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說。正如你所說,這答案果真是荒謬之極,你聽了一定會以爲我腦子出了某種問題,纔會想到這種答案。普通江湖人物一聽到‘藍色小刀’就會想到劇毒、苗疆、南美土著、危地馬拉黑巫術部落等等,因爲自古以來藍色就跟死亡有着不解之緣,比如那首著名的英文歌曲《love is blue》。如果沒有你說的哥舒水袖第二個特徵,我的思路也會一直向‘毒刀’靠攏。這樣猜測的話,會遇到一個悖論,既然是毒刀,爲什麼你接觸它之後沒有中毒?當我想到哥舒水袖用水晶瓶承接自己的眼淚之時,立刻想到了世界上最奇特的一個生物種族。那個種族是生活在海洋中的,有着人的五官、身體和聲音,但腰部以下卻跟魚類相同。在中國,人們把它們叫做‘美人魚’,而在日本和東亞、東南亞其它島國,人們則稱它們爲‘鮫人’。天石,我的答案就是這樣了,要麼,哥舒水袖是‘鮫、人’,要麼她就是跟‘鮫人’異常接近、受其傳染的半、鮫、半、人——”
起初,我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聽到了最古怪的答案,但唐晚將上面這段話緩緩地重複了兩遍,尤其說到“鮫人”時,更是一字一頓,語氣無比鄭重。所以,我確信她說的是真心話,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成分。
“鮫人”在中國上古奇書《山海經》中已經出現過,後來經過美國人、日本大和民族及高麗人的反覆考證,拿出了很多證據,證明“鮫人”確實存在於廣闊無垠的太平洋海域之內。
《美國地理雜誌》有一期節目專門跟蹤報道過“鮫人”,並在日本、印尼、新加坡、臺灣的私人博物館中拍攝到了“鮫人”的遺骸與標本。
我相信“鮫人”存在,但卻無法相信“鮫人”就在濟南,就在我們身邊,並且就在十幾分鍾前剛剛與我共處一室。
“那並非一把真正的小刀,而是‘鮫人’的骨骼,位於成年‘鮫人’的背脊下端。你說的‘刀柄’部分實質上被稱爲‘神經束收集器’,向上連通至‘鮫人’的心臟、頸部、腦部,‘刀尖’則是垂直向下,主管‘鮫人’的魚尾擺動部分。這把藍刀等於是‘鮫人’的身體操控器,它的存在,將半人、半魚的軀體結合在一起,不但起到骨骼支撐的作用,並且連通神經、思想、動作、呼吸,是‘鮫人’這種生物在種族進化過程中最複雜、最神秘的器官之一。全球很多大型海洋生物研究機構都已經重金懸賞,要購買一件這樣的神器,卻始終未能如願。沒想到,真沒想到……我們竟然無意中在濟南發現了它。如果這消息屬實,一旦釋放出去,恐怕全球海洋研究界的數百名頂級大佬就會一日內齊聚濟南,把整個殯儀館都翻過來——天石,說到這裡,我真的已經無話可說了,跟‘神相水鏡’有關聯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神詭莫測,未來不知還有多少怪事即將發生……”唐晚說不下去,雙手按着額頭,連連倒吸涼氣。
關於鮫人,中國古代文獻中多有記載。
《山海經?海內南經》記載:伯慮國、離耳國、雕題國、北朐國,皆鬱水南。注:離耳,鎪離其耳分令下垂以爲飾,即儋耳也,在朱崖海渚中;雕題,黥涅其面,畫體爲鱗採,即鮫人也。
《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記載:始皇初即位,穿治酈山,及並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餘萬人,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爲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爲燭,度不滅者久之。
《太平廣記》記載:海人魚,東海有之,大者長五六尺,狀如人,眉目、口鼻、手爪、頭皆爲美麗女子,無不具足。皮肉白如玉,無鱗,有細毛,五色輕軟,長一二寸。發如馬尾,長五六尺。
到了現代,全球海洋漁業專家公認的“鮫人”則有以下三種:
其一、西洋人魚,源自德國傳說及詩歌中常提及的美麗魚妖羅蕾萊。她經常會在天色昏暗不明的時候出現在萊茵河畔,用冷豔悽美的外表以及哀怨動人的歌聲,迷惑過往的船伕,使其分心而失去方向,最後沉入河底。
其二、亞特蘭蒂斯遺民。末日降臨之後,亞特蘭蒂斯的倖存者在水底的巖洞安下身來,最終改換體貌,可以在水下用腮呼吸,並遷移到海洋更深處,在海牀上建造了穹頂城市,用如同海底山脈一樣的岩石外殼將其隱蔽起來,在不被地表世界發現的情況下秘密存在了一萬多年,並在十二個穹頂城市裡發展出和平、有序的文明,不受任何地表人類的騷擾和朝代更替的影響。
其三、黑鱗鮫人,即傳說中的“美人魚”。世界各地已經有很多人發現人魚的屍骨,美國海軍還曾捉到過一條真正的活體鮫人。黑鱗鮫人的油膏燃點很低,只要一滴便可以燃燒數月不滅,所以古時貴族墓中常有以其油脂作爲萬年燈(這種發明是從中國古代秦始皇陵墓開始)。據調查,這種鮫人全都聚居於太平洋中心一座死珊瑚形成的巨大島嶼之下,其間洞穴縱橫交錯,深不可知。它們經常在附近海域發出古怪的聲響和光影,吸引過往海船客商,遇害者被分屍齧噬,連骨頭渣都不剩一點。有些航海高手捕捉到活的黑鱗鮫人後,將其宰殺晾乾,然後灌入它的油膏,製成東海長生燭,售賣給南美土著頭領,價值不菲。
於我而言,無論哥舒水袖屬於哪一種鮫人,都是一件既詭異又可怕的事。
這樣一個驚人的消息一旦散發出去,只怕會引起濟南全城大亂,民心浮動。
“當務之急,是遠離齊眉與哥舒水袖。她要你去的地方是連鮫人都無法抵達的無底之淵,你若去,九死一生。”唐晚說。
我明瞭唐晚的心情,她始終把我的安危放在首位。
“眼下,只有他們倆能提供‘神相水鏡’的線索,這纔是最重要的。”我試着捋順思路,“燕歌行看到那筆記簿之後,一定有了自己的計劃,圍繞齊眉撒下了大網。他對‘神相水鏡’志在必得,一定不會放過任何可用的線索。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暫時是安全的。哥舒水袖要我替她求取的東西非常寶貴,焉知不正是大家要找的‘神相水鏡’?”
唐晚的眼睛剎那間一亮:“沒錯,沒錯。”
現在,我已經知道,哥舒飛天消失於地下超市的銀光,在捉姦殺人女子的話裡,那銀光即“神相水鏡”。也就是說,哥舒飛天消失於“神相水鏡”。齊眉與哥舒水袖對話時,曾經提到過,他們兩人都期望見到失蹤的哥舒飛天,而我是可以幫助他們實現願望的。那麼,假如我能按照哥舒水袖的授意去到無底之淵,拿到那有可能是“神相水鏡”的東西,纔是真正獨佔先機。
“我必須跟齊眉合作。”我做了決定。
唐晚皺眉:“但那實在太兇險了。”
我回想哥舒水袖的模樣,心裡也有些忐忑不安。
“我們邊走邊看,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再做孤注一擲之搏。”唐晚說。
在我們對話、沉思的時候,空中的煙霧已經全部無聲地消失,預估中的戰鬥並未打響。
我握住了唐晚的手:“接下去,我們儘量不要單獨行動。一旦齊眉主導的‘殺楚’行動開始,外面的江湖局勢就要亂了。我可以冒險,但你不能。”
唐晚仰面看着我,眼中柔情浮動:“好,我聽你的。”
回到大廳,我和唐晚坐着等了十幾分鍾,焚化爐的電腦才“嘀嘀”蜂鳴,提示工作程序已經結束。
工作人員撳下電鈕,擔架車由焚化爐中撤出來,耐火陶瓷板上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幾段骨灰,只有頭部、胸部、肋部的骨骼沒有移位,其餘部分,全都燒得坍縮下去。餘燼還未消失,有些骨頭縫中還有明火跳動着。
白骨並不可怕,尤其那是爺爺的遺骨。
我站起來,恨不能撲上去擁抱那些散落的骨頭。
“冷靜,冷靜。”唐晚跟着起身,用力挽住我的胳膊。
我的喉頭被噎住,想說什麼,張開嘴,聲音卻堵在喉嚨裡。
“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我相信夏老先生的在天之靈並未走遠,他一定希望你能承接所有夏家人沒能完成的事業,篤定沉穩,淡然自處,不給所有窺伺者留下可乘之機。天石,這大廳裡雖然只有我們兩個,但外面不知有多少敵人的眼線虎視眈眈。你必須冷靜如常,妥善處理眼下的一切瑣事。夏家只剩你一人,未來夏家是名動天下還是寂寂無聞,全都看你了。”唐晚急聲說着,右手探到我的頸後,拇指按在我的大椎穴上,順時針大力揉搓。
我感到喉頭髮甜,一口鮮血幾乎就要當場噴出來。
爺爺患上老年癡呆之後的種種件件,全都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眼前、腦海裡飛速掠過。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這是兩件最令人心酸慨嘆的事。我相信爺爺昔日也是叱吒濟南的大人物,否則不會有那麼多江湖大人物親自趕來弔唁。江湖,就像一個巨大的磨盤,把所有輝煌人物磨碎,不緊不慢地轉動着,磨盡一切,到最後塵歸塵,土歸土。那麼,我和唐晚的未來是否也是這樣?即使百倍努力,終將化爲泡影?
“天石,你看着我的眼睛——”唐晚低叫。
我感覺自己的脖頸已經僵住,艱難地扭動了一下,頸椎竟然發出“喀嚓、喀嚓”的連續怪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