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變作那小鑽風模樣,只是那令旗歪着,銅鑼耷拉着,一副鬥敗的公雞樣,三步一扒拉的往洞口挪。那洞口操演的一萬妖兵見他回來,自有統率下令收了陣法,上前來拉住了他,疑惑道:“小鑽風,你們風字班的兄弟出去巡山,怎麼就你一人回來了?”悟空裝了失魂落魄模樣,故意不搭理,只是往前走。那拽住他的妖怪愣了一下,上前拉住他,大喊一聲:“小鑽風!你發什麼瘋?”悟空這才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呆愣愣道:“你說什麼?”那妖怪忍着氣,道:“我問你怎麼就你一個回來啦!其他兄弟呢?”悟空聞言,嚎啕大哭,高聲道:“他們沒回來,使他們時運好!未曾碰見那孫行者啊!”他這一哭,頓時吸引了所有妖怪的注意力,呼啦一聲全都圍了過來,齊聲問是怎麼一回事。
悟空見上萬妖魔全都圍了過來,這才止住了悲聲,道:“兄弟們,兄弟們!你們是不知道啊,那孫行者有多可怕,手裡的那根槓子有多恐怖!我只是遠遠看見他,嚇得我魂飛魄散啊!”衆妖魔聽他這般說,都是心生恐懼,吵嚷問道:“那孫行者長得什麼樣子啊!是個什麼槓子?”悟空裝出一副驚恐的神色道:“他蹲在那澗邊,還似個開路神;若站起來,好道有十數丈長!手裡拿着一條鐵棒,就似碗來粗細的一根大扛子,在那石崖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裡又念着:‘扛子啊!這一向不曾拿你出來顯顯神通,這一去就有十萬妖精,也都替我打死!等我殺了那三個魔頭祭你!他要磨得明瞭,先打死你門前一萬精哩!’”那些小妖聞得此言,本來就不是什麼膽大的,一個個嚇得是心驚膽戰,魂散魄飛。悟空見這幫小妖神色變了,趕忙趁熱打鐵道:“列位,那玄奘和尚不過是個凡人,能有幾斤肉?就算是熬了分湯,也分不到我處,我們何苦替他們頂缸!不如聽我一言,我們各自散去,到哪裡不是安身立命?”衆妖本就被悟空唬得心驚膽戰,又被他這麼一鼓動,俱都點頭道:“說得是,我們各自顧命去也!”也幸虧的是這幫都是獅駝嶺上的小妖,野性未馴,假若是那獅駝城中妖魔,早已和那人族無異,忠君愛國,軍紀嚴明,就是死了也不肯走的。正因如此,悟空一通鼓弄脣舌,這些個狼蟲虎豹,走獸飛禽,嗚的一聲轟然散去,各自逃命去了。
悟空一邊高喊“快逃,快逃!”,一邊忍不住哈哈大笑,把自己的衣衫打扮都弄整齊了,直往那洞府中走去。悟空進了這妖魔窟,果然是兇惡之地,只見:骷髏若嶺,骸骨如林。人頭髮躧成氈片,人皮肉爛作泥塵。人筋纏在樹上,乾焦晃亮如銀。真個是屍山血海,果然腥臭難聞。東邊小妖,將活人拿了剮肉;西下潑魔,把人肉鮮煮鮮烹。若非美猴王如此英雄膽,第二個凡夫也進不得他門。不多時,行入二層門裡看時,呀!這裡卻比外面不同:清奇幽雅,秀麗寬平;左右有瑤草仙花,前後有喬松翠竹。又行七八里遠近,纔到三層門。閃着身偷着眼看處,那上面高坐三個老妖,十分獰惡。中間的那個生得:鑿牙鋸齒,圓頭方面。聲吼若雷,眼光如電。仰鼻朝天,赤眉飄焰。但行處,百獸心慌;若坐下,羣魔膽戰。這一個是獸中王,青毛獅子怪。左手下那個生得:鳳目金睛,黃牙粗腿。長鼻銀毛,看頭似尾。圓額皺眉,身軀磊磊。細聲如竊窕佳人,玉面似牛頭惡鬼。這一個是藏齒修身多年的黃牙老象。右手下那一個生得:金翅鯤頭,星睛豹眼。振北圖南,剛強勇敢。變生翱翔,鷃笑龍慘。摶風翮百鳥藏頭,舒利爪諸禽喪膽。這個是雲程九萬的大鵬雕。那兩下列着有百十大小頭目,一個個全裝披掛,介冑整齊,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悟空剛露頭,就被那大大王看見了,高聲笑道:“那個,小鑽風,你過來!”悟空不慌不忙,踏着小碎步來到近前,納頭便拜:“小的拜見三位大王!”悟空這頭低下去,卻沒看見那三大王大鵬雙眼中閃出兩道厲芒,作勢就要起身,卻被二大王給按住了,這纔沒有發作。待悟空行禮過後,大大王笑問道:“小鑽風,本王命你去巡山,可有收穫?”悟空遲疑了一下,道:“三位大王再上,小的不敢說!”“有何不敢說的,只管說來!”二大王揮手道,悟空這才施了一禮道:“那小的就冒犯了!我奉大王命,敲着梆鈴,正然走處,猛擡頭只看見一個人,蹲在那裡磨扛子,還象個開路神,若站將起來,足有十數丈長短。他就着那澗崖石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裡又念一聲,說他那扛子到此還不曾顯個神通,他要磨明,就來打大王。我因此知他是孫行者,特來報知。”悟空又把這謊話說了一遍,見那百十個大小頭目都面露凝重之色,不禁想起方纔嚇跑一萬妖的盛況,不禁得意起來,竟沒有察覺到三妖王目光中的戲謔之意。
悟空說完,正巧有妖怪來報:“啓稟大王!洞外一萬妖卒俱都跑了!”那大大王猛地站起來,驚慌道:“怎麼都走了!想來是得了音信,全都跑了!兄弟啊,我就說這玄奘吃不得,吃不得啊!你可能惹來那孫行者,可如何是好!”那大鵬雕卻不樂意,道:“哥哥,何必如此,有我那寶瓶在,還怕他孫行者不成!來人吶,去將我寶瓶擡來!”吩咐了下去,就見三十六個小妖一起前去,悟空看了心驚:“這瓶子要有多大?竟要三十六人去擡?”不多時,就見三十六個小妖擡出一個二尺四寸的瓶子來,原來這瓶乃陰陽二氣之寶,內有七寶八卦、二十四氣,要三十六人,按天罡之數,才擡得動。這寶瓶一擡出來,悟空就忍不住看了過去,對着瓶子,他可是忌諱得很。“小鑽風,你過去看看,你家大王這瓶子好不好!”大鵬雕高聲道,言語間頗爲自負。悟空答應了一聲,暗道:“等俺到跟前,一棒子把你這瓶子了賬,看你還吹不吹!”一邊想着,一邊就來到了瓶子旁。就在悟空來到瓶子旁時,那瓶蓋子忽然打開了,悟空頓時感覺到不妙,轉身就要走!卻不想,一根象鼻攔腰纏住了他,怎麼也掙脫不開!那大鵬雕閃身上前,拎起悟空,一把丟進了瓶子中,蓋了蓋子,下了封印。
悟空被收進了瓶子,收了瓶子法度,身子縮到不盈半尺,在啊瓶子中窩着。就聽見外面三妖魔哈哈大笑,那大大王道:“孫悟空,你這廝自認爲變化無雙,卻想不到我們兄弟早就把你認出來了吧!”悟空怒道:“爾等使這等卑劣手段擒拿與我,老孫不服!”“哈哈!孫悟空,你是不知我這寶貝奇妙!我這寶貝收了人進去,若你不言不語,傷不得你分毫,但是你吐露一字出來,立馬有無窮火焰來燒!”大鵬雕哈哈大笑道。又聽那二大王道:“賢弟,你這寶貝雖比不得那位手中的陰陽二氣瓶,但是也神妙非常啊!”二大王此言一出,那大鵬雕似乎是興致缺缺,再不說話了,三妖也都不再說話。
三妖倒是不說話了,悟空卻是慘了,這瓶中滿是火焰。幸得悟空有些本事,坐在烈炎中間,捻着避火訣,全然不懼。如此忍耐了半個時辰,烈火有變,四周圍鑽出四十條蛇來咬。悟空匆忙間,輪開手,抓將過來,盡力氣一扯,就扯做八十段。過不多久,又有三條火龍出來,把悟空上下盤繞,這下可頂不住了,悟空慌張道:“這三條火龍果然難受,再過一會不出,弄得火氣攻心,怎麼是好?不若長大些身子,把這瓶子給他撐破!”好大聖,打定了主意,捻着訣,念聲咒,叫“長!”即長了丈數高下,卻不想這瓶緊靠着身,也就長起去,悟空撐了半天,也撐不破,又變小了去,這瓶兒也就小下來了。悟空這才慌了手腳,心驚道:“難!難!難!怎麼我長他也長,我小他也小?如之奈何!”正躊躇間,忽覺孤拐上有些疼痛,急伸手摸摸,卻被火燒軟了,心焦道:“怎麼好?孤拐燒軟了!弄做個殘疾之人了!”悟空何曾受過這等屈辱,忍不住掉下淚來,這正是:遭魔遇苦懷師尊,着難臨危慮聖僧,忍不住道:“師父啊!當年皈正,蒙觀音菩薩勸善,脫離天災,我與你苦歷諸山,收殄多怪,降八戒,得沙僧,千辛萬苦,指望同證西方,共成正果。何期今日遭此毒魔,老孫誤入於此,傾了性命,撇你在半山之中,不能前進!想是我昔日名高,故有今朝之難!”眼見得好好一個孫大聖,就要命喪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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