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諧的話音落地,在周圍的嘈雜和混亂之中,依然響亮,敲打着楊堅的心,讓他都有些站不穩。
骨儀手中的劍抖了一下,只要楊堅一聲令下,他就可以直接砍下來此人的腦袋。
而元諧徑直解下來佩劍舉過頭頂:“若是殿下不信,臣願意赤手空拳迎戰叛賊。此處危險,還請殿下攜臣之佩劍速速離開!”
楊堅苦笑一聲,對着骨儀擺了擺手,徑直走到元諧身前,看着這個當年自己在長安求學的時候就和自己相交的人,當時的自己年長元諧不少,如同兄長一樣對待這個弟弟,而元諧也一向對楊堅馬首是瞻,兩人就這樣相互支持着一路走了下來。
時至今日,自己卻要選擇是不是要信任元諧。
命運和時勢還真的是殘酷啊。
元家兄弟兩人的背叛,其實並不是不能理解,元家整個家族都還在長安,元氏家族想要自保,倒不算什麼難事,元家這麼長時間以來和很多家族都有利益聯繫,就算是本着兔死狐悲的心情,這些家族也不會對元氏的覆滅袖手旁觀。
但是元氏家族想要在新的朝代之中重新佔據一席之地,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畢竟他們身上有着太濃重的前朝烙印。
因此元氏總是要出賣和背叛一些原本的東西的。
楊堅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畢竟元氏跟着楊堅實際上並不是元氏大部分人的本意,而是當初元諧、元浩等人的堅持,只不過後來楊堅一躍成爲了關中的主人,所以就算是元晟等人有意見,也只能先隱忍不發,但是他們心中的這個“意見”終究還是會存在的。
對於元氏來說,身上的鮮卑血脈自然而然的讓他們更容易和宇文氏、尉遲氏等同樣出身鮮卑的世家形成認同,因此元氏一開始就是傾向於站在宇文憲、尉遲迥那一邊的,只不過形勢所迫罷了,元氏大家族對於楊堅根本談不上什麼忠誠,歷史上元諧等人造反,元氏整個家族自然也就跟着反了。
現在元氏也面臨着同樣的問題,投靠宇文憲顯然已經不現實了,元氏的根基還在長安,因此他們就只能選擇背叛楊堅。
就算是元諧事先知情,也根本無從阻止。
從小誕生在世家大環境下的他,早就已經清楚,家族和個人的利益孰輕孰重。世家之所以能夠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就是因爲家族之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把家族的榮譽和家族的利益看着比朝廷、比國家、比自己的榮譽和利益都要重。
因此在三百年的南北朝亂世之中,威名遠揚的世家大族不在少數,但是世家之中產生的豪傑或者梟雄人物卻並不多。這不是因爲世家沒有辦法產生這種驚世駭俗或者驚豔時代的人才,恰恰相反,世家有着這個時代堪稱最好的教育資源,比如徐陵的家中就有他畢生蒐集來的大量孤本書籍,這些書籍可以快速的讓一個白丁成才。
主要還是因爲大多數世家出身的人,都會選擇以家族爲重,甚至自己取得的那些功名利祿,他們也都不吝惜于歸功於家族之上,這自然而然的就讓家族而不是個人,作爲一個整體在歷史的舞臺上綻放出來光彩。
因此元諧就算是明知道自己的兄弟們要做什麼,他也不會多說,只會在這最後的關頭走到楊堅的身邊,希望用自己的死亡來證明對楊堅的忠誠,這正是因爲在元諧的心中,對家族的忠誠終究還是在對楊堅的忠誠之上,當然,更在對自己的忠誠之上。
楊堅看着跪在那裡等待自己發落的元諧,心中感慨萬千。
這個時候他突然感覺自己能夠明白,爲什麼李藎忱會着手採用那些或明或暗的手段來削弱世家。楊堅也知道世家制度的弊端,但是早早的他就已經沉浸在使用和調用世家的力量之中,不再在乎世家制度給自己帶來的隱患。
畢竟那個時候的楊堅,正是位高權重、捲動風雲的時候,他也不需要考慮世家有可能帶來的危害,因爲他和世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可是當現在他和世家之間出現利益矛盾,甚至他的存在已經威脅到這些世家的生存時候,他自然而然的就會被出賣。
或許自己從一開始就做錯了什麼······
不過現在也沒有後悔藥吃了。
“起來吧。”楊堅伸手攙扶起來元諧。
火光明暗不定,照在他們兩個的臉上。
元諧淚流滿面,楊堅卻是目光堅定。
“既然你不降,那我們還並非沒有一戰之力。”楊堅淡淡說道。
元諧有些驚訝的看向楊堅。
楊堅拿起元諧手中的佩劍,系在他的腰上:“就算是真的戰敗了,至少證明某楊堅不是個懦夫,曾經浴血廝殺。”
元諧深深吸了一口氣,鄭重一拱手:“願爲殿下效死。”
楊堅轉而看向旁邊的骨儀。
骨儀手中的劍也垂下,同樣神情堅定:“願爲殿下效死!”
“好,那我們就和南蠻轟轟烈烈戰一場!”楊堅哈哈大笑。
風中帶着火的熱氣和夜晚的涼意,讓人分不清這是在戰場還是在夢中,而楊堅帶着自己的親衛撐起來將旗,聚將的鼓聲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再一次響起。
黑夜之中,混亂的戰場上,最後的北周軍隊正在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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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猶鬥啊。”裴子烈站在巢車上,看着火光沖天的戰場。
就在一炷香前,楊堅放火燒掉了自己的中軍營寨,帶着大概四五千的死忠之士直接後退到大河岸邊,背水結陣,意圖已經很明顯,就是要和漢軍背水決戰。
而韓擒虎一馬當先,漢軍前鋒突破已經快燒成灰燼的周人中軍營寨,向前突進,另外曹忠和唐孝兩部也從左右兩翼包抄過來,不過面對人數已經所剩無幾的北周軍隊——相比於十萬兵馬的漢軍,四五千人的確連零頭都算不上,裴子烈倒是並沒有打算用上全力,他還是很謹慎的抽掉了曹忠麾下五千兵馬配合於璽北上結陣。
薛延陀人聞訊已經南下,顯然他們還期望着能夠履行自己作爲盟友的義務。可是看到眼前戰場上的變亂,也讓他們喪失了繼續前進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