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風老弟,什麼事悶悶不樂?”
龍嘯風道:“不瞞大哥,今日我去了嘯方哥那裡,他跟我說了有賊人要打他墳墓的主意,他說這件不想讓我三叔知道,也就是說也不能讓我爹知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特來向大哥請教。”
沈方鶴嚥了一口酒,說道:“歷朝歷代掘人墳墓者皆是死罪,這件事我覺得不是爲財。”
龍嘯風問道:“那是爲何?”
“爲恨!”
“爲恨?什麼意思?”
沈方鶴坐直了身,看着龍嘯風的臉一字一句的問道:“這些年你龍家有沒有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
龍嘯風搖了搖頭道:“沒有,龍家雖爲南塘鎮第一大戶,卻從未欺凌過弱小,我爹爹篤信佛法,每天春秋兩季更是舍糧施粥,至少在我懂事以來我家族三位長輩沒做過半點傷天害理之事。南塘人稱呼我爹爲老太爺並不只是他年老輩尊,大半是鄉民對他的尊敬。”
龍嘯風說起父輩的爲人不禁有點自豪,眼中也泛起了光,剛纔的陰鬱表情一掃而光。
話剛說完,只聽得門外有人“噗嗤”笑了一聲,像是個女子的聲音,接着那人說道:“沽名釣譽的老惡棍,他做得惡還少嗎?”
龍嘯風聽了臉色大變,騰地站起身來喊道:“你是誰?爲何老是跟我過不去?”
外面人影一閃,一個紅色身影一晃沒入了夜色中。
“是她!”
“是她!”
龍嘯風跟沈方鶴異口同聲地說了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