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是人最疲倦的時候,霍光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直到耳邊傳來馬車聲,他才驚醒。
霍大將軍居然打破了保持二十多年的準時的記錄?朝臣們驚異極了,互相用眼神詢問發生什麼事,被問到的人,都搖了搖頭,轉身問起別人。
鐘聲響起,霍光整理衣冠下車,宮門開啓。
“程衛尉呢?”宮門剛開一條足以容納一人通過的縫,霍光便大步進門,衝開門的羽林郎沉聲道:“叫他來見我。”
他就不信,留外男在宮裡,程墨會安心回家睡大覺。再說,關承和衛東異口同聲說,他們親眼看見宮門關閉,程墨就在未央宮裡面。
兩位羽林郎聚精會神推動厚重的宮門,像沒有聽到他的話。
朝臣們面面相覷,霍大將軍這是怎麼啦?
霍光站在宮門中間,不動。他不走,後面的朝臣誰敢走在他前面?只好跟着停住腳步,按官階大小排好隊。宮門口詭異地排成兩行,恍若上朝時。
程墨大步走來,老遠便道:“岳父。”
霍光見程墨來了,大步過去,道:“走。”
他前面走,程墨後面跟,轉過兩個彎,在一株松樹下站定。這個時候,兩個羽林郎才把宮門固定好,兩人對望一眼,都當沒聽到霍光剛纔的話。
“你把賈明亮等人怎麼了?”霍光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程墨,只要程墨答得不妥,他便打算讓霍書涵和程墨和離。這樣不聽話的人,不能當他的女婿。
程墨笑吟吟道:“除了賈明亮之外,其餘二十二人,照您的吩咐,已在昨晚出宮。”
呂宇果然盡職。霍光閉了閉眼,語氣和緩很多,道:“爲何獨留賈明亮在宮中?”
就算他是帶頭的人,也不能這樣害他呀。
“他自己不願意出宮呀,非要捨生取義,我沒辦法,只好讓小陸子稟明陛下,把他關在南殿。”程墨兩手一攤,無奈道。
程墨是外男,不能去皇后所居的建章宮,只能讓中常侍小陸子代爲稟報。
霍光看着程墨,不知說什麼好。賈陽的性子他非常瞭解,是迂了一些,但要說不肯出宮,完全是託詞,分明是他倔脾氣發作,程墨爲了教訓他,特地把他留在南殿,不知這一晚,賈陽會受怎樣的折磨呢,不過性命無礙卻是肯定的了。
“即時讓他出宮。”霍光道:“今天準他休沐一天,不用上朝。”
程墨應了,讓一個小內侍去跟齊康說一聲。
到了換班的時辰,何諭來替換齊康,齊康正聽賈陽講古,不願離開,兩人便一起邊喝茶邊聽賈陽說話。
“程衛尉讓你出宮,你走吧。”齊康遺憾地道:“可惜不能再聽你說趣事了。”
一個時辰前他想盡情折辱賈陽,現在卻覺得這老頭學識淵博又風趣,倒有些不捨得他就這樣出宮,再次變成那個不可理喻的死老頭。
談談說說間,賈陽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以前他覺得羽林衛都是些紈絝子弟,社會的蛀蟲,除了浪費米飯,一無是處,程墨是這些蛀蟲中最大的那隻,以前連祖業都輸得精光,要不是攀上皇帝,怎麼會青雲直上?這樣的人渣就該掃出官員的隊伍。
現在他覺得羽林衛的紈絝沒有想像中那麼不堪,他們也要在宮中輪值,徹夜不眠,程墨更是爲人機智,知禮儀,曉進退,和他想像的基本不是一回事。
因此,齊康這麼說,他便笑道:“我出身河東大戶,你若願意和我結交,我們常來常往有何不可?”
程墨官階比他高太多,他不敢說和程墨結交的話。
齊康喜道:“那敢情好。”
何諭奇道:“你不告程衛尉了嗎?”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就是到黃泉之下,也要在閻王面前告程衛尉挖掘龍脈嗎?怎麼關了一夜,反而想通了?
賈陽老臉一紅,道:“那是我一時的氣話。”
臨走前,他再三託齊康跟程墨說一聲,依依不捨之情溢於言表。齊康跟他開玩笑:“要不,你就留在宮中算了。”
賈陽哈哈大笑,大袖一揮,快步走了。
當天下午,霍光叫他到公廡,詢問爲什麼大家都出宮,只有他一人留下。他把事情經過說了,以額觸地,道:“大將軍,是我糊塗,沒想到程衛尉這樣寬宏大量。”
程墨要是真的想害他,不用殺他,只須連夜切去他的臊根,他羞憤之下,斷然不會苟活,不用動手殺他,也能除去他。可是程墨並沒有這麼做,反而邀他一塊喝茶,讓他吃飽,幾碟點心的恩情,他永生難忘。
霍光很意外。他沒有想到程墨這樣機智,結結實實給這些朝官們一個下馬威,又保住他們的性命,自己的命令執行了,他的目的也達到了。
劉詢聽說賈陽全須全尾出宮,笑問程墨:“可要留他?”
程墨道:“依陛下看,賈明亮能力如何?”
這是不計個人恩怨了。
劉詢想了想,道:“他能力是有的,只是……”
只是忠於霍光。
程墨道:“陛下自決,臣不置喙。”
劉詢道:“既然大哥不跟他一般見識,那便暫且放過他。以後他若再生事,定然不饒。”
關衛和衛東天亮後得知去宣室殿鬧事的同伴都安然出宮,不禁喜極而泣,道:“本以爲要和你們陰陽相隔了。”
大家共同阻撓程衛尉挖掘御街,你們若死,我們也不願獨活了。
黃受嘆道:“說起來,還是得感謝程衛尉。我們備下厚禮,親去程衛尉府中拜謝,諸位以爲如何?”
任誰被戴上這樣抄家滅族的罪名,都得整死他們,程墨只是戲弄他們一下,便讓他們出宮,這活命的恩情,可就大了。
關承等人齊聲道:“理該如此。”
他們備下厚禮,約齊了,到永昌侯府投拜貼。
程墨請他們到花廳見面,道:“你們別怪我童心大起,故意拿捏時間,讓你們翻牆啊。”
“不敢。”關承等人齊聲道。
賈陽沒有跟他們一起來,而是單獨求見,沒有送禮,道:“衛尉大恩,我無以爲報,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說,只要不與大將軍的政令相佐,我定然聽從。”
這是要效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