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自由落地101,滴水成珠(一)
蘇陌愣了下,那一下不過是一秒,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當他轉過身時,舉手投足已是風度盡顯,“葉總,好久不見,你也路過,”
葉少寧也是水波不興,朝路中間瞟了一眼,“哦,車拋描了,”
他並沒有刻意去看童悅,而童悅卻因他,含在嘴巴里的一塊點心突地卡住了,兩眼圓睜,臉脹得通紅,兩腮鼓鼓的,難堪到無地自容,
“和你說過多次,吃點心前先喝點水,點心掰成小塊,細細嚼,慢慢嚥,”語氣不緊不慢,聽着並不溫柔,卻自是家人般的親切,
童悅狼狽不堪,連對視他的勇氣都沒有,
其實她很少這般狼吞虎嚥,
最近食量大增,一餓就覺着滿心滿肺都癢,忙不迭地滿街找東西吃,在書屋遇到蘇陌,他說雨天路滑,讓她在外面等着,他去買,這條街是文化用品街,附近都沒有食品店,
葉少寧的目光偶然掃過她,又說道:“嘴角有餅屑,不上課,連形像都不要了嗎,”
一條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遞了過去,
她真是恨不得地下裂條縫,讓她鑽進去得了,
她沒想和任何人比,但離婚後,她這幅樣子落入他的眼簾,心裡面真是說不出的滋味,
蘇陌依然風度翩翩,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小悅是女生,葉總留點面子吧,你瞧你把她嚇得這樣,”
童悅深吸一口氣,那塊點心總算艱難地吞嚥下去了,
“哦,我只是友情提醒下,”握着手帕的手沒有收回,
“謝謝,”她遲疑了下,接過,拭了拭嘴角,想想,手帕在掌心捏成一團,沒有還過去,
葉少寧已安然把視線挪向蘇陌,“那天在機場真是失態,我誤會了蘇局,一直想找個機會道歉,今晚可以嗎,”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蘇陌推出了局,
他什麼都知道了,
蘇陌大度地笑笑,“葉總說哪裡去了,那種小事,我早忘了,我和小悅還要去看個朋友,改天我們來約葉總,”
我們,是她和他,葉少寧的視線在陸續亮起的路燈下慢慢僵硬,不經意地瞄了眼蘇陌手中書屋的紙袋,最外面是幾盤D,封面上可愛的胖娃娃笑得小手直舞,旁邊寫着《胎教音樂》,他皺了皺眉,心中更是難受,
他想起了與他無緣的孩子,
“你朋友的麻煩好像解決了,”蘇陌看向馬路對面,傅特助已把車挪了過去,雙手插腰,一臉無奈,
“再見,”葉少寧點下頭,目光冷淡,略略一笑,疏離而客套,
童悅自始至終沉默着,
“我來開車,”葉少寧搶過傅特助的車鑰匙,
傅特助暴睜雙眼,“不是吧,”
“你要不要上車,”
傅特助委屈地上了臉,急急地繫好安全帶,咽咽口水,“葉總,這裡是鬧市區,最快不能超過四十碼,”
葉少寧狀似沒聽見,腳下油門一踩,車嗖地飛了出去,指盤上的紅針刷地指向六十、七十,,,,,,
傅特助臉都白了,
“咳,咳,剛剛我在複印社,還和童老師聊了會天,她,,,,,,她問我有天是不是去墓園了,說那束康乃馨很漂亮,我說是葉總買的,那個蛋糕沒人會扎,我們走了好幾條街,才找到一家冥壽店有賣,”
車速慢了下來,葉少寧斜睨着後視鏡,燈影、雨絲中,世界迷迷濛濛,什麼都看不清了,
“然後呢,”
“然後她說謝謝,我繼續說葉總最近越來越血氣方剛,特愛開快車,爲了青臺市民的安全着想,我建議他做個乘客,童老師連着說了三遍這樣好,”
葉少寧狠狠冽了眼過去,傅特助摸着頭呵呵地笑,
蘇陌從不開快車,車如其人,斯文從容,
“不吃點東西再回去,”蘇陌又問了一遍,
那盞路燈並無特別之處,童悅看得出神,
“小悅,”
“呃,你說什麼,”她回過頭,像嚇了一跳,
他輕笑,“我們一起去吃個晚飯,”
童悅搖頭,“剛剛纔吃了點心,飽着呢,”
“家裡有沒有備下什麼食物,”
“有,”
蘇陌溫柔地笑笑,並不堅持,打開紙袋,從裡面拿出本《十月懷胎》,“這本我先看着,多點知識,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童倉惶轉移視線,
也沒有刻意,不知怎麼,卻是天天和他呆在一起,有邂逅,也有約定,彷彿在青臺,她只有他了,
“進去吧,晚上再給你電話,”寵溺的語氣,無不暗示他們之間的熟稔,
他目送她走進書香花園的大門,學校正式放暑假後,她就搬回來了,他數次送她到門口,她從不曾邀請他進去坐坐,他也不提,青臺的種種終究是序曲,在上海纔是他們真正的開始,
本來說好這周就去上海的,上海這幾天偏偏高溫持續不下,他公寓裝修的工程正如火如荼,索性再在青臺呆幾天,
都離婚了,還有什麼可去糾結的,蘇陌淡淡地挑了挑眉,倒車,融進傍晚湍急的車流中,
童悅低着頭走進電梯間,不慎撞到了人,忙道歉,
“童老師,你在這呀,我剛去你家敲了很久的門,”是樓上的鄰居,有個遠房親戚在實中讀書,託她照應過,
“有什麼事嗎,”
“我兒子這個週六結婚,你得過來喝喜酒,請帖在這,”鄰居滿臉喜氣地遞過大紅的卡片,
“好的,好的,”大夏天辦婚禮,夠辛苦的,
鄰居壓低了嗓音,“沒辦法,都三個月了,肚子快看出來了,”
她一怔,條件反射地去摸自己的肚子,她也有三個多月了,小腹還是平平的,醫生講她太瘦了,但現在她很能吃,估計很快肚子也要看出來了,
如果再象今天這樣與葉少寧邂逅,他看到,不知會是什麼樣,
她冷不丁打了個冷戰,
似乎這份婚姻的破裂,他應負起大半責任,可是他能磊落地直視她,她卻羞慚的沒有勇氣看他,
蝸牛漫步般出了電梯,幽幽轉目,
那一天,他站在這和她說的那一番話,清晰如昨,
一開始,沒有太多注意到他,與同事們一起走着,突然喧鬧起來,一個個嬌笑嗲語,眼中風情無限,她詫異地擡起頭,與鄭治並肩同行的男子溫和地微笑頜首,
同事說他是承建實中新校區與世紀大廈那家公司的總經理,
她吃驚於他的年輕與傑出,
再相見,不免多看了一眼,那時,純粹是欣賞與好奇,
有一次,只有她一個人,他和助理迎面走來,不知怎麼,她突地把臉轉向了一邊,連脖頸都紅了,
“你好,”他主動與她招呼,
他不僅有俊逸的面容,還有一幅溫雅柔和的嗓音,周身溫曖到令人親切,令人撤下心防,情不自禁想靠近,
“你,,,,,,好,”她居然結巴了,
“是去上課嗎,”
“不,我,,,,,,去拿講義,你找鄭校長,”
“我送圖紙過來,”
那時是初夏,校園內柳枝碧綠輕盈,他站在樹下,微笑地看着她,她不知怎麼,想起“溫潤如玉”這個詞,
再碰見,她故意走上另一條小徑,避他遠遠的,眼角的餘光卻又控制不住飛向他的身影,他對誰都非常禮貌,她心中悶悶的,
七夕節那天,無意撞見他在相親,她覺得不可思議,他這樣的男子怎會淪落到相親的地步,他的身邊不應該是鶯戲燕擁嗎,
未婚的女同事不掩飾對他的興趣,談論他時,她就在邊上靜靜地聽着,
她接觸的男子並不多,童大兵是懦弱的,彥傑有些微微的陰冷,惜言如金,蘇陌溫和中帶有精明,像深不可測的夜海,容易迷航,趙清油嘴滑石,沒個正經時,做同事、朋友都可以,若做男友,似乎很不搭,孟愚需要的是凌玲那樣主動出擊的女子,個性迂腐,遇到什麼事都愛引經用典,讓人啼笑皆非,
他,和他們都不同,
他曖如春陽,溫和如夏夜習習涼風,身居高職,卻無距離感,
彷彿是天意,他們在迷人夜色裡,重逢於夜色迷人,
真正做下決定,是在打開車門的那一刻,她並不擅長此事,但機會飄到面前了,若不抓住,也許人生就是另一條道了,
她抓住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他許以戀愛,許以婚姻,
原以爲只要時時保持清醒,無論出現什麼樣的狀況,她都能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其實,他一早就看出了這個局,淪陷進去的人是她,
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又是幾天的雷陣雨,空氣悶熱無比,童悅沒有出門,在屋中寫懷孕日記,她渴望講話,卻沒有傾聽的對象,那就寫下來,日後,讓小姑娘做個好聽衆,
收到錄取通知的學生們的家長開始準備謝師宴,這是每年夏天各大餐廳的重頭戲,一早晨就接了好幾個電話,熱情鋪天蓋地,都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她挑了一個下午出門,去吃飯總得買點小禮物,女生,她會選一個漂亮的髮卡,附一張卡片,男生,有的是碟,有的是文具,她熟悉他們的喜好,禮物不會挑錯,鄰居兒子的婚禮,肯定要參加的,她跑了幾條街,最後選了一套情侶票夾,很有紀念意義,
拎着大包小包回家,開門時還氣喘喘的,到底多了一個人,行動明顯笨重了,
好好地泡了個澡,體力才恢復了些,照例先寫日記,然後喝牛奶,接着聽胎教音樂,那音樂聲一響,她就昏昏欲睡,
那就打個盹,只要小姑娘醒着就好,她託着下巴,歪倒在沙發上,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聽到幾絲異常,她睜開眼,發現聲音的來源是門外,像是有人在開門,折騰半天了,
她看了下時間,九點多一些,英雄好漢們應該還沒開始上班呢,她大着膽子拉開門,震愕地看着一身酒氣的葉少寧,
他晃着手中的鑰匙,咕噥道:“鎖是不是壞了,明天找個人來修修,”
他走的時候,不是把鑰匙都給她了嗎,
“我的鞋呢,”他越過她,一腳跨進來,歪着頭問,
他的拖鞋,她也早收起來了,家裡沒有外人來,她只留下自己常穿的,
沒等她答話,他突地扔下手中的公文包,衝進洗手間,
她皺起眉頭,他到底喝了多少,吐成那樣,
“童悅,毛巾呢,”他在洗手間裡大叫,
她走過去,從毛巾架上拿下自己的毛巾,淋了水,擠幹,遞給他,
他站起身,擰開水籠頭,用冷水拍拍臉,淨了口,抹乾之後,他看看鏡子的自己,又看看立在一旁的童悅,眼睛緩慢地眨了幾下,重重閉上,
“對不起,我搞錯了,我忘了我已不住在這裡,”
她的心強烈一抽,“沒,,,,,,沒事,你還好吧,”
“打擾了,我這就走,”他把毛巾掛上去,拉拉邊角,轉身走向客廳,撿起公文包,
開門時,他的腳下一踉蹌,差點摔倒,
她急忙托住他的腰,
他拍拍額頭,“謝謝,沒有關係的,”
“要不要,,,,,,喝點水,”說完話,她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
他訝異地回過頭,“家裡有嗎,”
她嘆氣,讓他坐到餐桌邊等着,夏夜,她都會煮一壺開水溫着,不能貪涼,冰茶對胃並不好,
她給他泡了杯蜂蜜茶,加了點薄荷,特別清涼爽口,
他卻像不太喜歡,眉蹙着,喝得極慢,
“你聽的這是什麼音樂,”他捕捉到音響還在工作着,曲子輕柔清靈,象媽媽慈祥的手撫過嬰兒粉嫩的肌膚,
“隨便聽的,”她匆忙關了音響,神情驚慌,
“你現在品位比以前提高了許多,”幾份自嘲,幾份心酸,
“假期,時間比較多,”她離他遠遠的,
“嗯,是該做點有營養的事,”
她默默,手指攪着,拉着勾玩,
一杯茶能有多少,就是櫻桃小口,也只能是半會的功夫,他站了起來,
她跟着也站了起來,
“謝謝你的茶,我好多了,”
“不謝,你走好,”她替他打開門,
“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他爲他今晚的行爲解釋,
她淺淺一笑,
電梯也配合,剛好停在這一層,他走進去,揮手道別,
門合上那一刻,她整個人突地一軟,慢慢蹲了下來,只有兩個字:好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