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師,再換一次『藥』惲湘萍老師提着一小袋黑乎乎粘糊糊的『藥』漿進來。?
“不用了,你看。”齊益民老師揮着左手甩了一圈,又前後左右上下表演。?
“看到了吧,已揮動自如,跟從前一樣。”他呵呵笑着,像小弟弟望着大姐姐。?
“別諱疾忌醫,那坐上皇位也是蔡桓公。把手伸出來。”她嗔怒着扯住他的手。?
“這一劑『藥』保你比原來更有勁,刀槍不入。這隻手要經常活動,疏通經脈,暫時千萬不能用力,不能玩命,更不能忘乎所以。如果再從傷口破裂,那可糟了,難痛難治,弄不好會致殘。”她邊換『藥』邊叨叨叮嚀,那麼細緻那麼認真,如同情妹妹護理她的情哥哥。?
“那麼危險可怕?”他小孩頑皮狀,張口咋舌,擠眉弄眼。兒時他最喜歡在慈母前這樣天真頑皮了。?
“哼,你沒可愛到讓我嚇唬你。”上好『藥』,她用『藥』紗布一圈一圈不緊不鬆細細柔柔繞好,嘴中哼唧着山歌。?
“不瞞你,我到希望我的手或腳摔斷一千次。”他望窗外那片墳山,覺得那也親切可人,再也沒有陰冷猙獰的惡感。?
“最好把你的頭摔成兩瓣,讓你永遠沒有那些怪想法。”她笑着打蛇順杆爬。?
“朋友,別那麼狠毒,最好是半死不活,有死的威脅,又有生的希望。你焦急的樣子真令人興奮,捏着我的手更令人甜蜜舒暢。咦,是什麼鼓舞你促使你如此勇敢無畏?是生理?心理?還是外界某種力量?剛認識時你擡頭我望我一眼,心率急劇加速,面紅耳赤羞答答,像施肥不足卻又含苞待放的羞芙蓉。呵呵,你笑了……”?
“閉上你的嗅嘴。”她在他的手上重重地捏了一把,“酒醉鬼似的,真討厭。”?
“哎喲,疼死我了……”?
“活該,誰叫你不識擡舉。”?
“言論自由,法律規定的……”?
“別貧嘴,真是的。”她利索地給他穿上衣。?
“別縫上我的嘴,我還有很多話要說。有你在身邊最幸福,不過,讓你洗髒衣服卻過意不住……”?
“完了沒有。”她揚眉望着他。?
“謝謝你的合作,這場戲該收場了。你說演出成功了嗎?好吧,我們談談正經事。?
他們誠懇地切談有關教學的事。?
時間過得真快,畢業班的中考過了,這個學期只差幾天就結束了。?
這天陰沉沉的,太陽躲在雲層裡。坐在房間裡白天也能聽到討厭的蚊子嗡嗡飛舞,正歡快起勁地歌唱它們最美好的時光已經來臨。齊益民老師正唧唧地刻着模擬試題,鏽跡斑斑的鋼板非要謹慎小心才能刻好。他鼓着勁邊罵娘邊後悔上次沒在縣城裡買塊新鋼板。?
“齊老師,怎麼辦纔好啊?”惲湘萍老師急急地跑進來劈頭就問。?
“什麼怎麼辦?”齊益民老師弄糊塗了。?
“坐下來,慢慢說。”?
“老師和學生打了一架。”?
“什麼?打架?學生和老師?哎,你儘可能詳細點。”他瞅着她,眼光中有一種柔和睿智。?
“經過是這樣,高個子吳通兵上物理課時先是遲到,物理老師毋主任罰他站在門外狠訓了一頓,放他進來後吳通兵卻不靜心聽課,竟瞌睡起來。老師本來對他沒好感,這下一股怒氣衝上心頭,疾步過去在吳通兵後腦上拍了一板,也許吳通兵正在夢鄉中跟人打架,或者朦朧中被打懵了,出於一種生物本能似的給老師照臉面上一陣猛擊,老師猝不及防,鼻塌臉腫,嘴歪眼斜,待吳通兵清醒過來嚇得逃走了。……”?
“哎呀,你自己不能把問題扯大了,這還稱不上打架,是一場誤會……”?
“齊老師,別說這些,怎麼辦呀?”?
“上回不是處理得很好嗎?”齊益民老師突然想起他上次的遭遇。?
“上回是上回,這次是這次。”她很焦急。?
“哦,我明白了。這是有點複雜,老師不妥,卻是我們的領導,學生更錯,人卻逃走了不知下落。”?
“是呀,我也這麼考慮,真急人。”她皺着眉。?
“依我看,可採用兩種辦法,第一是不理不睬,以不變應萬變。問題出在教導主任上課,再大我們做爲班主任的也沒多大責任。當然,這是責任心不強的消極態度。第二,主動一點,責任心強一點,去做家訪先把學生請回來,但要徵求領導意見,取得他的同意和支持。”?
“好,我去請示一下。”她匆匆去了。?
齊益民老師仍舊孜孜不倦刻他的鋼板。?
“我要去做家訪,你可以陪我去嗎?你很有經驗了,又是吳通兵的英語老師。”不一會兒,惲湘萍老師又匆匆走進來。?
沒有多言,他們急急上路了。?
天『色』越來越陰沉,天氣越來越悶熱,一場暴雨就要來臨。?
吳通兵的家就在學校後面高山中的一個山坳裡,大約十來裡山路,很陡很陡,他們爬了一身大汗才爬進吳通兵的家門。兩位老師好說歹說了近兩個鐘頭,吳通兵還是死活不讀書。?
回來時天已黑了。?
“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怪不得我們了。”他勸慰她,沒想到她爲一個學生失學如此難過。?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發覺他早有苗頭,上英語課沒以往認真,成績就更差了。我找他談過一次話並順便做過一次家訪。”?
“那時有什麼辦法挽救?”?
“最多隻能延長,如果沒發生這事,他也會輟學,但這一期會上完。”?
“我沒有及時盡最大的努力,是有責任。”她仍很內疚。?
“吳通兵除了是雙差生外,還有一些特徵使他難以堅持下去,一米七多的大塊頭使他在同學中很顯眼,很孤立,比任何同學都高出一兩個頭,看上去高大英武,其實比任何人都自卑,年齡大,是個大勞動力了,家裡的勞動也特別多。將心比心,隨便哪個人都坐不住,這次僅僅是導火線,毋主任粗心了點。”?
“哎呀,齊老師,下雨了。”頓時雷鳴電閃,狂風大雨。?
“糟了,如何回去?”?
“暫時躲躲雨再說,快,左邊山崖下有個小石洞,那是過路人和放牛娃避風躲雨的好地方。”?
雖然只有二三十米,但雨太大,天太黑,他們跌跌碰碰竄到洞裡時也淋個半溼。洞倒是大,能容納二三十人。裡面有好些稻草和石頭,這是人們躲雨時坐躺用的。裡面陰森森令人『毛』骨悚然,沒法,總比在外風吹雨打要好。?
“惲老師,怕嗎?”齊益民老師壯着膽兒點燃香菸。這是他們眼前唯一的的光明。?
“有你在,我不怕。”?
“你說反了,惲老師,應該是我這樣說的。聽說山裡長大的人最不怕黑暗。”他的聲音有點顫抖。?
“老天爺,但願早點停雨,別讓我們在此過夜。”齊益民老師祈求。?
“你也吸根菸吧。”?
“不,輪番吸,有煙火,能壯膽。”?
“看來老天爺迫使我們相依爲命了。”他握住她的手,彼此除了感覺對方砰砰的心跳外別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終於承受不了高倍的電壓,縮回了手。?
他茲茲地吸着煙,說實在的,他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慶幸,上蒼再不會給他更好的機會了。他把煙放到她的嘴上讓她吸了一口,又自己吸了一口。?
風越刮越大,雨越下越猛,半溼的衣實在抵禦不了夜的寒襲。一閃一閃的煙火中,他感覺到了她那抖動不均的呼吸,那縮做一團的可憐。他自己也差不多,牙齒都打架了。?
他們隔得很近地對望着,都想從對方眼中和表情中能發現什麼,找到什麼。?
“當老師多辛苦,齊老師,當初你幹嘛傻里傻氣報一個師範類,考上別的任何學校也不會受這份洋罪。”?
“哈,這是命運的安排,要不我們此時此地怎麼可以在一起。天意若此,我欲何爲。”齊益民老師笑着咳嗽。?
惲湘萍老師也咳嗽。?
“冷嗎?”?
“冷。”?
“惲老師,雨也不停,風也不止,越來越冷,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受凍生病,另是合二爲一共同擁抱着,用自己的體熱溫暖對方。”?
惲湘萍老師仍是猛咳,但不一會兒,她的手搭到了齊益民老師的肩上。?
“請原諒。”齊益民老師終於擁抱着對方。?
惲湘萍老師也禁不住擁抱着。心口緊貼在一起,能彼此感覺到對方均勻的心跳;臉也緊貼在一起,連彼此呼出的熱氣也充分利用起來,一股股暖流在各自的身體和心上回旋。?
“惲老師,你對我太好了,我想……”?
惲湘萍老師沒有言語,只是心臟快在跳出來了。?
“我好想吻你……”他的嘴脣在慢慢尋找,心在撞擊。?
終於……?
熱吻之後就相擁而坐,沒說一句話,但他們心中的話比洞外的雨點還要多,不用說也感知得到。?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在心裡祈求:但願雨永遠不要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