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火車站廣場,林安然找了個士多店裡的公用電話,往秦部長家裡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家裡的保姆,說部長不在,又問:“請問是哪位啊?”
開車時間快到了,林安然只好含糊說自己是秦部長的老部下,沒等對方反應過來就掛了電話。心想,反正要轉兩趟車,在武川市中轉的時候再打電話。
和當年退伍時候不同,雖然不是運輸高峰期,但轉了兩次車,還是把林安然轉得有些頭暈腦脹,到了武川已經夜裡十點多了,是最後一次轉車。林安然抓緊時間給秦部長家裡打了個電話,這次接電話的是秘書,聽說是林安然,秦部長的秘書在電話裡興奮地大叫:“小林,你可終於肯上來看看首長了!”
這秘書叫董國清,從88年開始一直擔任秦安邦副部長的機要秘書,現在已經是少校軍銜了。
聽見故人的聲音,林安然顯得有些激動,說:“董秘書,我好掛念你們啊!”
董國清說:“啥都別說了,我去叫首長。”
林安然看看錶,有些擔心說:“十點多了,會不會影響首長休息?”
董國清笑道:“別擔心,其他人我可不一定叫,你例外,首長交待過,你打電話來,多少點都可以去叫他。”
過了一陣,話筒裡傳來一把慈祥的男中音:“安然,你在哪?”
林安然拿着話筒,忽然想起分別的兩年時光,聽見這個慈父一般的聲音,頓時像個久別歸家的孩子一樣,錚錚男兒也忍不住有些哽咽,說:“首長……我到武川了,再過二十個小時就到京城了
。”
秦部長聽說林安然已經在路上了,頓時高興得笑了起來,連聲說:“好!好!我們的小林要回來了,老爺子一定很高興!明天我派司機去接你,幾點到站?”
林安然說:“報告首長,晚上六點到,除非晚點。”
秦部長嗯了一聲,說:“不管晚點不晚點,明晚我們都去老爺子那裡,等你回來吃飯。”
林安然心裡一陣暖流涌過,這麼多年了,自己從小沒了父親,在部隊的這幾年,秦部長名義上是自己的首長,實際上更像一位慈父,想起自己回了濱海市將近兩年,都沒給秦部長打過多少電話,就感到有些愧疚,說:“首長,這兩年我都沒怎麼給你打電話……其實……”
秦部長知曉林安然的脾性,打斷他說:“別說了,你的性子我懂,太像你父親了,從不肯麻煩人,也怕麻煩人,不肯求人,自尊心又強,你是怕給我添麻煩,對不對?”
林安然在電話裡輕輕嗯了一聲,算是默認。
秦部長說:“安然,當年你父親和我在國外執行任務,他犧牲的時候,我答應過他,將來你就是我的兒子,兒子跟父親,有什麼不能說的!?”
見林安然沒吭聲,秦安邦下命令一樣說:“好了,不說了,你我都是軍人,兒女情長磨磨唧唧咱們不興這套,有話留着明晚飯桌上說。趕緊坐車,我們等你來。老爺子一定很高興!”
放下電話,林安然心裡的抑鬱一掃而空,他這次來京,想找回的就是這種感覺,一種無論挫折或者成功,無論輝煌或落魄,都能敞開心扉坦然訴說的歸宿感。
掛上電話,林安然看時間還有一個小時纔開車,無聊地在車站找了個角落抽菸,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流發呆。
忽然林安然的目光落到車站廣場外一條便道邊上,路邊的人行道上,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擺着一流小攤,其中幾個攤子上零零碎碎放着許多物件,乍一看去像是賣古玩零碎的。
林安然頓時來了興趣,對於這方面,他一直很有興趣,當兵前不懂,後來在秦老爺子的教導和薰陶下,學了不少這方面的知識。秦老爺子參加革命前是個大學生,留過洋,可謂是鬧革命最早一批人裡少數有着高學歷的人,而且最初考進大學學的就是歷史,後來才投筆從戎。
扔掉菸頭,林安然慢悠悠走到那一溜攤子前,慢慢走,眼鏡在攤子上掃來掃去,想看看有沒有可能撿個漏什麼的。
到了一個攤子前,擺攤的是個中年人,見林安然朝這邊看,便知生意上門了,熱情招攬道:“這位兄弟,不買也來看看,來看看呀!這可都是好東西,都是老物件,我是家裡急事等錢用,沒法子纔拿出來賤賣呀。看上哪件我算便宜點給你,好不好?”
林安然在他攤子前溜了個來回,掃完了,目光落在一卷畫上
。那畫紙質有些發黃,裱好了卷軸的,看起來似乎有些年頭。
“這畫我看看。”林安然蹲下來,拿起畫卷展開,細細看了一遍,又對着陽光方向細細照了一番,放下來說:“老闆,這畫多少錢?”
還沒等那中年男人回答,一個悅耳的女聲在身上傳來:“這是我先看到的!”
林安然回過頭,一張標準的古典美人臉映入眼簾,一個女孩子穿着一套淺紫色的連衣裙,年紀和自己相仿,瓜子臉,大眼睛,氣質絕佳,容貌清麗,一頭烏黑長髮,隨意用個髮卡一攏,看似隨意,卻怎麼瞧就怎麼舒服,而且有着說不出的有一種迫人的氣場。
那攤子的老闆說:“姑娘,剛纔你說了半天又沒要,說這樣又說那樣,嫌這裡又嫌那裡,給你便宜了那麼多你都沒要……”
林安然收回目光,問:“多少錢?”
老闆伸出三根指頭。
“三百?”林安然嬉皮笑臉道。
老闆不高興了,臉一板,說:“三百你賣一件給我好了。”
那瓜子臉大眼睛的漂亮姑娘聽了也搶着道:“就是就是,三百都不值!”
老闆頓時惱了,說:“怎麼說話呢你!沒錢一邊去!”
林安然說:“老闆,到底多少賣?”
“三千!”老闆還是晃了晃指頭。
三千?也值了!
這幅畫,林安然已經看出是“長安三絕”之一的李遊鶴的真跡,心中早就激動不已,只是表面上沒露一點痕跡。
能在這種攤子上看到真跡,簡直就是奇蹟,要知道,這些擺攤的大多數都是蒙人的,走家串戶收破爛,然後將裡面一些亂七八糟的瓷器、書畫之類拿出來當寶貝賣,一個個編故事都快趕上故事會了,不是家裡人病了就是兒女考上大學沒錢交學費,家裡急事需用錢之類的謊話。
估計這卷畫,是這中年男人收回來,自己也沒看出是寶貝,當垃圾拿出來蒙人了。
真是緣分,能見到就是緣分,有時候,撿漏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既然看到了,豈有放過之理。何況這次進京,匆匆忙忙,什麼手信都沒帶,這畫如果能拿下,送給老爺子,估計他會十分高興。
原本只打算看看攤子消磨時間的林安然,這回是下了大決心了,一摸兜裡,想起臨行只帶了兩千五百元,雖說車票買了,可還是要留點錢防身,不然踩死只雞都沒錢賠。
想到還有個漂亮姑娘在邊上虎視眈眈,他一咬牙,說:“老闆,我身上就兩千了,都給你,賣給我好不好。”
說完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當場數給老闆看
。那老闆一看,說:“有兩千多呢!”
林安然馬上裝出一副可憐樣,說:“老闆,你也是行走江湖的,這打劫的盜匪還給人留點路費不是?你不會比盜匪還恨吧,飯前都不給我留點?”
邊上的姑娘聽他說得滑稽,忍不住撲哧就笑了,但一想到畫馬上就要易主,那老闆一雙研究賊溜溜轉的飛快,顯然已經動心了,不由心中大急。
這老闆確實是動心了,剛纔那姑娘纔出價五百,雖說這畫是他上門收破爛花了三十多塊買回來的,但是看着還聽古樸,就是落款的人不認識,叫什麼“李逸”,也不知道什麼人,反正絕對沒齊白石張大千之類的有名,估計就算是真跡,恐怕也只能賣個幾百元。
現在看到有凱子居然願意出價兩千,頓時高興得心裡怦怦跳,臉上卻不露聲色,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說:“唉,我看兄弟你也是實誠人,好,不多說,兩千!成交!”
林安然趕緊把錢遞過去,老闆把畫遞過來,馬上錢貨兩訖,笑眯眯地開始沾了口水,數起票子來。
那位漂亮的姑娘倒顯得很不高興,繃着一張臉,眉頭一皺,說:“老闆你怎麼能這樣!”
老闆點着票子,瞟了她一眼,側過身子,繼續點錢,懶得跟她囉嗦。
姑娘沒輒,只好轉向林安然,說:“大哥,這畫能讓給我嗎?”
林安然看着那雙大眼睛,心裡暗叫,還真好看,一般都是眼大沒神,這姑娘是眼又大又有神,看着真舒服。不過說到出讓李遊鶴這幅畫,林安然說什麼都不願意。
這是李遊鶴晚年時期的一副《張果老騎驢圖》,人物簡約秀美,婉約宜人,卷後還有幾個晚清的名人題跋,真是難得的精品。
“不行,這玩意我很喜歡。”林安然搖頭。
那姑娘又說:“我出兩千,買過來,你不虧好不好?”
林安然還是搖頭:“不行。”
“兩千二百!”姑娘知道這次是沒辦法了,心裡把自己恨透了,早知道會來這個一個識貨的年輕人,自己早就出兩千買下來了。這回倒好,偷雞不成蝕把米,但是這畫實在太喜歡了,她也趕着回家探親,送給家裡那位最疼自己的長輩,一定非常喜歡。
“不賣。”
“兩千五!”
“不幹!”
“三千!”
“地上撿到寶,問天問地拿不到,姑娘,凡事得講緣分,沒緣分強扭的瓜不甜。”林安然倒像在拒絕一個追求自己的姑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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