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查家,查月影連晚餐都沒吃,就告請了查程龍回房休息去了。
晚餐就只剩下年錦堯和查程龍兩人。
查程龍的氣色比剛回國時老了許多,神態也沉悶了很多,看上去沒什麼精神。
他的變化子孫們都看在眼裡,無非與那個過世的林老太婆有關,只不過查子軼要忙着自己的公務和一系列新麻煩,查月影要應付年錦堯還要愁肚子裡的孩子,對查程龍的事也做不到十完十美。
這次把年錦堯叫來x市陪查程龍到外面轉轉散散心,是查月影的主意,只不過效果並不大。
查月影總是想不明白,一個分別了五六十年的老太婆,爲什麼值得爺爺這樣苦苦尋找,死了便死了吧,天意如此,連奶奶過世也沒見爺爺這麼難過過。
查程龍的心態,就目前來說,恐怕真沒幾個人能體會。
他對林惠慈的感情,深得超乎他自己的意外,他自己都不明白,更何況別人。
他愛林惠慈,更多的是愧對,就算現在死了,他都沒臉下去見她。何況他還做了對不起林惠慈的事,將她辛辛苦苦親手養大的林悅藍趕走了,只是爲了讓他的親孫女能更加幸福。
他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這個家、爲了兩個從小就沒爹沒媽的孫兒孫女,哪怕違背了自己的內心。
可這一切,他們又明白多少?現在想想,幾十年的光陰,他都在爲自己的兒孫謀福謀利,卻從沒想過自己。唯一的牽掛,如今也已經消失,如果不是不放心查月影,他不認爲自己還有活下去的必要。
“查爺,我打算明天帶月影回去。”
用餐的沉靜被年錦堯打破。
查程龍手上的動作稍微停了停,擡頭看了他一眼:“這麼快就回去了?”
年錦堯點點頭,“要做一系列檢查,她不願意去醫院,得回去安排醫生到家裡檢查。而且住在這裡也不太方便,我不能常陪着她。”
查程龍略微猶豫一下道:“嗯,那就回去吧,既然有了孩子,就好好照顧她過日子,別再鬧來鬧去的了,你們不累我還累。”
年錦堯歉意的微微低頭,“讓您操心了。”
查程龍擺擺手,吃了一點菜,欲言又止的看看年錦堯,隨後避開視線。糾結好一會,他纔出聲問:“聽說……那個丫頭失蹤了?”
年錦堯停下手裡的筷子,疑惑的回望着他:“誰?”
他在裝傻,而裝傻的樣子也還是那麼帥氣。
查程龍知道他在裝傻,可他卻沒有多少勇氣質問。輕輕嘆息一聲,他放下筷子,老態龍鍾的拄着柺杖站了起來,朝外面客廳走去。
年錦堯也沒有繼續吃下去的慾望,跟着查程龍的腳步走來。
“小堯,我知道你心裡不高興,但你要清楚,她的失蹤跟我們沒有半點關係,說到底,是她自己有意離開你。”
年錦堯跟在他身後,聽到這話沒有吭聲。
“陪我出去散散步吧。”查程龍回頭看了他一眼,朝院外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古色生香的木宅裡,長長的走廊上掛着紅燈籠,照得樹林紅豔豔的。
初夏的風吹過,吹起一片嘩嘩聲。
兩人相續走了一會,只聽查程龍滿是心事的重重嘆息一聲:“這輩子,我是無法彌補自己內心的愧疚了。”
“您明明有機會的。”年錦堯在他身後走着,淡淡應了一句。
查程龍知道他說的意思,苦苦一笑,沒有接話。
“說到底,也只不過因爲她不是您的親生孫女。”年錦堯平淡的說出最殘酷的實情。
如果驗血的結果最終證實林悅藍是查程龍的親孫女,那麼查程龍還會這樣對待她嗎?
趕走林悅藍,只爲成全查月影。
這樣的對待,對誰都是殘忍不公平的。
查程龍臉色微變,拄着柺杖停下腳步,沒再繼續前進:“說我殘忍也好,無情也罷,我只是爲了月影,爲了你們的婚姻!我……”
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找不到理由來反駁自己的內心,儘管他已經向查子軼證實了林悅藍的失蹤跟查家沒有半點關係,可他還是忍不住自責。
因爲他切切實實的下達了驅趕林悅藍的命令。
“或許,我根本不該將她的真實身份暴露出來,您找與找不到林老太,其實都沒有多大的區別。”年錦堯輕輕嘆息一聲,他對自己的選擇很失望,更對人性失望。
說到底,誰都是自私的,有什麼事首先考慮的都只會是自己最親的人。
查程龍有些惱怒年錦堯的話,回頭瞪着他:“就算不你暴露,總有一天我也會查到真相!我發過誓,這輩子就算到死,我也要把她找到!”
年錦堯平靜的回視查程龍,忽然覺得年少時在他印象中猶如巨人的查程龍,而今也因爲歲月的流逝而變得佝僂起來,原本高大的身材縮矮了差不多半個頭,使得他得俯視這位老人。
他神色複雜的看着查程龍,想着二十年前的那場災難,不但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還害得自己被仇人撫養長大,害得他錯恨林維山一家二十年,更害得他和林悅藍的命運軌跡錯開得離譜。
人的野心真的很可怕,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因爲查程龍的野心和自私而已。
可悲的是,到了最後,明明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和自私,還是不願意承認。
他輕輕嘆息一聲:“您已經找到她了,可結果又怎樣?您失去她了,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經失去她了。”
“閉嘴!”查程龍有些控制不住的低吼,氣得撐着柺杖在地上重重跺了幾下,“你閉嘴!”
“您連去人祭拜她一下都不敢。”年錦堯沒有停止,目光復雜的看着查程龍:“沒臉見她對嗎?愧對她是嗎?嗯,那就是了。”
“我讓你閉嘴!”查程龍冷哼一聲,擰起柺杖就朝年錦堯揮去,被年錦堯輕易躲開。
他平靜的看着查程龍,“單是這件事,我做不到閉嘴。您知道,除了月影,那個女人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第一次對一個外人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卻覺得心難得平和安寧。
他不理會查程龍複雜憤怒的眼神,又道:“就像您一樣,當年拋棄林老太去往美國,取了一個不愛的女人,過了這樣的人生。但唯一與您不同的是,我會把她找到,不會到垂垂老矣的時候纔想起要去尋找她。”
聽到他這句話,查程龍眼裡的火焰在速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悲愴。
是啊,幾十年前他就有機會找到林惠慈,爲什麼非要等到中年老年之時,纔想起去尋找她呢?
他忙着在政權圈中周旋、忙着感受政權地位帶給他的榮耀和權力、忙着給查子軼鋪路、忙着給查月影安排婚事定終身,忙着忙着,他卻忘了最重要的東西。
“您放心,月影是我的妻子,又懷了我的孩子,我會比以前更盡心更力的照顧她,不管怎樣,這件事上不能讓您失望,對嗎?”
查程龍擡頭看着面前這個男人,溫和平靜的表情,每說一句,都針對他內心最脆弱的那塊,似無意也像刻意。
一直以來,年錦堯都是查程龍心目中最完美的繼承人,比其父親年城還要優秀幾分。
看,短短十幾年,年錦堯用實際行動證實了這一點,連實力、地位都稱一的歐陽家都被他擠到天朝以北,成爲掌控天朝南方的土霸主,其能力、野心正是查程龍欣賞的。
只是這麼些年,年錦堯發展得太快、太大、太迅速,查程龍隱隱有種控制不住的感覺。
他越來越看不透這個男人的心思和做法了,單是退出天朝部委競選一事,就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而現在,所有的一切,年錦堯的決定都遠不是他能干預左右的。甚至還有被幹涉操控的感覺。
查程龍心中隱隱有些擔憂,將查月影嫁給這樣危險的男人,究竟是好是壞?
“查爺,外面風大,我扶您回屋吧。”年錦堯淡淡一笑,上前就要攙扶查程龍。
“我還沒老到那個地步。”查程龍拒絕他,深深看了他一眼,才低下頭緩緩朝住宅屋走去。
“在我心目中,您還和當年一樣,冷靜從容。”
查程龍停下腳步,眉頭緊皺,抿着嘴沒有接話。年錦堯是在暗示他,想要保證查月影的‘幸福婚姻’,就最好別干涉年錦堯尋找林悅藍的事?
是在告誡他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他淡漠的冷冷一笑:“小堯,你真是長大了。”
“是呢,就是不知道查爺您還滿意嗎?”年錦堯微微一笑。
查程龍連點了幾個頭:“滿意,當然滿意,你比你父親有能力多了。”
“那就好,還怕查爺您會失望呢。”年錦堯微微低下頭,算是行了一個禮。想到什麼,他又迅速擡頭:“哦對了,伯父的事,已經查到一點頭緒了,在加拿大有過他的蹤跡,有什麼消息我會及時告訴您的。”
“那是你和你伯父自己之間的事,就沒必要向我彙報了。”查程龍深呼了一口氣漠然道,“不管你們怎麼解決都與我無關。”
“那……如果找到林悅藍的蹤跡,需要向您轉告一聲嗎?”年錦堯看着他的背影。
查程龍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良久空氣中響起他滄桑的聲音:“在那之前……你還是先確保能否將她平安找回來吧,還有,這件事希望你最好不要讓小影知道,她懷着孩子,知道這件事對她會有影響。”
“我明白,謝謝您的體諒。”
年錦堯應了一聲,望着查程龍的身影慢慢遠去,他的目光也隨之變化而變化,就像長廊下的燈籠光的倒影,在風的吹動中變化不停,那變化,是無法被有限工具捕捉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