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寒氣格外刺人,一場大雪就要降臨。
“他媽的,要生個火,成個家,嬌妻在身邊撫‘摸’一陣擁抱一番,溫暖肌膚滋潤心靈去卻寂寞,那恐怕是美妙無比!”齊益民老師癡人說夢話般搖搖頭,恍忽間來到文南山老師的破窗前。破窗中衝出微弱昏暗的猩紅光線,這光線害怕屋子裡的黑暗而去廣闊的宇宙中尋找光明,去尋找爺爺‘奶’‘奶’。而這燈光卻對齊益民老師產生莫大的‘誘’‘惑’,他凍得嘴‘脣’發紫,心中惶恐,以爲有燈光就有人,有人就有火,‘砰’的一聲撞了進去。
兩人相對而望,都‘挺’驚詫對方。
“可惡的天氣……”看到文南山老師穿着單薄,齊益民老師無意間咬住了舌頭。
“嗯,寒冬的微風真咬‘肉’,請坐……”但房裡簡陋到除了一張破‘牀’可坐外,沒有別的。
“不回去?文老師,別的老師都回去了啊。”齊益民老師隨口而說。
“回去?回哪裡去?怎麼回去?”文南山老師沮喪而憤懣,好像這有很大的阻力和苦難,而這一切都是眼前這位不速之客造成的。
“一切災難、折磨、攻擊、報復、仇恨甚至戰爭,竟其根源,恐怕都是由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和苜蓿般大小的艾怨引起的。”齊益民老師扼拳而想。回想起遭陸公‘雞’的的拳腳‘交’加,不覺汗‘毛’倒豎,心臟突突‘亂’跳。他霍地站起來,閃電般跳到‘門’口。文南山老師瞟斜着眼前的夫子爲何如此神經質,而齊益民老師卻可以用橫眉冷對來概括了。
狡猾的狐狸也有休眠,暴怒的猛虎也要喘息。齊益民老師又坐回到了破‘牀’上,映入眼簾的是這樣一幅圖景,描繪出來是累贅,卻是令人盡酸的。
簡單的說,小小的煤油燈可以概括一切,燈下一塊粗糙的木板,板下居然有四條‘腿’,令人興奮的是有條‘腿’斷了半截,像一位悲傷的瘸子恆靜地倚靠在一塊青石上。從這裡可以看出西山鄉人們的樸素和智慧,山頂‘洞’人自然要比他們愚蠢得多。木板上幾本教科書打開着,像一具具老弱病飢而死的髒污的屍首,皺巴損角缺頁。室內到處是書,所謂的書桌上零‘亂’地攤開着一些,牆腳下的一塊爛課桌躺着幾本,破‘牀’上擱了幾本,只可惜沒一本新的。現今的風尚是:有錢的買時裝,沒錢的買書裝,他大概是真正的“窮人”,兩者都沒有。
再看他的衣着,一條單‘褲’在寒風中蟋蟋抖動,屁股上補了難以察覺的補丁,膝蓋快要磨穿了,上身是三大件:內是土布襯衣,中是棉襖,僵硬得如同包裝紙拼紉的,套在身上總顯得生硬,捉襟見肘,外套件不知名的布衣,灰灰的。腳上拖的是一雙快要磨破底的布鞋,大腳趾馬上要歡快地舒展出來,頭髮剃得很短,使人想起苦役犯冉阿讓。
“你家可好?!”齊益民老師打破對峙,力圖扳到友好的軌道上來。
“誰家?”文南山老師置若罔聞,白癡得反應不過來。
“你沒有家?”
“怎麼沒有呢?可那……”文南山老師啞住了。
“怎麼樣呢?”齊益民老師似乎對自己有很大的關聯。
“怎麼樣?——沒得說。”文南山老師搖頭。
“你爹可好?”
“沒爹。”文南山老師咬出兩個字。
“娘呢?”
“老了,什麼都幹不成了。”文南山老師沮喪地望着窗外,“你問這個幹啥?”
“哦,對不起,隨便問問。”齊益民老師有點內疚。
“好冷的天氣,文老師,爲什麼不多穿件衣服?”
“哪能同你相比?”文南山老師絕不領情,倒藏有某種怨艾,“人活着簡直是玩命,一方面你得拼命工作,另一方面又得勒緊‘褲’帶節省,得忍飢挨餓,圖個啥,還不是人爭一口氣,樹留一張皮。”
“那爲啥?”齊益民老師倒愜意,發現還有比自己更糟糕的人。
“齊老師,雖然你滿腹筆墨,但畢竟你太年輕,有好些事你還不知道。”
“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齊益民老師認爲自己墜落到這步,應該被人瞧不起。
“可以明說嗎?”齊益民老師嘻嘻哈哈皮笑‘肉’不笑。
“甭笑。”文南山老師捏緊了拳頭,齊益民老師悻悻然收斂了嬉皮笑容。
“得攢錢討老婆。”文南山老師無可奈何,“父親死了,母親無法幹活,我得拼命節省,拼命工作。我可經受不起不在這兒的罰款。”
他鼻翼聳動起來。
齊益民老師也得了流感,口中苦澀,心中酸辣。回憶起來,那可是一封害人良深的罪惡的信,想解決的問題石沉大海,卻害得所有老師有口難言,真是作孽!
“文老師,調到離家較近的小學,不就解決了一切問題嗎?”
文南山老師斜了他一眼:“什麼?去教小學?你是說走下坡路,不要上進心,許多老師千方百計調到中學來,那是爲了什麼?你想去高中,那又是爲了什麼?那個人不講面子和名譽,況且在中學比在小學多幾十元。”
麻木的齊益民老師揶揄:“三五十元去拼命,人家用來揩**都嫌小。什麼吊面子,叫我去教小學都無所謂,還不是活在同一個世界,窮也罷富也罷苦也罷……”揚長而去又拋下一句:“文老師,這個世界有什麼好計較的,開除我也無所謂。哈哈,塞翁失馬,焉知禍福。”
齊益民老師跑回房間裡咕嚕咕嚕猛灌了半瓶老白酒,只留下文南山老師怔怔立在那兒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那個人來得怪,語言怪,行爲怪,思想怪。
“他真可憐!”文南山老師脫光衣鑽進被窩裡。
“好冷,我的天,好大的一場雪。”清晨,齊益民老師鑽出被窩,所觸‘摸’到的東西都是冰塊。他搖搖頭重又鑽入了被窩,僵硬地捲縮成一團,只剩下思維在潛流,幻想人也冬眠該是多好。他逐漸養成了戀‘牀’的好習慣。學生時代天一亮就起來,日復一日很累很累地學習和生活,現在想來那是多麼傻!僅僅爲了一個夢,一個破滅了的‘肥’皁泡,一點彩‘色’也沒有的‘肥’皁泡。
“哼,真是個大傻瓜。現在多好,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啊哈,在這裡我是最幸福的人,誰都比我窮,誰也沒我家富有。看他們一個個窮酸得半個銅幣都值得拼命的惡相。”他心裡樂滋滋的。從一個繁華的地方進入一個荒涼的地方,同時也從一個被人瞧不起的地方跌入一個令人稱羨的地方。他真不知怎樣評價這個可怕的世界。
“天啊,地啊,東方,南方,騎馬上北京……”外面又傳來那位胖瘋婆娘的竭斯底裡的胡‘亂’吆喝,給人一種‘毛’骨悚然雪上加霜的感覺。齊益民老師卻認爲有一種奔放和悽慘,是先聖孕育的一朵奇葩,正如他本人就是現實世界壓縮出來的一顆無‘花’果。如果您喜歡天涯流‘浪’客寫的《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