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剛剛歡娛完畢,出來如廁的劉賀無意間望了宣室殿的方向一眼,只覺殿門口隨風搖曳的白幡十分刺眼。
他剛想叫人把白幡拆了,殿裡衣着不整的女子嬌聲喚道:“王爺,快來。”
他還沒繼位,還是王爺。
美人喚得急,他沒有空理會那些礙眼的白幡了。不久,屋裡再次傳出嬌喘聲。
義父死了,小陸子心裡悲痛,一直在黃安靈前守着,這會兒想再去拿些紙錢來燒,走到承明殿不遠處,聽裡面傳出異響,不由搖了搖頭。
劉賀進宮,霍光把承明殿讓出來,現在承明殿的主人是劉賀。當然,明天他繼位後,會搬去宣室殿。
這種聲音,從下午到現在,時斷時續,內侍們都聽到了,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先帝屍骨未寒,嗣皇帝便如此無法無天,怎麼對得起先帝?他再無心情去拿紙錢,轉身去了宣室殿,跪在昭帝靈前,哀哀哭了起來。
天快亮時,劉賀和幾個美人胡天胡帝一夜,剛朦朧睡去,突然殿門口響起整齊劃一的聲音:“請王爺繼承大統。”
霍光帶領羣臣來勸進了。
劉賀被嚇了一跳,先是茫然,接着怒了,大半夜的,嚎喪嗎?
外面又整齊劃一說了一聲,這是第二請了。按理,他該推辭。
劉賀胡亂套上犢鼻褲,赤腳下地,剛走兩步,外面又傳出第三聲。
這是三請了。本來應該分三次勸進,但欽天監擇的日子比較近,加上劉賀一路的表現讓霍光很窩火,便以天氣熱,先帝梓宮不宜停放過久爲由,三請縮成三聲了。可惜劉賀是草包,未能體會這個,只是嫌人家擾了他的美夢。
吵醒他也就算了,居然吵個沒完,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劉賀氣沖沖打開門,門口的情景把他驚呆了,廊下燈火通明,看得分明,院子裡黑壓壓的都是人啊。
滿朝文武都來了,能不都黑壓壓的嗎?
“你們幹什麼?”劉賀說着,往後縮。那麼多雙眼睛盯着他一身肥瞟看,他會害羞的。
霍光站在最前,見他這副尊容,真心想當場把他擼了,趕回封地。可是不能。只能強忍怒氣,道:“臣等恭請王爺繼承大統。”
這個時候,但凡劉賀有點腦子,便應該推辭。羣臣三次勸進,嗣皇帝三次推辭,自文帝時起,自此傳了下來。
可惜劉賀不懂。沒辦法啊,他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有人請他當皇帝,而且他巴巴從鉅野趕到京城,不就是爲了當皇帝嗎?這是衆所周知的事,那還客氣什麼?於是,他點頭:“好,待朕更衣。”
看,還沒當上呢,連稱呼都改了。
霍光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羣臣相顧愕然。昨天初步接觸,就覺得新皇帝的腦回路異於常人,沒想到差得這麼離譜啊。
可現在,能說我收回剛纔的話,不讓你當皇帝嗎?不能。
於是羣臣在外面等,聽着殿裡不停傳出劉賀的催促聲:“快點,哎呀,你快點。”
他急着去當皇帝呢。這個時候,他倒不會因爲好夢被擾而生氣了。
他越催,宮人越是手忙腳亂,動作更慢。
等了半晌,他總算把哀服穿整齊,走了出來。
禮官這個時候纔有機會告訴他,接下來的步驟要怎麼走。不是禮官不盡職,實在是昨天到承明殿後,劉賀便以累爲藉口,把要和他排練的禮官趕回去了。
禮官教了兩次,他還懵懵然,霍光心中大悔,臉上越發沒有表情了。
他好不容易記住了,禮官也累出一身汗,嗓子都說啞了。
這時,登基吉時已過,可也沒辦法,嗣皇帝自己要誤了時辰,怨得誰來?大家很有默契的不提這事,扶他上了御輦,去了前殿。
他實在太睏了,剛入睡就被吵醒,能不睏嗎?御輦由粗壯的內侍擡着,搖啊搖的,很舒服,他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直到前殿到了,御輦着地,碰了一下,他才驚醒。
霍光虛扶他在往日昭帝坐的席子上坐了,羣臣跪拜。然後,他不知做什麼,只好拿眼看霍光。
禮官剛剛教過的啊,羣臣抓狂了。好在霍光還淡定,道:“請陛下頒即位詔書、上尊諡。”
頒即位詔書,就是告訴帝國所有臣民,他劉賀當皇帝了;上尊諡,就是宣佈駕崩的老皇帝的諡號。諡號霍光等人已議好,是爲孝昭。因爲皇帝是帝國最至高無上的存在,所以上諡號必須打出“天賜”的旗號,意爲上天賜給。
禮官在後頭不停抹汗,無比擔心新皇不靠譜,把儀式搞砸了,最後自己成了替罪羊,會下大獄,過兩天拉到東市“咔嚓”。
果然,劉賀拿起那份霍光爲他擬好的即位詔書,看了半天,一個字也讀不出。
霍光站得近,他剛拿起時已看得清楚,這貨把詔書拿反了。明明是擺得好好的詔書,居然到他手裡就拿反了,不得不說他很有本事。
霍光已無力吐槽。
劉賀用眼睛向霍光求助,半天沒有得到迴應,雙眼在羣臣中亂瞄,最後看到快把頭貼到地面的禮官,伸手向他一指,道:“你,過來。”
真是萬衆矚目,羣臣齊唰唰望向禮官。
禮官差點暈過去,汗出如漿。
“喂,過來。”齊賀急了,這東西他一個字也不認得,總得有人給他解圍嘛,要不然他豈不是要出醜?
其實這事真怪不了別人,要不是關鍵時刻他急着偷歡,昨天把詔書背了,這會兒何用出醜?
禮官見逃不過,只好從席上爬起來,雙腿打顫,哆哆嗦嗦走了過去,心裡哀嚎,老天啊,他得有多倒黴,才攤上這份差使。
待他走到跟前,劉賀指着几案上的詔書道:“念。”
看,沒讀書自有沒讀書的好處,反正有人代勞。
禮官嚇了一跳,從來沒有皇帝讓人代念即位詔書的。他偷偷望向霍光,霍光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這就是允了。
禮官鬆了口氣。
他手捧詔書,雙手抖得厲害,好不容易纔發出聲音,把詔書唸了。虧他撐得住,總算沒有唸錯。
羣臣聽着那個戰戰兢兢的聲音,都有一種詭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