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掌櫃很想答應,但是又不能答應,心中的憋屈難受無處言說,苦笑道:“程東家美意,小老兒感激涕零,只是……”
只是上官太僕勢大啊。不要說上官太僕本人,就是他府裡一個奴僕,伸一根小指頭,就能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了。方掌櫃想着,對眼前這位程大東家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這可是敢和上官太僕對着幹的主啊。跟上官太僕對着幹,還能活得這麼滋潤,普天之下,除了他,再沒有第二位了。他是怎麼做到的?
程墨沉默一息。在方掌櫃看來,是爲他不能受聘而忱惜,就在他深受感動時,程墨道:“富裕春的大門永遠爲你敞開。”
這句話,讓方掌櫃感動得眼淚都出來了,這是給他留了後路啊。可見程大東家對他是如何器重。
今天程墨是萬衆矚目的中心,時不時有人過來和他說上兩句,直到未時,客人們才陸續告辭。
程墨原想擺席宴請客人,但由於西市午時一刻開門,這個時代又有過午不食的傳統,而晚宴,距離剪綵的時間又太長。於是,只好算了。
客人們告辭了,顧客卻越聚越多,華、程兩位掌櫃和衆夥計忙得團團轉。
程墨被一衆同僚簇擁着,去了松竹館。他們是決意要好好敲他一筆了。祝三哥還放話,誰都不許走,要中途離去,就是他的仇人了。
夜色籠罩京城,除了安仁坊熱鬧非凡,別的坊大多都安靜下來。方掌櫃歇腳的破舊院子,透出昏暗的燈光,髒兮兮的席上,兩個人對坐。
莫先生很生氣,對方掌櫃怒目而視,半晌,恨聲道:“你早就知道?”
他是直到天黑後,才收到消息,這新開的店,叫什麼富裕春的,居然是程五郎的產業。真是見鬼了,怎麼只要是他的產業,就動不得?更讓他生氣的是,方掌櫃去了兩次,居然一聲不吭,沒有透露半個字。
“天地良心,人那麼多,小老兒只站在外圍遠遠地看着,哪知道東主是誰?”方掌櫃不傻,哪肯承認,立即叫起撞天屈。
莫先生厲色道:“你跟程五郎嘀嘀咕咕,你會不知?”
好在他派人跟蹤這老頭兒,要不然還被他矇在鼓裡呢。反了他了,膽大包天,敢陰奉陽違了。
“哎呀,我的莫先生啊,我是見到程五郎,也跟他說了兩句話,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富裕春的東家啊。他臉上又沒貼字,說富裕春是他開的。”方掌櫃也是急了,頓時口不擇言起來。
莫先生現在可是代表了上官太僕。莫先生的話,是能代表上官太僕的意志的。方掌櫃從沒如此刻這般想撞牆,當初怎麼就那麼糊塗,會答應做興業堂的掌櫃呢?
莫先生恨恨瞪了方掌櫃一眼,看他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着實嚇得狠了,才緩了語氣,道:“富裕春剛開業,立足未穩,要幹掉他們很容易。你不是有生意場上的朋友嗎?明天放出風聲,就說富裕春的匠人都是從興業堂過去的,他們家的質量比興業堂還差。只要這個風聲一出,我再叫一些人,把他們的店砸了,坐實了他們質量差的傳聞。”
連坑都不挖了,實在夠簡單粗爆。
方掌櫃不吱聲。
莫先生立即陰沉着臉,用吃人的眼神瞪他。看樣子,他要敢不乖乖聽話行事,只怕活不過今晚了。
想到這位莫先生以前曾是遊俠兒,不是什麼善茬,方掌櫃屈服了。
見方掌櫃點頭答應,莫先生冷哼一聲,吩咐兩個大漢看守緊他,才揚長而去。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方掌櫃便被押着出了小院,去做所謂的“放風聲”的活兒了。
天光大亮時,程墨和一衆同僚出了松竹館,互相道別,各回各家。
這一晚,很多同僚醉臥美人膝,祝三哥更是叫了三位姑娘胡天胡地,只有他和武空對坐閒話。
吉安侯府家教嚴苛,武空自小養成自恃的習慣。程墨卻是因爲這個時代沒有某種塑膠產品,生怕沾染上不乾淨的東西,因而自恃。
兩個男人喝酒看歌舞說話,直到天亮。
酒喝了不少,東西倒沒怎麼吃,程墨有些餓了,便想就近吃些早點。前面一家早點攤,大竈上熱氣騰騰,在這深秋的早晨,讓人覺得特別溫暖。程墨勒了繮繩,翻身下馬,一衆隨從侍衛也跟着下馬。
吃早點的百姓見來了這麼一大羣人,看衣着便有些不凡,都往旁邊讓了讓。
攤主見有大生意,忙陪坐招呼道:“客官想吃些什麼?”
這攤檔,主營還是面片兒湯。
自有榆樹去張羅,程墨在一旁的樹下站了。突然一個身着短褐的漢子走來,路過他身邊時低聲道:“小心莫先生。”
莫先生是誰?怎麼小心?程墨剛要問,漢子已走開兩步,朝攤主喊:“來碗麪片兒湯。”
攤主爽利地應了一聲。
漢子再回來,站在程墨旁邊,眼望前方,低聲道:“方掌櫃說,這兩天莫先生要派人去砸店。還有,小心流言。”
攤主很快煮好了面片兒湯,榆樹端了上來。這一碗,熱氣騰騰,碗麪上攤了雞蛋和肉,聞着特別香。
程墨接過,用筷子挑了雞蛋,頭也不擡道:“謝謝。”
漢子並不回答,待面片兒湯上來,唏裡呼嚕吃完,會了帳離去。
這天午時,東、西市準時開市,購物閒逛的百姓很快發現,市中到處都有人說着宜安居官帽椅的來歷。有人說,東家程五郎夢見仙人,仙人說他是有大財運的人,特地把官帽椅的圖紙傳授給他。也有人說,他救了一個遊俠兒,遊俠人感恩圖報,把祖上的圖紙給了他。更有人說,他的父親顯靈,傳授給他這份圖紙。更離譜的是,有人說,他自小就是神童,自己創造出來的。甚至還有人說,這張圖紙,他胎裡帶來的,要不是賭光了祖產,不會拿出來……
各種說法莫衷一是,但卻十足吸引眼球。
方掌櫃被押着到以前的朋友圈裡,說些富裕春的匠人是興業堂解散了的那些人的話,開始還有人感興趣,可隨着官帽椅的來歷衆說紛紜,再也沒人關心興業堂匠人的去向了。
就算這些匠人去了富裕春又如何,東家可是程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