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大公子,睿親王世子殿下有請。”
衙差來的時候,蔣氏手上轉動的佛珠頓時一停,她虛虛閉着的眸子睜開,然後才緩緩點頭,“好,我們馬上過去。”
衙差點點頭離開,林氏當即扶着蔣氏站了起來,“母親,這……”
蔣氏擡了擡手,林氏的話頭立即便打住了,蔣氏便看向秦琛,“琛兒,還是按照先前的話說,別的不必在意。”
秦琛欲言又止,“可是……”
蔣氏脣角抿了抿,“沒什麼可是,實在瞞不過,也是命定的。”
秦琛呼出一口氣去,這便大步朝外走去,一旁的採荷忙也上前來,和林氏一起扶着蔣氏朝外走,柳氏的院子已經被封了,燕遲問話的便又是一處偏堂。
蔣氏幾人進門,燕遲已沉着面色坐在主位之上,一旁的霍懷信,則是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連霍懷信在燕遲面前都沒有坐,更遑論其他人了。
“拜見世子殿下,拜見知府大人。”
秦府幾人行了禮,霍懷信擺了擺手,“起來吧起來吧。”
霍懷信自顧自語聲輕鬆,眼風掃了一眼首位上的燕遲,只見其神色漠然,手中隨意的把玩着腰間的一個骨質小墜兒,好似是個不打算插手的局外人,可他周身卻又有種迫人的震懾之力,霍懷信收回目光,問道,“敢問幾位,是誰第一個到的這裡?”
秦琛眉頭微皺,這邊廂林氏第一個站了出來,“霍知府,是妾身。”
霍懷信點點頭,語氣倒是十分客氣,“原來是夫人第一個過來,那敢問夫人,您剛過來院子,看到的便是柳姨娘躺在牀上,而後被勒死的樣子?”
林氏眼神一閃,點頭,“正是如此。”
霍懷信笑呵呵的頷首,看向門口的衙差,“去吧柳姨娘身邊的兩個丫頭帶進來。”
衙差應了一聲便離去,秦琛忍不住道,“知府大人可是有什麼疑問?”
霍懷信笑面佛一般,“沒事沒事,你們來得晚不知道,就不問你們了,待會兒問問那兩個小丫頭便是了……”
秦琛抿脣,眉頭微微擰了起來。
霍懷信說完又看燕遲,便見燕遲仍然在把玩那骨墜兒,好似根本沒聽旁人說話似得,可他目光沉冽,目光雖未落在蔣氏幾人身上,卻是叫人不敢將他忽視。
霍懷信心底有些發怵,再看下底下幾人,除了蔣氏之外,秦琛和林氏都有些神色緊張,一旁站着的小婢女更是緊張的手指絞起了袖口。
霍懷信心底搖了搖頭,又嘆息了一聲,正在這時,兩名青衣小婢走了進來。
“拜見兩位大人——”
見二人跪地行禮,霍懷信也不專門介紹他和燕遲的身份,只問道,“堂下何人?”
“奴婢秀琴——”
“奴婢秀書——”
二人依次作答,名字倒是琴書風雅,霍懷信點了點頭,“你們二人,今早第一個發現柳姨娘死在屋子裡的是誰?”
二人一愣,下意識的垂眸,而後秀琴道,“是……是奴婢。”
霍懷信“嗯”了一聲,問秀書,“你,是怎麼看到柳姨娘的?”
秀書攥着衣襟下襬,緊張的道,“奴婢聽到秀琴喊了一聲,這便過去看,過去一看便看到姨娘躺在牀榻之上已經沒了聲息……”
霍懷信長長的“嗯”了一聲,只聽得秀琴和秀書汗如雨下。
“這麼說來,第一個看到柳姨娘死狀的是你,秀琴?”
秀琴點點頭,豆大的汗滴從臉頰滴了下來,霍懷信雙眸冷冷的看着秀琴,輕笑了一聲,“第一個見到柳姨娘死狀的當真是你?”
秀琴擡眸看了一眼霍懷信,咬了咬牙,繼續點頭,“正是奴婢。”
霍懷信面上的笑意緩緩散去,目光驟然冷冽起來,“我再問你一次,今晨你第一次看到柳姨娘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樣子?”
秀琴艱難的吞嚥了一下,面色更爲慘白,她面上生出猶豫來,轉眸看了一眼林氏,見林氏垂眸不看她,只好又點了點頭,“是的,大人!”
霍懷信眯眸,猝然冷笑一聲,“敢在世子殿下和本官面前說謊,當真不知王法爲何物?來人!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霍懷信開始語聲十分溫煦,此刻面色驟變,聲音更是含了雷霆之怒,當下秀琴便嚇得面無人色,“大人!大人!奴婢沒有說謊……奴婢當真……”
秀琴語不成句,只求救一般的看向林氏,然而林氏只緊緊的攥着蔣氏的胳膊,看也不看她一眼看,秀琴淚如雨下,“奴婢冤枉,奴婢沒有說謊,大人……大人饒命!”
剛喊了兩句,門口的衙差已經入內,不由分說便將秀琴往外拖去,秀琴一個小姑娘,哪裡能比得過兩個大男人的力氣,當即便如同一尾掙扎的魚兒似得被拉到了門口去,三十大板如果由秦府人打便罷了,可此番卻是由府衙的衙差打,這些衙差皆是身強力壯的男子,且打慣了犯人,這樣的三十大板落下來,秀琴不死也要半殘!
秀琴奮力的掙扎,悽慘的哭喊聲傳出去老遠……
“知府大人,您饒了她吧。”
眼看着秀琴要被拖出去,手上握着佛珠的蔣氏忽然嘆了一聲開了口。
霍懷信面對蔣氏之時面上笑意又起,“哦?老夫人此話怎講?”
蔣氏面無表情的看着霍懷信,皺紋滿布的臉上一片枯敗的沉頹之色,唯有那雙渾濁的眸子,卻仍有一抹未滅的點漆之光,“知府大人的意思老身明白,饒了她吧,知府大人想知道的,問老身便是……”
霍懷信笑意不減,擡手對着門口的衙差揮了揮。
衙差將秀琴放開,秀琴猛哭了一聲,壓着聲音跪趴在了地上。
霍懷信便道,“適才府衙的仵作檢查過柳姨娘的屍首,發現柳姨娘在子時之後被人勒死,死後的柳姨娘當是側躺在地的,可就在一個時辰以前,去被人搬動的仰躺下來,另外,柳姨娘手上有傷,可她的屋子裡卻是半點打鬥掙扎的痕跡也沒有,怎麼看,都不像是在自己的寢房裡面被殺的,而這婢女說,是她第一個見到柳姨娘的,本府猜想,她第一次見到柳姨娘的時候,柳姨娘只怕不是眼下這個樣子,老夫人怎麼看?”
蔣氏聽着面無所動,霍懷信的話落定,她亦沒有反應,就在霍懷信以爲她不回答打算重新開口的時候,蔣氏卻語聲沉沉的道,“秀琴,你照實說吧。”
秀琴被叫到名字,身子當即一顫,“老夫人……”
蔣氏嘆了口氣,看着霍懷信繼續道,“知府大人,說謊,是我讓她這樣說的,只因……只因柳姨娘死的不太體面,爲了秦府的清譽,這才讓她說了謊。”
蔣氏都這麼說了,一旁的秦琛和林氏也一起嘆了口氣。
秦琛亦抿脣道,“柳氏在府中頗受寵愛,可父親不過才病了半個多月,她竟然夜半出院子去……”秦琛面上一片難以啓齒之色,話音便是一斷。
霍懷信挑了挑眉,這邊廂,秀琴趴在地上道,“回知府大人的話,奴婢……奴婢今晨起來,如往日那般去正房看看姨娘有沒有起身,可打開門,卻不見姨娘的影子,那時候天色剛剛見亮,奴婢不知姨娘去了哪裡,便出門去找,奴婢先是往前院的方向去了,可還沒走出幾步,東後院方向忽然傳來了兩聲尖叫,奴婢一聽不對,趕忙回來朝着聲音來處去看,這一看之下,卻發現……卻發現柳姨娘死在了東院的花棚之下……”
頓了頓,秀琴又艱難的吞嚥了一下,“且,且當時柳姨娘衣衫不整,看起來十分的駭人,發現柳姨娘的是府中灑掃的一個小奴,當時奴婢和她都慌了神,奴婢讓她看着,自己去找了夫人,夫人隨後帶着身邊人趕過來,又去告訴了老夫人,老夫人來的時候,看到柳姨娘衣衫不整的樣子擔心府中會起不好的流言,這才一邊讓夫人派人去報官,一邊把姨娘的屍首送回了院子,又將她的衣裙換了。”
秀琴說完,喘着氣跪趴與地,整個人抽抽噎噎的十分害怕。
霍懷信聽見了,轉眸看向燕遲,一直百無聊奈面色暗沉的燕遲這纔將骨墜兒放了開,他掃了底下一圈人,“所以,你們覺得柳姨娘是與旁人有染才被害?”
秦琛沉聲道,“回殿下,母親和祖母形容過柳姨娘衣衫不整的樣子,且大晚上的,她獨自一人跑出自己的院子,於情於理都屬不軌之行……”
秦琛面生痛心之色,“她雖然是府中姨娘,可父親和母親都十分厚待她,如今……如今她被人謀害自當爲她痛心,可若是她同旁人有苟且之行,將秦府的顏面置於何地?”
霍懷信有些作難的挑了挑眉,這話說的倒也在理,雖然是姨娘,可到底也是秦老爺的人,若真有什麼傷風敗俗的事,秦老爺面上無光,旁人也會說秦府家風不嚴。
燕遲眯眸,“不知老夫人爲了秦府的清譽,還有無隱瞞之事?”
蔣氏搖了搖頭,垂眸,“不敢,只有這些了,那會子換下來的衣裳,若知府大人需要,待會兒便讓秀琴送到正屋去。”
霍懷信笑着點頭,“要的要的,老夫人信佛,自然懷着慈悲之心,只是若有隱瞞,便不利於查案,而那人不管因爲什麼殺了柳姨娘,對老夫人和夫人以及各位秦府的主子來說,都是個兇徒,不把他抓出來,諸位也有危險不是?”
蔣氏頷首,“知府大人言之有理。”
燕遲不耐和秦氏寒暄,直接道,“好,諸位先退下吧,這樁案子官府既然已經開始探查,便一定會給秦府一個交代,這最開始的隱瞞之事……便先不同諸位計較。”
秦琛忙抱拳一拜,“多謝世子殿下,多謝知府大人。”
霍懷信笑着道,“好了,暫時沒事了,你們的心思我也明白,快扶着老夫人去歇着吧,等所有內院的下人問完了話,便能回自己院裡去了。”
秦琛又對霍懷信一鞠,這才扶着蔣氏朝外走去。
秦琛出門之際,掃了周圍一眼,看了幾圈卻也沒有發現秦莞的身影,他心底有些狐疑,卻不好多問,待回過頭去,卻隱隱聽到了適才的偏堂之中傳來了秦莞的說話聲,秦琛驚疑不定的看着蔣氏,“祖母,九妹妹她……”
蔣氏眯眸,“她也不知道什麼,燕世子和霍知府看重她,也是看在太長公主的面子上,隨她去吧,也是她的福氣。”
秦琛點點頭,這纔沒再多問。
……
……
偏堂裡,秦莞和徐河從一旁的耳房走了出來。
燕遲看着秦莞道,“如何?可和你推想的一致?”
秦莞點頭,“倒是差不多,適才我仔細看了,柳姨娘掌心的傷口多爲線條狀的擦傷,還有些微的顆粒夾在傷口之中,當是在外面被殺的無疑,等一下看看秀琴送過來的衣服鞋子,上面的線索會更多,至於驗屍,今次徐仵作應當可以獨自驗屍。”
徐河一聽忙擺手,“不行不行,自然還是要九姑娘出馬……”
秦莞搖頭,“這一次勘驗十分簡單,你自己試試,定然可以的,總不能以後每一次都要我來,你是錦州府衙的仵作,將來是要獨擋一面的。”
徐河一聽,心頭一熱,這些道理他明白,只是秦莞在此,他只覺在她面前驗屍頗爲班門弄斧,更怕耽誤了查案的進度這纔有所推辭,這會兒聽秦莞一說,他立刻便挺直了背脊,“好,那小人就試一試,前幾次看九姑娘驗屍在下受益良多,此番若有不到之處,還請九姑娘多多指正教導……”
秦莞點點頭,這邊廂燕遲忽然道,“怎不見秦府的二公子?”
霍懷信聞言搖頭失笑,“這位二公子也病了,且有院子裡的人作證,說他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沒出來過,便讓他回自己院子待着了。”
燕遲點頭,這邊廂秦莞想了想秦隸,似乎並無和柳氏的牽扯,便暫時打消了對他的懷疑看向燕遲,“殿下可要到花棚處看看?”
燕遲站起身來,“帶路吧。”
霍懷信見狀道,“殿下和九姑娘先去看看,下官等着柳姨娘的衣裙和鞋子,若有更多線索,等下一併送到世子殿下手邊。”
燕遲點點頭,看着秦莞,秦莞轉身出門,帶着燕遲往花棚處去。
出了這處偏堂,順着迴廊往前,再經過柳氏的院子,又順着迴廊轉兩道彎便能看到花棚的影子,再走個幾丈的距離,整個花棚便都露了出來。
這麼一看,燕遲眉頭一皺,“怎麼這麼亂。”
整個內院的下人如今都被帶去問話,以至於花棚四周安靜無聲一個人都沒有,白楓和茯苓並着幾個衙差跟在燕遲二人身後,一起走到了花棚跟前。
燕遲看了看幾個衙差,“在這周圍找找有沒有可疑的東西,再找個繩子,將整片花棚圍起來,除了辦案的,其他人不得靠近。”
秦莞看着燕遲如此眼底微微一亮,她只知道燕遲征戰沙場十二年,倒是不知道他在刑獄探案上也有兩分章法。
衙差們聽令而爲,燕遲則走入了花棚之下。
秦莞跟在他後面,看着仍然有些雜亂的正中一片道,“殿下看着這般雜亂,是因爲這裡原本是有一口井的。”
燕遲挑眉,“井?”
秦莞點點頭,跟着燕遲走到了花棚之下。
說是花棚,可這只是一處四面皆空的亭子,因爲要將這口井遮住,才蓋起了一個頂子,又因爲此處四周皆是迴廊花圃雅意十足,纔在這亭子四周釘上了木架子種上了藤蘿,如今藤蘿攀着架子而上,方纔成了一個花棚樣子。
而昨夜老夫人下令將井封了,那原本拆掉的井臺就未曾壘起來,不僅如此,井口被填上之後,地面已經被整理平整,只是因爲昨夜時間太晚,井口的部分還未用青石板蓋起來,而今天一早出了事,此刻這棚子裡井口的部分仍然是土面,四周也是木板繩子磚石堆着,看起來十分雜亂,大晚上的,八姨娘怎麼會來這裡?
“這裡原本是有一口井的,這些日子,秦府正在清理井裡的污泥,這口井昨日還在被清理,只不過……只不過昨天出了一些亂子,我六姐掉到了井裡去,她也不知是不是被嚇到了,說是在井底看到了死人骨頭,後來三叔母派了劉管家下去探查,結果發現只是帶了污泥的枯枝,六姐虛驚一場,可亂子鬧的不小,老夫人知道了這件事便請了法師來,法師說這口井頗有不吉,可能還會造成別的禍端,便叫人把這口井填了。”
秦莞給燕遲解釋了一遍,燕遲便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說着,燕遲掃了一眼這花棚,“到了晚上,這地方只怕無人過來,倒也算清淨,可若是像大公子和老夫人的意思,她是和別人有了不軌之行,在此處幽會卻還是有些草率了,這地方,一旦有人來,就會被人瞧見,除非,是爲了什麼匆匆見一面——”
此處的花棚,前後皆可進出,兩側則是花架子封起來的,而燕遲站在花架之後,花架已隱隱的遮住其身影,若是到了三更半夜之時,幾乎能將人完全遮住。
然而就像燕遲說的,如果柳氏是出來和旁人私會的,怎麼會選在這裡?
這麼一想,秦莞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遠處的紫竹林處,這裡已經是東後院了,距離東北方向的紫竹林不過十來丈,穿過幾處迴廊,走到頭,再往前去便是紫竹林,倘若真的是偷情,選在這花棚還不如選在紫竹林去,除非,柳氏只是出來短暫的見某個人。
“你在看什麼?”
紫竹林對秦莞而言總是這府裡最爲神秘的所在,秦莞不自覺的就會想到那邊去,她這一看,自然也愣住了神,燕遲這一叫,才讓她心思迴轉。
“我在想,若真是偷情,好歹也要去個隱蔽的地方,此處夜裡雖然可當做一處隱藏遮掩之地,卻到底不夠隱蔽,而偷情這樣的事,一旦被發現可是大罪。”
燕遲跟着秦莞看了一眼紫竹林的方向,“去那竹林也比在這裡強。”
秦莞猶豫一瞬,道,“那竹林是府中禁地,一般情況之下,沒人敢過去。”
“禁地?”燕遲眼底生出了興趣,憑他的性子,可沒有什麼禁地不禁地的說法,“怎麼說?一般禁地,總是和辛密聯繫在一起的。”
秦莞左右看了看,“許多年前,府上的一位姨娘在那林子裡上吊死了……”
燕遲眼底露出恍然,人掉入井裡都能覺得這口井不吉利,更別人紫竹林死過人了,大家貴族總是十分在意兇吉之說,彷彿百年大族的興盛都是靠這些延續下來的,燕遲心底不甚贊同,卻也能理解,他本還想去林子裡看看,可這麼一想卻是搖了搖頭打消了念頭。
“主子,四周都看過了,沒什麼奇怪的痕跡。”沒多時,白楓走了過來,這花棚四周無非是幾個姨娘的小院,最近的也是些遊廊花圃和府中的小道,委實也沒什麼地方能藏東西的,而兇手自然小心了又小心,自然不會那麼容易找到蛛絲馬跡。
白楓說完話,這邊廂秦莞已經蹲了下來,花棚之下皆是青石板不宜留下痕跡,可那井口卻是被土填上的,秦莞挽了挽袖子,擡手在土面之上拂了拂。
“此處雖然看着雜亂,可青石板上似乎被打掃過,這土面之上被掃過來一層薄薄的幹灰。”秦莞說着,小心翼翼的將那些幹灰拂了開。
燕遲低頭,一眼就看到秦莞嫩如削蔥的指尖在沾滿了泥灰,他眉頭一皺,也跟着蹲下身子來,“你不必做這些……”
話音落定,秦莞卻頭也沒擡,“世子殿下既然信任秦莞,秦莞自然要爲世子殿下出幾分力纔是。”
燕遲蹙眉,“你幫忙驗屍便是,這些事有衙差做。”
秦莞搖了搖頭,“我也想早點找出兇手,世子不必客氣,這些小事十分細碎,秦莞想到了就做,不礙什麼的。”
燕遲看着秦莞,莫名覺得她說這話時語氣沉沉的,可再一想,秦莞每次推案驗屍之時似乎都是這般,他心底嘆了口氣,口中道,“只怕是秦府的老夫人讓人打掃的,他們如此行事,也不知道刑律之上有無罪論!”
秦莞也覺十分無奈,蔣氏的心思她也明白,可如此掩耳盜鈴破綻百出之行,卻實在是有些荒誕可笑,可氣的是她還真的這樣做了,只如今許多證據和線索已經被她無心之失破壞,自然給找出真相增加了許多的難度!
“這些好像是腳印……”
幹灰被拂開,土面上的幾道深淺不一的痕跡就露了出來。
可秦莞眉頭一皺,“這些腳印無法準確判斷哪個是最後留下的,因封井也是昨天晚上的事,再加上很有可能她們搬動柳姨娘的時候也踩過這裡,所以有些亂。”
燕遲便道,“待會兒知府大人把秀琴叫過來,聽她講一講看到柳姨娘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再說說後來都做了什麼便可。”
秦莞又看了一眼那些深深淺淺的腳印,點了點頭。
秦莞目光幾掃,開始細心的打量這處花棚,青石板上極難留下印記,即便有也被掃掉了,而一旁的花架子上卻不然,秦莞細細看過去,果然,看到了幾處藤蘿葉子上竟然有細小不一的傷口,“殿下請過來看——”
燕遲站在秦莞身側,秦莞便道,“這裡的藤蘿從來長的極好,可殿下看,這幾片葉子上的傷痕似乎是被抓出來的,還有這裡,葉子沒了,而花藤快要被扯斷了。”
燕遲自然也看到了這些痕跡,“這是柳氏被殺的時候掙扎留下的痕跡?”
秦莞點點頭,“有可能。”
話音剛落,不遠處霍懷信帶着秀琴和秀書,並着兩個衙差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衙差手中捧着一個小包袱,想來便是柳氏死時穿過的衣物。
秦莞眯眸,走到了花棚入口處去,霍懷信大步而來道,“來了,世子殿下,九姑娘,柳氏的衣服就在這裡了……”
燕遲點點頭,看向秀琴,“把你早上第一次看到柳姨娘的樣子說一說。”
秀琴面色煞白,眼眶仍然是紅的,“是,奴婢早上跑過來的時候,負責灑掃的小奴站在花棚之外,手裡的掃把嚇得落在地上,奴婢走到花棚前入口處一看,也嚇得魂飛魄散……就看到,就看到姨娘躺在花棚靠左邊的正中位置,雙眸大睜着,脖子往後奇怪的仰着,就是,就是這樣,側着身子的樣子……”
秀琴說着,用手比劃了一番,果然和秦莞說的一模一樣。
“可是左肩着地?”
秦莞問了一句,秀琴狂點頭,“正是正是!”
秦莞便朝她招了招手,“你過來,具體說一說,她的頭在哪,腳在哪。”
秀琴走入花棚,指了指中間的土面,“姨娘的腳,就在這外面一點,頭是朝着左邊的,身子橫着側躺在地,而地上,奴婢清晰的記得,有一道拖痕,就是在這裡到……這裡……”
秀琴比劃了一番,是從被填上的井口土面到最終柳氏躺着的地方。
秦莞看了一眼燕遲,秦府人還不知道她會驗屍,她自然不好多問。
燕遲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問道,“你們老夫人說她衣衫不整,如何個不整法?”
秀琴緊張的攥着袖口,“就是,裙裾有些散亂,衣襟口也有些扯開了。”
燕遲皺眉,“只是這樣?”
秀琴縮了縮脖子點頭,“正是,看着的確有些不雅,可也沒有……也沒有衣衫半敞赤身裸體的。”
這邊廂霍懷信道,“老夫人懷疑你們姨娘和外人有染,你倒是說說,你們姨娘平日裡可有和別的男子過從甚密的?”
秀琴面色一顫,害怕的搖頭,“沒有的,奴婢看到的姨娘,從未和別的男子有什麼糾纏,只不過……只不過姨娘不喜歡奴婢們一直侍候着,所以有時候奴婢們也不知。”
燕遲又道,“你們是如何收拾此處的?”
秀琴低垂着腦袋,“先把姨娘搬回院子裡換了衣裳,然後……然後這裡的地上有些髒,還有些葉子掉了下來,老夫人讓奴婢們打掃打掃,於是就將地上的土和灰還有葉子都掃了走,別的也沒了。”
燕遲和秦莞對視一眼,都沒再問多的,霍懷信眯了眯眸子,見燕遲和秦莞不再問便看向身邊一個衙差,“把她們兩個帶去給林捕頭,重點審問。”
這話嚇得秀琴二人眼眶微紅,滿面害怕的跟着衙差走了。
這二人一走,秦莞走過去將衙差手上的包袱拿了過來,包袱打開,只見裡面有一雙鞋和一件水紅色的衣裙,和適才看到的柳氏身上的幾乎一模一樣。
秦莞先將衣裙抖開,衣裙一展,一股子濃重的香粉味道便涌了出來,秦莞覺得甚是刺鼻,她仔細的看了看,忽然眉頭一皺,只見衣裙的背部和後腰臀部以及裙襬上,皆有灰土污漬,且臀部還有幾絲破損,秦莞脣角抿了抿,又低頭去看那雙鞋子。
鞋頭是簇新的,可此刻看過去,鞋跟處卻已經有了磨損,且鞋子上面沾着一層土,秦莞轉頭一看一旁的井口土面,果然是一模一樣的土。
秦莞將包袱給霍懷信,“現在基本可以斷定,柳氏就是在這裡被殺的了。”
說着,秦莞看着燕遲道,“她致死的原因便是脖頸上的那處勒痕,且從勒痕的方向看,兇手應當是從後面下的手,而她衣裙上的污泥破損也證明了這一點。”
秦莞說着走到花棚之外去,“昨夜,她從她的院子出來,然後走到了花棚入口……”
秦莞走了進去,“進來之後,或許和兇手說了幾句話,然後,她轉向了右邊……”秦莞轉過身,“就在這時候,兇手從後面勒住了她,她被拖着往後退了兩步,最終因爲不敵兇手,被拖倒在地,然後活活勒死。”
說到這裡,秦莞的眉頭跳了一跳,當初九小姐是被活活扼死的。
燕遲看着秦莞將案發時候的情景過了一遍,不知怎的,這畫面讓他心底有些發堵,秦莞卻轉身眉頭擰了起來,“她是來見誰的呢?那個時候,她應該已經沐浴洗漱歇下了,可是出來的時候,她換了新衣,換了新鞋,還上了妝,身上還摸了極重的香膏。”
秦莞說着苦笑一下,“越說越像是偷情……”
她轉身,走到花棚左邊去,“當時,兇手應該是在這邊……而這些痕跡,也是從入口往左的,咦……”
秦莞忽然喊了一聲,燕遲走過來道,“怎麼?”
秦莞便道,“這裡的花藤有痕跡的只有兩尺左右的範圍,可是在這裡,你們看……”秦莞快步走到左邊的花棚一角,“這個地方的花葉卻有些古怪。”
適才秦莞所說的花藤上留下的痕跡,無非是花葉被揪掉了,花藤被扯斷了,又或者是葉子上面留下了劃痕,可此刻秦莞面前的這一角落裡的花葉,不見明顯的傷痕,可有幾片葉子上卻有大片的發黑痕跡。
“好像被什麼壓過……”
燕遲眯眸,忽然,他上前一步,人往花架一角靠了過去。
他這一靠,身形便十分隱蔽的藏在了這角落之中,可與此同時,花架子上的花葉被壓在了他和架子之間,秦莞眼底一亮,“就是如此!殿下雖然沒有刻意用力,可如果這樣靠的時間長了,葉子會被壓壞,會變黑!”
“在柳氏來之前,那個人已經到了。”燕遲直起身子來,“那個人爲了躲避,在這裡站了許久,所以這一片葉子被壓壞了。”
秦莞點點頭,忽然道,“難道那個人躲在這裡,就是爲了殺柳氏?”
燕遲便看着她問,“可是柳氏爲什麼會赴約呢?”
這話剛落定,一旁的霍懷信忽然“啊”了一聲,秦莞和燕遲轉眸看去,只見一方帕子從柳氏的衣裙之中掉落了下來,燕遲和秦莞忙上前。
霍懷信也在看衣裙上的痕跡,他反反覆覆的看,見忽然掉下來一方帕子也十分意外,“這東西……好像是放在袖袋裡面的……”
說着霍懷信將其撿起來,看了看便要繼續裝回柳氏的衣衫袖袋裡。
那是一方白色的巾帕,絲綢質地,帕子一角繡着一朵小小的柳葉,叫人一看便知道是柳氏的帕子,可就在霍懷信要裝進袖袋去的剎那,他鼻子忽然微動一下。
“什麼味道這是……”
秦莞走過來,忙拿過帕子聞了一下,眉頭一皺道,“似乎是汗味。”
燕遲鳳眸一狹,“汗味?怎麼會是汗味?她身上換了新裙,擦了脂粉香膏,偏偏自己用的帕子會有汗味?莫說出來見人,便是平日裡她也不會讓自己的帕子有味道。”
秦莞心底“咯噔”一下,“這不是她的帕子!”
話音剛落,遠處徐河的身影卻一下子閃了出來,“九姑娘……”
徐河一路跑着,上氣不接下氣的到了幾人跟前,“世子殿下,知府大人,九姑娘……”
霍懷信看着他,“你不是在檢查柳氏的屍首?”
徐河點頭,“是啊,小人是在檢查柳氏的屍首,不過……不過眼下遇到了一點狀況,在下想請九姑娘過去看看,在下害怕弄錯了。”
秦莞挑眉,“什麼狀況?”
徐河看了看四周左右,“現在不便說,九姑娘跟在下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莞心中微沉一下,拿着帕子跟着徐河往柳氏的院子走,這邊廂,燕遲和霍懷信也跟了上,一行人急匆匆的回了柳氏的院子,直奔正房。
“九姑娘,小人不敢確定,得讓您看看……”
徐河面上一片爲難和難以啓齒之色,只讓秦莞心中滿是狐疑。
這一次柳氏是被勒死的,表徵再明顯不過,因死因簡單而柳氏死後時間也不長,所以她才建議徐河自己驗屍,可沒想到徐河還是有不解之處,秦莞想來想去,此番無需剖驗,不解之處在哪呢?
秦莞沒多問,進了正房便往內室去,此刻的內室已經當成了臨時的驗屍之地,外面衙差守着,裡面柳氏的衣裳已經被褪下大半,而秦莞走到內室門口的一瞬間,腳步便頓了住。
徐河在旁爲難道,“九姑娘,您看,這是不是……”
秦莞的目光落在柳氏半露的胸腹和大腿上,這一刻,她終於知道柳氏爲何要塗一層又一層的脂粉了,她早就想到的,彼時只以爲柳氏塗那厚厚的脂粉只是爲了掩飾旁的肌膚之病,可她哪能想到會是這般。
她緩緩上前,目之所及,柳氏脖頸以下的肌膚可見大片大片的紅疹和潰爛,胸腹和大腿根處尤甚,秦莞咬緊了牙關,目光森冷至極。
梅毒,柳氏竟然和秦隸得了同樣的病……
------題外話------
第十七個萬更打卡!寫一個萬更要用步步全天,寫到凌晨都是常事,所以一旦卡文延誤了想把更新時間調回去是很難的,請大家理解下,這幾天更新時間都在下午哦。
另,上一章末尾步步加了一點分析,因爲害怕有的人沒看懂,人死後,血液往低處流造成沉澱就會形成最早出現的屍斑,也就是說,死的時候是趴着的,屍斑最早會出現在大腿面肚子胸腹上,若死的時候是躺着的,屍斑會出現在臀背等處,如果你看着一個趴着的屍體屍斑卻出現在背上,那他一定被人翻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