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莊園之後,高才把白馬牽去了,高太公領着玄奘和悟空進了大廳,悟空扯過一張退光漆交椅,叫三藏坐下。他又扯過一張椅子,坐在旁邊。高太公道:“這個小長老,倒也家懷。”悟空笑道:“你若肯留我住得半年,還家懷哩。”主賓坐定,高太公問道:“適間高才說,二位長老是東土來的?”玄奘笑道:“便是。貧僧奉朝命往西天拜佛求經,因過寶莊,特借一宿,明日早行。”高太公頓時就冷臉了,急忙道:“二位原是借宿的,怎麼說會拿怪?”悟空笑道:“因是借宿,順便拿幾個妖怪兒耍耍的。動問府上有多少妖怪?”高太公連連擺手道:“天哪!還吃得有多少哩!只這一個妖怪女婿,已彀他磨慌了!”悟空蹲在椅子上,笑道:“你把那妖怪的始末,有多大手段,從頭兒說說我聽,我好替你拿他。”高太公嘆了一口氣,把這事徐徐道來。
這老太公乃是高老莊的大戶,只是可惜沒有兒子,只生三個女兒:大的喚名香蘭,第二的名玉蘭,第三的名翠蘭。大女兒和二女兒從小兒配與本莊人家,生活倒也美滿,只剩最後一個小的,高太公準備要招個女婿來倒插門,做個養老女婿,撐門抵戶,做活當差。可巧,三年前,有一個漢子,身體強健,模樣也是英武,這漢子說是福陵山上人家,姓豬,上無父母,下無兄弟,願與人家做個女婿。老太公看他爲人誠懇,沒有壞心眼,又是這般一個無羈無絆的人,就招了他。這漢子一進門時,倒也勤謹: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每日裡乾的活是幾個漢子都做不來的。只是漸漸地,竟然越長越變樣,從一個黑壯的清秀漢子,變做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呆子,腦後又有一溜鬃毛,身體粗糙怕人,頭臉就象個豬的模樣。而且食腸卻又甚大:一頓要吃三五斗米飯,早間點心,也得百十個燒餅才彀,幸好這漢子一向吃齋素,不曾要過葷酒,以老太公的家業倒也能養的其他。後來更是鼓風弄霧,飛沙走石搞得滿莊人傢俱不得安生,又把那翠蘭小姐關在後宅子裡,如今已經半年不曾見面,更不知死活如何。高老太公這纔不斷請道士和尚來除妖,只是都鬥他不過,被他一個個打死。
聽了這些,悟空笑道:“這個何難?老兒你管放心,今夜管情與你拿住,教他寫了退親文書,還你女兒如何?”高太公喜道:“我爲招了他不打緊,壞了我多少清名,疏了我多少親眷。但得拿住他,要甚麼文書?就煩與我除了根罷。”悟空無所謂道:“容易,容易!只等入夜,老孫就能把他給你拿下了。”高太公聽得十分歡喜,立馬吩咐高才展抹桌椅,擺列齋供。吃罷了飯,高太公看着天色將晚,問道:“不知小長老要什麼兵器?要多少人隨?趁早好備。”悟空擺手道:“兵器我自有。”太公上下打量道:“二位只是那根錫杖,錫杖怎麼打得妖精?”悟空一笑,遂於耳內取出一個繡花針來,捻在手中,迎風幌了一幌,就是碗來粗細的一根金箍鐵棒,對着高太公道:“你看這條棍子,比你家兵器如何?可打得這怪否?”高太公被悟空唬的一愣一愣,磕磕巴巴道:“既有兵器,可要人跟?”悟空笑道:“我不用人,只是要幾個年高有德的老兒,陪我師父清坐閒敘,我好安心而去。等我把那妖精拿來,對衆取供,替你除了根罷。”太公急忙喚家僮,請了幾個親故朋友。一時都到,相見已畢,悟空對玄奘道:“師父,你放心穩坐,老孫去去就來。”說罷,悟空扛着鐵棍,一晃一晃的走出了大廳。高太公不放心的問玄奘:“長老,你這徒兒看着十分乾瘦,真的沒問題嗎?”玄奘淡淡一笑,道:“我這徒兒生的醜惡,身材也乾瘦,卻是有降龍伏虎的威能,老太公儘管放心。”說罷,玄奘與高老太公一衆人談論佛經,這西牛賀州的人們都是受到佛法薰陶的,此刻聽了玄奘講佛,聽的是如癡如醉。
悟空離開了大廳之後,迎面正碰上高才,嘿嘿一笑迎了上去,高才一見悟空,轉身就要走,悟空趕上前去拉住了高才,笑道:“你跑什麼啊?”高才苦笑道:“小的想起來馬還沒喂,這去餵馬。”“餵馬先不急,你領我去到你家三小姐被困的地方。”悟空強拉硬拽的拉着高才就走,高才無奈之下,只好領着悟空往那個小院子走去。到了門前,就見一個銅鎖把大門鎖了起來,悟空笑道:“可有鑰匙?”高才苦笑道:“我說長老,這哪有什麼鑰匙啊?”悟空嘿嘿一笑,走上前去,就見那鎖眼被銅汁給澆死了,四下院牆還都有禁制護持。悟空淡笑道:“有些手段。”說着話,一棍子把門搗開,吩咐高才道:“你在這等着,我去把你家小姐接出來。”高才應了一聲,回身去打了個燈籠,等在門口,悟空見這傢伙還算靠譜,嘿嘿一笑,進了院子。
悟空進了院子,就見那繡樓中有一盞燈火,來到樓下,高聲道:“高三小姐?”就聞樓中傳出了一個顫巍巍的女聲:“何人?”隨着說話,窗子被推開了,悟空擡頭看去但見那:雲鬢亂堆無掠,玉容未洗塵淄。一片蘭心依舊,十分嬌態傾頹。櫻脣全無氣血,腰肢屈屈偎偎。愁蹙蹙,蛾眉淡,瘦怯怯,語聲低。“果然是個美人。”悟空笑了笑,道,“小姐勿慌,貧僧是你家太公請來降妖的,你且下樓來,家人高才在外面等着呢。”小姐聞言,驚喜交加,卻是憂愁道:“那妖怪把小樓給鎖了,奴家出不去。”悟空聞言,睜開一雙火眼金睛,就見着座小樓周圍也是佈下了禁制,只能進不能出。“此乃小術。”悟空笑了笑,看準這個禁制乃是土屬性的,也不見他施法,手中金箍棒猛地往陣眼上一戳,禁制頓時就被破了。悟空上了樓去,請高三小姐下樓,送到了院門口,就見高才打着燈籠正在那裡踱步。悟空躡手躡腳來到高才身後,猛地一拍他後背,嚇得高才慘叫一聲險些跌倒。悟空哈哈大笑,一把拉住他,道:“快帶你家小姐趕緊去見老太公吧!”高才一見三小姐,驚喜萬分,趕忙見禮:“小姐,隨我來吧!”高小姐好久沒見家裡人,此刻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頓時就喜極而泣,痛哭流涕,高才攙扶着高小姐離去了,悟空笑了笑,轉身上了樓。
悟空進了閨房,搖身一變,變得就如高三小姐一般,獨自個坐在房裡等那妖精。不多時,一陣風來,真個是走石飛砂。好風:起初時微微蕩蕩,向後來渺渺茫茫。微微蕩蕩乾坤大,渺渺茫茫無阻礙。凋花折柳勝揌麻,倒樹摧林如拔菜。翻江攪海鬼神愁,裂石崩山天地怪。銜花糜鹿失來蹤,摘果猿猴迷在外。七層鐵塔侵佛頭,八面幢幡傷寶蓋。金樑玉柱起根搖,房上瓦飛如燕塊。舉棹梢公許願心,開船忙把豬羊賽。當坊土地棄祠堂,四海龍王朝上拜。海邊撞損夜叉船,長城颳倒半邊塞。那陣狂風過處,只見半空裡來了一個妖精,果然生得醜陋:黑臉短毛,長喙大耳,穿一領青不青、藍不藍的梭布直裰,系一條花布手巾。悟空一看,忍不住笑道:“原來真是個豬。”當下佯作生病的躺在了牀上直哼哼,那怪慌忙趕上前來關切道:“娘子,今日怎麼了?”悟空嬌聲道:“奴家今日不知道怎麼了,身子難受。”那怪嘿嘿怪笑,道:“那爲夫給你渡些靈氣。”說着,就要上前親嘴,悟空心中打了個寒戰,暗道:“這廝真是急色!”悟空暗地使了個拿法,託着那怪的長嘴,猛地一使勁,將他撲的摜下牀來。那怪爬起來,扶着牀邊道:“娘子,你怎麼今日有些怪我?想是我來得遲了?悟空者道:“不怪!不怪!”那妖道:“既不怪我,怎麼就丟我這一跌?”
悟空偷笑道:“你怎麼就這等樣小家子,就摟我親嘴?我因今日有些不自在,若每常好時,便起來開門等你了。你可脫了衣服睡是。”那怪不解其意,真個就去脫衣。悟空翻身跳起來,坐在淨桶上。那怪依舊復來牀上摸一把,摸不着人,叫道:“娘子,你往那裡去了?請脫衣服睡罷。”悟空道:“你先睡,等我出個恭來”那怪果先解衣上牀。悟空一笑,故意嘆口氣,道:“造化低了!”那怪道:“你惱怎的?造化怎麼得低的?我得到了你家,雖是吃了些茶飯,卻也不曾白吃你的:我也曾替你家掃地通溝,搬磚運瓦,築土打牆,耕田耙地,種麥插秧,創家立業。如今你身上穿的錦,戴的金,四時有花果享用,八節有蔬菜烹煎,你還有那些兒不趁心處,這般短嘆長吁,說甚麼造化低了?”悟空搖頭道:“不是這等說。今日我的父母,隔着牆,丟磚料瓦的,甚是打我罵我哩。”那怪道:“他打罵你怎的?”行者道:“他說我和你做了夫妻,你是他門下一個女婿,全沒些兒禮體。這樣個醜嘴臉的人,又會不得姨夫,又見不得親戚,又不知你雲來霧去,端的是那裡人家,姓甚名誰,敗壞他清德,玷辱他門風,故此這般打罵,所以煩惱。”那怪道:“我雖是有些兒醜陋,若要俊,卻也不難。我一來時,曾與他講過,他願意方纔招我,今日怎麼又說起這話!我家住在福陵山雲棧洞。我以相貌爲姓,故姓豬,官名叫做豬剛鬣。他若再來問你,你就以此話與他說便了。”悟空暗喜道:“那怪卻也老實,不用動刑,就供得這等明白。既有了地方姓名,不管怎的也拿住他。”悟空道:“他要請法師來拿你哩。”那怪笑道:“睡着!睡着!莫睬他!我有天罡數的變化,九齒的釘鈀,怕甚麼法師、和尚、道士?就是你老子有虔心,請下九天蕩魔祖師下界,我也曾與他做過相識,他也不敢怎的我。”悟空聞言,心中一驚,這是個有來歷的妖怪,接着道:“他說請一個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姓孫的齊天大聖,要來拿你哩。”此言一出,悟空不曾看見,那怪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這怪心中暗道:“你這猢猻,陪你好好玩玩。”這一番,卻是大聖和元帥各有心機,相互都有計較,只看如何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