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府二少爺?”燕遲眉頭一皺。
汪懷宇苦笑道,“是啊,龐府二少爺身上帶着一個包袱要出府。”
燕遲看向秦莞,秦莞眉頭一皺,“適才我看到這屋子裡面有兩個人,那另外一人的身影看不真切,可我確定當真還有一人。”
燕遲便看向汪懷宇,“把二公子帶過來。”
汪懷宇應了一聲便走出去吩咐,秦莞則跨過門前的血溪走了進去。
她從前跟着父親打下手見過不少案子,可她到底並非官府之人,後來雖然養成了對死人命案感興趣的習慣,可到底沒有覺得遇到命案她就非過問不可,然而龐輔良今日就死在她眼皮底下,她不至於覺得受到了挑釁和侮辱,可總覺得有些惱意。
龐輔良即便罪大惡極,也不該是這種方法死去,最關鍵的是,她剛纔一直看着這邊,她爲何沒有發現不妥當?秦莞心中又升起幾分挫敗,這挫敗和惱意激發了她的膽氣,幾乎不用燕遲和汪懷宇開口她就想走近探究一二。
目光掃過書房,這佈置的風雅貴胄的書房沒有一絲一毫的混亂,牆角的青銅燈臺之上燈燭幽微,點火的火摺子端端正正的放在燈臺之上,看着那火摺子就能想到點燈之人一定是隨意而輕鬆的,秦莞仔仔細細的看過高櫃書案等處,然後纔將目光落在了龐輔良的身上。
龐輔良死前一定受了不少苦,從他雙眸大睜眉頭緊皺的樣子就可以看出,然而除了痛苦,他面上還有幾分震驚,似乎沒想到會被殺死,又或者,沒想到兇手會殺他。
難道是龐宜武?汪懷宇的話讓秦莞留了個心,疑問自然也朝着龐宜武而去。
這麼想着,秦莞走到了龐輔良面前,他身前一大灘血泊,秦莞便站在了他的側面。
從側面看去,果然看到這把長劍牢牢的釘在了窗框之上。而龐輔良的身子距離窗框有兩分距離,足見是他自己掙扎着想要將劍拔下來,然而他中劍失血,也沒想到長劍釘的這樣牢固,越掙扎,只讓胸口的血洞越來越大,不過是加速了他的死亡罷了。
秦莞想着,又垂眸去看龐輔良的手和身上別處。
龐輔良的兩隻手都垂在身側,半捲縮成拳,手上有血污,卻沒有傷口,而他身上其他地方亦是一片完好無損,秦莞皺眉,龐輔良被人一劍擊殺?
這麼想着,秦莞索性將龐輔良的手仔細查探了一番,這一看,秦莞的眼神又一沉。
燕遲緩步走到了秦莞身後,也看到了龐輔良的手掌,“他虎口、掌心和指腹有繭,定然是個練家子。”
燕遲早前就說過,龐輔良家中是開武館的,秦莞不意外龐輔良會武功。
“他身上沒有外傷,也不見中毒跡象,既然是個練家子,又怎麼會被一擊致命。”秦莞說着看向紮在龐輔良身上的長劍,“這把劍又是何處得來的……”
秦莞剛說完,外面院子裡便響起了一陣嘈雜之聲,片刻之後,汪懷宇大步走到了門口,“殿下,龐府二少爺被帶過來了。”
燕遲看了一眼龐輔良,“把他帶進來。”
汪懷宇應了一聲,轉身便走了出去,秦莞和燕遲對視一眼,眸色皆是幽深。
“汪知府,我……我只是想回定州老家,父親不見了,大哥也死了,這府裡只有我一個人了,我,我害怕而已……”
龐宜武的說話聲伴隨着腳步聲越來越近,沒多時,兩道身影出現在了書房門口。
“汪知府,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
龐宜文抱着身上的包袱,一身華服換做了一身灰色的布袍,這幅樣子,根本就是想趁亂逃走,而他被汪懷宇領着走進來,一臉的畏畏縮縮模樣,可剛走到門口,他的話語便是一斷,他看到了被釘在窗戶上的龐輔良——
龐宜武一瞬間如雕像般的愣住,雙眸大睜,眼底盡是驚悚和震驚,很快,他語聲發顫的往前走了一步,“父親——父親——”
他腳步踉蹌了一下,竟然連地上的血流都沒看清,一腳便踩了上去。
然而他到底不敢近前,只入了門口之後便滿眸震驚悲痛的不再動。
龐宜武睜大了眸子看看秦莞看看燕遲,看看燕遲,又回頭看看汪懷宇,半晌才道,“你們……我父親怎麼會……是誰……是誰下的手!”
龐宜武紅着眼眶,燕遲雙眸微眯的看了一眼龐宜武背上揹着的包袱,“二公子這是要去何處?”
龐宜武不敢看燕遲的眼睛,躲閃了一下垂眸看地上的血泊,然而他到底有些不敢看,目光一轉,又看向了屋子其他地方,“世子殿下……我……我害怕,想離開清暉園。”
“哦?那你的包袱裡裝着什麼?”
燕遲輕聲一問,龐宜武的眉頭便又是一抖。
“一些路上的盤纏而已……”
龐宜武的樣子的確像是要逃走的,然而就算龐家捲入了幾件命案之中,龐宜武只要沒殺人便沒什麼好逃的,且眼下更奇怪的是,龐輔良在府中該如何解釋?
燕遲看了一眼龐輔良的屍體,“二公子離開之前,就沒有來見龐老爺?”
龐宜武深吸口氣搖了搖頭,“沒有的,我沒有……”
龐宜武擡眸看了燕遲一眼,繼續低着頭,燕遲此時卻冷冷的笑了一聲,“進門這麼久,二公子似乎沒詫異過龐老爺爲何回來了。”
龐宜武肩膀一縮,燕遲看向汪懷宇道,“汪知府應該記得,是二公子暴露了龐老爺不在府內的消息,我們因此全都離開了清暉園去追逃,而他卻等在了晚上準備離開清暉園,還有龐老爺,龐老爺這幅裝扮,似乎也像是一副要逃遁的模樣。”
燕遲不說秦莞還沒想那麼多,龐輔良身上也是一襲灰色勁裝,這灰色勁裝看起來比龐宜武的打扮還要利落許多,他先是一招調虎離山,然後又在籌謀什麼呢?
秦莞看了看這屋子裡的高櫃,龐輔良白日躲在何處?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是因爲害怕……”
龐宜武仍然縮着肩膀,語聲卻是有些低,燕遲看了他兩瞬,“汪知府,看看二公子出門都帶了些什麼……”
話音一落,龐宜武立刻將自己的包袱抓的更緊了,汪懷宇一看有問題,當即上前將龐宜武的包袱抓了住,龐宜武清瘦個子亦不高,而汪懷宇可算是生的人高馬大,他只一拉一拽,便將龐宜武的包袱扯了下來,龐宜武死死的看着自己的包袱,可面對汪懷宇他卻是一點辦法的都沒有,看着他失了血色的脣,燕遲微微眯了眸子。
龐宜武的包袱並不大,汪懷宇拿着包袱走到一旁的書案之上放下,打開一看,果然是一些銀票之類的盤纏,汪懷宇眉頭一皺,又一看,卻在包袱之中發現了一小串鑰匙,汪懷宇拿起鑰匙轉而看了龐宜武一瞬,“二公子,可鑰匙是哪來的?”
龐宜武快速的看了一眼汪懷宇手裡拿着的鑰匙,繼而再度低眸,“是……是我房裡的鑰匙……”
汪懷宇輕笑了一下,“是嗎,二公子想好了?我待會兒可是要讓人去試的,如果二公子說了假話,可是要治一個欺瞞官府之罪的。”
這麼一說,龐宜武額頭上的冷汗便溢了出來。
見此,汪懷宇和燕遲對視了一眼,汪懷宇繼續道,“來人——”
他高聲的一吩咐,話音剛落,龐宜武立刻擡起了頭來,“汪知府……那……那不是我的鑰匙,那是……”
說着,龐宜武的眼風往一旁龐輔良的屍體之上掃了一瞬,“那是……那是父親給我的。”
汪懷宇當即蹙眉,“你父親什麼時候給你的?”
龐宜武面上豆大的汗滴往下落,面色也慘白的鬼一樣,他雙手無措的放在身側,又是害怕被治罪,又是害怕龐輔良那雙大睜着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我……我……就……”
龐宜武要說又不敢說的樣子,一隻手抖抖索索的擦着汗。
汪懷宇語氣微軟,“二公子在府中不管事,便是有個什麼,也不一定是自己的意思,只要二公子說出實情,本官自然不會冤枉了二公子。”
說着汪懷宇又道,“你父親已經死了,眼下你和你父親的死關聯甚大,你不說清楚,只怕還要沾上你父親的命案……”
龐宜武本就緊張不已,一聽這話更是被嚇破了膽似的一抖,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來的時候父親剛從密室之中出來,我和父親約好了的。”
他語速極快的說完,先是緊張的看了看汪懷宇和燕遲,然後才一副認命了的樣子喪氣道,“龐管家早間被放了出來,他到父親這裡和父親說了一會子話,等他離開之後,父親就喊了我進來,父親……父親說多年前龐家做過一樁不仁義的買賣,本是逃過去的,可眼下……因爲死了人,那件事可能要被查出來的,說龐家到了生死攸關之際,要讓我跟他演一場戲,我去請了大夫,後來把大夫留下故意的漏了幾分破綻,這才讓大家誤以爲父親扮作那大夫逃走了,其實……其實父親只是藏在密室……”
“白日府裡的衙差太多了,便是個蒼蠅都飛不出的,只能等到衙差被調走,晚上才能出去,父親和我越好晚上再過來,我便提前換好了衣裳,到了時間就來了。”
頓了頓,龐宜武看向了汪懷宇手裡的鑰匙,“我來的時候父親已經在這裡等了好久了,我一來,父親便給了我這個鑰匙,然後告訴我,說在定州老宅有幾箱子龐家的家底,說這件事一出龐家的家業只怕要沒了,還說那些家底是給我的,讓我去帶着那些家底去涼州,然後又說他也會在涼州等着我……”
燕遲和秦莞對視一眼,眸色都是一亮。
汪懷宇也敏銳的注意到了“家底”二字,“你父親沒說家底是什麼?”
龐宜武搖頭,“沒有,不過我猜多半是金銀珠寶之類的。”
汪懷宇頷首,“然後呢?”
龐宜武便道,“父親說讓我走西門,他落後我一盞茶的功夫再走,說如果我被抓住了,就說我什麼不知道,只是害怕不敢留在這裡便是。”
龐宜武適才也的確是這麼說的,燕遲看了龐宜武兩眼,又看秦莞,秦莞便對他點了點頭,她覺得龐宜武說的是真的……
“你父親是否開窗查探了外面的境況?”
秦莞忽然一問,龐宜武詫異的看着她,“你怎知道?”
秦莞沒答話,可她心底已經明白,在這屋子亮燈之前,那個開窗查探外面的人正是龐輔良,“在那之後,你就走了?”
龐宜武又點頭,“是,父親讓我先走。”
秦莞的眉頭便擰在了一起,“你走之前這屋子可有點燈?”
龐宜武再度搖頭,“沒有的,父親是偷偷留在府內的,怎麼會點燈?”
秦莞粉拳微攥,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龐輔良窗戶關上之後,她便讓白櫻發信號給燕遲,然後呢?然後她不過和白櫻說了兩句話的功夫屋子裡的燈就亮了起來,燈一亮,龐輔良便不動了,可秦莞清楚的看到,亮着燈的屋子裡,分明也是有兩道身影的!
那個時候的另外一個人就是兇手?!
秦莞呼吸一輕,那個時候兇案就已經發生了,而亮燈之前和亮燈之後的另外一道影子並非一個人,那麼,兇手就在是龐宜武離開之後潛進來的,在黑暗之中,在龐輔良毫無防備之時下的殺手——
如此,就解釋了龐輔良爲何毫無反抗,只怕那個時候的龐輔良還以爲進來的是龐宜武。
可那麼短的時間,兇手是如何掐準時機進來的?
這麼一想,秦莞立刻想到了詭異失蹤的晴娘,晴娘如果真的是清嬛,那她定有一手好輕功好身法,而她上小紅樓二樓的時候,前後窗戶皆是開着的,很可能晴娘早就從後窗離開然後潛入了正房之中,晴娘在府中多年,而她處心積慮的進清暉園爲的是什麼不言而喻,她當然極其熟悉正房的佈局,憑她的身法悄無聲息的躲在外面輕而易舉。
晴娘,最有可能的便是晴娘。
如此,便能和她此前所有的推斷都相符合。
思及此,秦莞忽而背脊一涼,這都只是她的推斷而已,若無證據又該如何?
那第二道身影並未站在窗邊,她只知道屋內有人而不知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如此作證,矛頭只會指向承認進了屋子的龐宜武……
“你怎麼了?”燕遲忽而一問,此時此刻,秦莞的面色也有些白。
秦莞擡眸看了燕遲一瞬,一顆心被揪緊,想通了所有的關節,最後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則浮了出來,晴娘做了這一切,而這一切剛剛好全都被她看在眼底,可偏偏,她用了一個變戲法似的障眼法,這個戲法是變給她看的,她根本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們跟着她!
秦莞背脊發僵,掌心盡是薄汗——
從來都是她抽絲剝繭破玄機,可沒想到,今日她卻成了別人的一顆棋子。
秦莞搖了搖頭,以口型說了兩個字,“晴娘。”
燕遲聞言點頭,轉而看着汪懷宇道,“汪知府,先把二公子帶出去,我有話同你說。”
汪懷宇一聽便知還有別的事端,連忙應聲讓府衙衙差將龐宜武帶了走。
龐宜武一走,燕遲便將秦莞的發現和懷疑條理清晰的同汪懷宇說了一遍,等燕遲說完,汪懷宇整個人張大着嘴巴愣在了當下,“晴娘?是……當年清曦的徒弟?”
莫說汪懷宇,便是燕遲聽到這消息都是詫異的,因此沒人對汪懷宇的目瞪口呆表示不滿,汪懷宇使勁的合上嘴巴,又道,“清瀾小一輩的多半不認識清嬛那一輩的,可是清筠和清璃都應該是認識清嬛的,怎麼沒人認出來晴娘?”
秦莞面色一肅,“清瀾說她來了清暉園多次,從來沒有對晴娘留下印象,且這一次清筠來的時候三少爺聽到了龐輔良和清筠的對話,晴娘卻沒有,汪知府也知道的,晴娘是寸步不離照顧三少爺的……我問了晴娘,晴娘說她那一日身體不適沒有跟在三少爺身邊,我在想,晴娘是否在每一次清筠和清璃來的時候都藉故不在場?若非如此,清瀾不可能對三少爺十分熟悉卻對他身邊的奶孃毫無印象……”
汪懷宇怔愣着消化了片刻,而後腰背一挺,“好,下官這就去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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