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藍並不知道夢境外莫藍天爲了她,與年錦堯起了正面衝突,她因鎮定劑的原因,被迫陷入沉睡。
只是鎮定劑的效果並不好,她雖然不再發瘋失常,可在夢裡,她卻沒那麼容易放過自己。
熟悉的灰暗,熟悉的荒蕪,熟悉的場景。
空曠無邊無際的無地間,只有她林悅藍一個,失魂落魄的朝前走着,眼神呆滯中帶着淚珠。
這樣的夢境出現太多次了,每一次都像是末日來臨一般,到處都是破敗不堪,彷彿世界上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已經消失。
她一個人行屍走肉般的活着,身邊再沒一個親人,走不到終點,看不到希望。
她突然停下腳步,空洞的眼慢慢回過神,一瞬間,她想起了她失去的一切。
悲傷到極致時,林悅藍已經忘記該怎麼哭泣,她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連精神也是。
她在崩潰的邊緣遊走。
淚不停往下落,她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她淚眼模糊的低下頭愣愣望着自己的雙手,不明白它爲什麼那麼空,那麼涼。
漫天的絕望從心底蔓延,讓她無力跌倒在地。
“好冷……”她沙啞的聲音輕喃着,雙臂不由自主的緊緊環抱自己,企圖得到一絲溫暖。
就讓她這樣死掉吧,死掉就好了,不會感到痛、也不會感到絕望。
模糊間,她似乎看到了有兩個身影從灰暗的天際那頭慢慢靠近,她掙扎着爬了起來,想努力看清那兩人是誰,可不管怎麼靠近,都無法接近半點。
“是媽媽?爸爸?”她輕喚着,突然瘋狂的跑了起來,“爸,媽……等等我,帶我一起走……”
她跑得急切,呼吸都快喘不過來,可那兩個人影並沒有停下。
她絕望的望着人影越走越遠,不停喊着爸爸媽媽。
【小藍,等等……】
奔跑間,林悅藍聽到有人在喊她,她身影驟然停下,清瘦的身體在顫抖中慢慢轉過身來,看到了站在她身後喚她的人。
她露出一絲笑意:“奶奶!”同時向那人奔來,想撲進那人的懷裡。
可是任她如何靠近,那個身影都距離她三步遠的距離,目光慈愛的看着她,【小藍,奶奶是來跟你見最後一面的,從今往後,你要努力活下去,奶奶不能繼續陪你了。】
“騙人的,奶奶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林悅藍用力搖頭,她不相信她聽到的,她只相信她看到的。
【小藍,不要再用這種方式欺騙自己,十年了,接受這些事實吧,奶奶要去找你爸爸媽媽。】
林悅藍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耳朵,“你騙我,你騙我!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也跟着你一起去找爸爸他們!”
【小藍,不要做傻事,爲了他們,你也要努力活下去。】
人影靠近,林悅藍感到有一絲涼意將她包圍。
她擡頭,便看到一臉慈愛的林老太手裡牽着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的手,【小藍,你要做媽媽了,就不能這麼任性了懂嗎?往後沒有奶奶陪着你,可你還有他們。】
林悅藍傻傻的看着面前這兩個小孩子,眼裡有慢慢有了驚恐之色:“不要!我不要!他、他……是他的……”
【小藍,嫁給藍天吧。】林老太依然是那副表情,她的身影開始慢慢往後飄去,【嫁給藍天吧,讓他做孩子的父親,這樣……奶奶就放心了。】
“奶奶,不要走……”林悅藍見她要走,驚惶失措的想要爬起向她追去,可她渾身無力,一下沒控制住,被重重跌倒在地。
手腕上傳來鑽心的疼,可她顧不上這些痛,就趴在地上往前爬,不停喊着‘奶奶不要丟下我‘。
身體像注了鉛一般沉重,她爬了半天也只是原地踏步,而林老太早不見了蹤影。
她雙手雙腳不停掙扎着,似乎想要擺脫某種禁錮,可不管她怎麼動,都得不到自由。好像被什麼無形的枷鎖困住,連動一下都很困難。
“好難受……奶奶別走,求你……藍天……藍天……救我……”
可是沒有人迴應她,她獨自一人蜷縮在地上,像只小狗一樣刨動四肢。
良久,她感到身旁各有兩團暖暖的東西靠近她,似乎在安慰絕望中的她。
她緩緩擡頭,卻什麼都看不到,連剛纔隨着奶奶一起出現的兩個奇怪的小孩也不見了。但她能感覺到身體被兩個暖暖的東西包圍着,慢慢的,她發現散發着暖意的源頭,正是她的小腹。
她垂下頭,愣愣的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直絕望無神的雙眼突然有了悲切之色,她將頭死死埋在雙臂裡,不讓自己哭出聲。
爲什麼,在這種絕望的時候,卻是與他有關的人來安慰她,來給予她溫柔。
真是諷刺呢……
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奶奶是想告訴她,她該活下來並生下這兩個孩子嗎?找莫藍天結婚,讓他成爲他們的父親……
是啊,就憑年錦堯那種人,有什麼資格成爲他們的父親呢?只有莫藍天才可以!這是奶奶希望看到的!
【你想我的兒去認別人做父親?】荒蕪的天地間,突然響起一個令林悅藍驚恐的聲音。
她猛然擡頭,只見之前還灰暗的天,被一個巨大的人臉所替代。
她恐懼的往後退去,一面驚呼:“年錦堯,不要、不要……”
她退得太快,不停被石頭和樹幹刮傷,可她已經顧不上許多。
她只想逃離這裡,逃離這個惡魔。
可是一瞬間,她突然停了下來,望着天空中那個碩大的人臉,眼裡的恐懼被恨意替代,她掙扎着爬了起來,手裡握着一根從地上撿來的枯樹枝。
“年錦堯,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你還我奶奶,你還我——”
病房裡,只有林悅藍在喃喃自語,這樣‘自我’的對話,從年錦堯進來之後,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晨。
直到窗外的天空開始泛白,東昇的太陽稍微露出一點面的時候,林悅藍才最終恢復平靜,陷入真正的睡眠當中。
年錦堯在她病牀邊守了整整一夜,一夜裡,他不止一次聽到林悅藍喊‘藍天救我’,不止一次聽到‘奶奶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更不止一次聽到‘年錦堯我要殺了你’的話。
在夢裡,這個女人都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嗎?
就憑她這弱小得風一吹都會倒的身體,想對他進行報復?真是可笑。
只是可笑之餘,年錦堯胸口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堵得厲害。
一夜沒睡,他依然很精神,沒有一點疲態,只是眼裡的寂寥又比以往深了幾分。
與他一起守夜的,還有莫藍天。
兩人從昨晚的爭執之後,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對於林悅藍整晚不停的夢話,兩人都沒有給予應有的迴應。
直到林悅藍因疲憊真正睡去,莫藍天才放心的鬆了口氣,起身往門外走去。
“你現在離開,不怕我把她帶走嗎。”年錦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莫藍天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淡漠平靜,“你不想看到她死,最好別幹這種事。”
年錦堯臉色冷俊,目光一直落在林悅藍蒼白的臉上,聽到莫藍天這樣說,他眼皮動了動,“你現在去哪。”
“替老太安排一下後事。”莫藍天深深呼了口氣,“還是儘早安排好吧,悅藍的情況不能持續受激,這件事在最快的時間裡辦好,對她比較有利。”
年錦堯沒有接話。
莫藍天也沒想要聽他吩咐什麼,來到門前,剛一打開門,就看到提着保溫瓶在走廊裡轉晃找病房的陳阿婆,她眼睛紅紅的,看樣子昨晚得到林老太搶救無效逝世的消息,讓她悲痛了一整夜。
“阿婆。”莫藍天看到她佝僂着背尋找的模樣,心一酸,輕聲喚了喚。
陳阿婆聽到他的喊聲,急忙轉過身走了過來,擡手抹掉眼角的淚,抱緊保溫瓶道:“我、我來給小藍送點早餐,她好點了嗎?”
“阿婆,這麼早……”莫藍天忍住悲傷,將門拉開,讓陳阿婆進來,“她還沒醒過來,昨晚折騰得太久,可能有點累。”
陳阿婆聲音有些哽咽,也沒有注意到房間裡還有另外一個人,道:“可憐的孩子,老林就這樣走了……”
提到林老太,她眼裡又泛起淚水,順着皺紋流滿整個臉頰。
她擡手擦乾,垂下頭掩飾自己的悲傷,將保溫瓶放在桌上,又想到什麼,從厚實的棉衣裡掏出一張紙,遞給莫藍天,道:“老林……這是我在老林牀單下找到的遺書,你一會交給小藍。”
一聽是林老太的遺書,一直坐在窗邊沉默不語的年錦堯開口了,“給我看看。”
陳阿婆被他的聲音響了一跳,等回神仔細望去,才發現窗邊居然坐着一個人。
剛纔進來時,她沉靜在悲傷裡,眼神又不好,所以沒有注意到年錦堯,現在看到他,她臉色突然變了:“你是……你怎麼會在這裡!”
年錦堯,那個拋棄林悅藍另娶她人的男人!
一直以來,陳阿婆都認爲林悅藍這個樣子,跟年錦堯的‘拋棄’有很大關係,但她不瞭解事態,並不清楚這個‘拋棄’與她所理解的那個‘拋棄’並不一樣。
她憤怒的指責:“你來這裡做什麼?你已經結婚了,你跑到小藍面前做什麼?都是你,你害得小藍神神叨叨,害得老林成天擔憂小藍,如果不是你,我們一家人過得那麼好!”
“阿婆,你去看奶奶最後一眼吧。這裡的事,交給我。”
莫藍天怕她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林悅藍,上前接過遺書,攙扶着她走出病房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