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來越深,路上行人漸漸稀少,只有更夫敲着梆子穿街過巷。
更夫路過一座三進院子時,敲了兩下梆子,喊道:“小心燈火。”頭也不擡地走了,並沒有擡頭看一眼府上的牌匾。他不識字,也認不出牌匾上“丞相少史府”五個字。
二更天了,黃霸書房的燈光還亮着,一個青年坐在他的下首,懇切地道:“只要少史肯請他過府,小侄自然有辦法弄死他。這惡徒一死,科舉制斷然作廢。”
青年說着,行大禮,在額觸地。
如果程墨在場,一定認出青年便是前年帶着家丁,在他回家的路上追殺他的章布,大儒章秋的長孫。
章家是世家大族,不僅出了章秋一個大儒,也不僅只有章秋一人出仕爲官,章秋的兩個弟弟,一爲太守,一爲光祿大夫,當初章秋一氣之下,一命嗚呼,長孫章布以爲有上官桀撐腰,沒有和長輩商量,自行對程墨下手,但運氣不好,暗殺程墨不成,反而被程墨把事情鬧大,最後上官桀逼於輿論壓力,不得不把章家壓下去。
章秋的弟弟們對章法很是不滿,覺得他不能約束子弟,又不尊重長輩,才致章秋白死,因而在章秋死後,不再和章秋這一房來往。
章秋既死,章法爲父守喪三年,現在還沒有出喪期。章布只須爲祖守喪一年,正打算向祖父的門生故吏要幾封舉薦信,謀個一官半職,剛聯絡了幾家,得到允諾,突然皇帝頒佈詔書,改舉察制和徵僻製爲科舉制,從此以後,舉薦信失效。
章布大驚,像他這樣的世家子弟,何曾想過,有朝一天必須進考場纔有機會出仕爲官?他們有的是人脈和資源,想做官,不是分分鐘鐘的事麼?
再一打聽,這該死的新法居然是仇人程墨向皇帝進言的,頓時新仇舊眼涌上心頭,決定把程墨除掉。只是連續幾天,他帶人在程墨回府的路上設伏,都無法下手。
黃霸在地方爲官時,曾得到章秋的舉薦,章布便利用這份香火情,要求黃霸邀請程墨過府飲宴,他派人埋伏在屏風後,待程墨飲醉時下手,一舉結束程墨的性命。
這個計劃可以說天衣風縫。
可是黃霸不肯答應。章布想報祖父之仇,他能理解,可他還有大好前程,憑什麼爲了章布的私仇,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前程全搭上?
“賢侄快快請起,事關重大,容我考慮考慮。”黃霸起身扶章布起來時,打了個呵欠。
天色不早,你也該回去了。
章布神色黯然,再次行禮道:“還請世叔成全,小侄過兩天再來討個準信。”
“好,我定然好好考慮。”黃霸說着,又打了個呵欠。
章布只好起身告辭。
同一時間,程墨派人套車送蘇妙華回去,然後去了霍書涵的院子。
霍書涵在燈下看書,聽到腳步聲,擡眸微微一笑,道:“回來了?”
卻不上前服侍他更衣。
程墨上前拿過她的書放在一旁,道:“小心眼睛。”
屋裡點了幾盞燈,亮度還是無法跟現代的電燈相比,在油燈下看書,最損眼睛了。
霍書涵似笑非笑睇他,道:“五郎沒喝酒?”
“嗯?”程墨自己動手解腰帶,道:“好好兒的,我喝什麼酒?”
他平時在家,什麼時候喝過酒了?
霍書涵接過他遞過來的腰帶,笑吟吟道:“佳人面前,不飲酒何以亂性?夫君若是喜歡她,不妨把她娶進門。這禮法麼,我來想辦法。”
程墨這才明白她意有所指,不禁啼笑皆非,道:“你這小腦袋瓜子成天都在想什麼呢?還不快備熱水,我要洗澡。”
霍書涵湊近,在他身上嗅了幾下,確實沒有酒味,漆黑的大眼睛裡滿滿的都是笑意,道:“我怎麼聽說你們相談甚歡呢?這位蘇姑娘大半夜的跑來找你,定然對你愛意深重,你怎忍心佳人難過?”
這麼晚了還把人家送走,讓人家情何以堪?
程墨在她挺翹的殿上拍了一掌,道:“晚上吃肉,醋灑多了嗎?我怎麼聞着味兒酸酸的。”
一句話把邁步進屋的青蘿逗笑了,道:“阿郎說話好風趣。”
霍書涵也抿了嘴笑。
蘇妙華是丞相千金,不管蘇執是不是擺設,她的身份地位都擺在那裡,要說霍書涵沒有一點想法,那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也不會拿話試探程墨。
待青蘿出去,程墨道:“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出面。”
把東閭英非嫁女不可的事說了,道:“麻煩你做一回惡人,把這件事推掉。”
萬幸啊,他曾和張清去相看東閭家的姑娘,要不然指不定還真想譜一段姐妹共侍一夫的佳話呢。
霍書涵不知程墨曾見過東閭玉,聽說東閭英要把女兒嫁過來,臉上神色陰晴不定,這種被自己的親戚長輩捅一刀的感覺,怎麼這麼不舒服呢?
程墨不管她,自去浴室沐浴。
自有了供暖設備,府裡的熱水十二個時辰無限時供應,倒省了燒水的時間。
程墨泡在熱水裡,舒服得直哼哼,乾脆閉上眼,躺在浴缸中。他不習慣下人侍候洗澡,所以浴室裡並沒有婢女小廝,前世最愛的一首歌剛哼一句,突然一雙嫩滑的柔荑搭上他的肩頭,輕輕揉捏。
他擡眼望去,霍書涵坐在小凳子上,捲起袖子,輕輕爲他按摩。
“你怎麼來了?”他奇道。
兩人成親有一段日子了,解鎖很多種姿勢,但一起洗鴛鴦浴這種事,霍書涵卻是堅決不幹的。今天是怎麼了,難道想跟他嘗試新姿勢?程墨想着,只覺某個部位開始擡頭,一發不可收拾。
霍書涵輕聲道:“舅父也是一番好意,你爲什麼不同意呢?”
要把表妹嫁過來,舅父不是應該先跟自己說,由自己出面嗎?一來可以成就一段佳話,二來可以成全她的賢名。這樣揹着她把表妹塞給程墨,算是怎麼回事?
程墨道:“舅父病急亂投醫,一心想女兒嫁個封侯的佳婿唄。”
把東閭英的苦惱說了,道:“比起那些七老八十,鬍子頭髮皆白的糟老頭,我是不是更有競爭力一些?”
一句話把霍書涵說笑了,手上用力,嗔道:“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