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師,吃早飯——”門外傳來閹公雞的聲音。
齊益民老師非常討厭這種聲音,此時卻是火上澆油,猶如野馬突然被勒住了繮繩,瘋子被關進牢房。
他鑽出被窩迅速打了幾個寒顫,把所有冬天禦寒的衣服都披到身上,笨得像懷孕的大熊貓。
“『操』你『奶』『奶』的齊老師,怎麼婆婆媽媽得令人心煩,誰有那麼多時間等你,女人都比你利索些。”陸公雞在門外拳打腳踢怒吼。
“娘希屁的你滾吧。”齊益民老師也儲存有一套文雅的髒話。
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筐的陸公雞聽不懂,以爲是感激,樂悠悠地站在門外喜形於『色』。
門唧的一聲開了。
“嘿嘿……”陸公雞猴子一樣跳上來想捉弄一下齊益民老師,卻發現齊益民老師端着把杯,拿着牙刷,牙刷上臥着頭蟲一樣的東西,立刻不屑一顧地退到一邊,他極不喜歡洋衛生。
“口裡乾乾淨淨,有什麼值得刷來刷去,白泡泡沖天,令人作嘔,髒的出口孃老子早就給我們安排好了,屎有屎路,『尿』有『尿』眼,哪用得上你假正經。”陸公雞站在旁邊噘着嘴哆嗦,配之以鄙夷的眼神,輕蔑的手勢。
齊益民老師覺得好笑可憐。
在書上看到許多年前男人留辮子,女人包腳,他不相信,有一次跟別人辯論爭執時大打出手,原因是他用現實來證明歷史,把別人氣昏了頭,動手他就吃盡了苦頭。現在他什麼都相信了。相信世界是由上帝造的,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捏做的;相信太陽是圍繞地球轉,一切由一種超自然的想像不到的神秘的力量支配着;相信男人可以受孕生子,女人**能長出**;相信錢能使鬼推磨,權力能轉化成金錢……
陸公雞凍得嘴脣發紫,渾身打顫,望着齊益民老師滿口白泡,指指點點。齊益民老師卻像賣弄一樣比任何一次都更起勁更久長。
“好大一場雪!”齊益民老師‘咕咕咕’把一口水噴出老遠,熔出一個個小黑洞。歡快地來個立定跳遠,雙腳陷在雪中,快淹沒了膝蓋。雪像螞蟻拼命往鞋裡涌,往襪裡透,他打了個寒顫。
“快點!”陸公雞又叫開了。
“滾。”齊益民老師從雪中衝出來,“陸師傅,這麼深的雪你是怎樣走過來的?”
“哈哈,人總是有辦法對付自然界的一切險惡和災難。”陸公雞很自豪地伸起一隻腳,那腳用一根根稻草細細密密地纏繞着,比大象的腳還要大,比長統馬靴可要廉價先進得多。齊益民老師簡直要頂禮膜拜了,就像崇拜遠古的埃及人神秘地建造了金字塔一樣。
“陸師傅,走,我拜你爲師。”齊益民老師天真地笑着,一位傳播文明的教師成了虔誠的小學生。
師徒二人一前一後向食堂走去。
山區的雪格外厚,格外亮,四周白皚皚一片,成了銀裝素裹山舞銀蛇的世界。四周是雄厚博大高聳的雪牆,並向中間傾斜,意欲把錐底淹埋,不時傳來雪滑的巨響。
又是那段坡,兩邊參差不齊的小樹成了高低錯落的玉樹瓊枝,齊益民老師多想化作她們中的一員,使自己渾身潔白。
“哈哈,這樣膽小怕事地嵌着你的腳印走,還不如滾下去來得痛快……”腳一崴“哎呀”一聲骨碌碌滾下去。
“哎喲,不要命……”陸公雞哭叫。
齊益民老師把前面的陸公雞滾了個狗啃屎,又從他背上碾過去,把他整個身子都碾入雪中。
齊益民老師以爲自己成了一個雪球,待停下後卻驚奇地發現自己片雪不沾,而是仰躺在一牀厚厚的寬廣無邊的潔白棉絮上。
他想起那位可能屬於他而他卻不敢擁有她的姑娘,要是現在她在身邊,多美!她肯定要在這潔白的世界中擁抱他,全世界的幸福都集中起來也不過如此。就是扯他一下,或一聲同情,一個媚眼,一聲嘆息,一個微笑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享受。
齊益民老師真想永遠躺下去,做一個潔白的永遠沒有結局的夢,洗滌盡中充塞着的黑暗,同時讓雪融化他及他心中的毒瘤。
“齊老師,你這渾小子,沒死吧?過來進食。”陸公雞又在那邊拳打腳踢,以增加內熱。
“不要放狗屁,我要永遠躺下去。”
“滾過來。”
“對,滾吧。”齊益民老師瘋了一般在雪地上胡『亂』滾開了,直到天旋地轉。
骨瘦如柴的陸公雞神力般把他提起拖進廚房。
“嘿嘿,那滋味太好了,你不去試試?這個世界真奇妙,你站着不如躺着,走還不如滾,你想有板有眼正正經經的生活做人,一點也不如瘋子傻子一樣生活,與其等到別人來恥辱你,倒不如先把所有的人臭罵一頓……”
“你領悟了人生的真諦?”陸公雞瘋笑中帶着輕蔑,“你準備當正人君子?”
“哈哈……”齊益民老師端起飯碗還在狂笑,他笑陸公雞那麼木,他笑那些積心處慮算計人生的人活得太累了,太蠢了,每時每刻像在擠車一樣忙碌不堪,簡直是痛苦不堪。他笑自己以前二十年是白活了,那麼笨,那麼愚蠢。
飯菜冷得發澀,他卻覺得特別耐吃,邊吃邊瘋喝:“從此世界無煩惱,痛痛快快過一生,不管不問活一世……”
陸公雞烤着火詫異地望着他笑和吃,倒可憐他了。
齊益民老師和陸公雞圍着火爐把身子烤得火熱。他打了個冷澀的飽嗝和噴嚏,心中愜意極了,油生一種難得的興奮。
“來,『操』你『奶』『奶』的陸師傅,告訴我扎綁腿,我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嘿,你有錢,去買你的洋皮靴。”陸師傅很興奮,乖乖地抱一捆稻草來。
“把你的狗腿伸出來。”
齊益民老師殭屍般躺下,像打了麻醉『藥』的病人任陸師傅做外科手術,而陸公雞認真包紮着猶如藝術家完成一件工藝品。
天底下只有兩個人,一個死了,一個活着。
“夠你受的,起來吧。”陸公雞呵了一聲,很得意自己的傑作。
齊益民老師覺得下肢燙熱僵硬,像個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