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家皮鋪,大舅將孫永昌領到了掌櫃的屋裡。這位掌櫃的約有四十多歲的樣子,體形略胖,身穿黑綢衫,儀表很穩重,面目很和善。進屋後,大舅先和這位掌櫃的客套了幾句,然後指着孫永昌對掌櫃的說:“這就是我的四外甥,大姐夫。”接着又對孫永昌說:“這你叫大姨夫,快跪下給你大姨夫磕個頭。”
孫永昌本想不給磕,可在大舅的強抻硬按下還是跪下給磕了。這位掌櫃的將孫永昌上下的細打量了一番後,就慢聲拉言的問了下孫永昌的年令和名字。孫永昌都一一不加拘束的告訴給了他。然後,這位掌櫃的對大舅說:“你這個外甥,小孩看來倒挺精靈,就是體格長的太乾巴了一點,恐怕幹啥活不能頂硬吧?”
“沒事,他在家裡啥活都幹,你別看他長得乾巴點,連鋤大地還能跟個差不多呢。鄉下的孩子,吃點苦是沒問題的。”大舅怕人家不要,就替孫永昌吹虛了一氣。
這位掌櫃的見大舅撐得挺硬,就笑呵呵的說:“你說行那就留下,管怎的你這個保人硬啊!不過咱可要按規律辦事,親是親,事是事,醜話先說在前頭,如果他要中途幹不了,你這個保人可得給掏三年飯錢。”
大舅也笑呵呵的說:“這中!我就豁出來讓你訛我一下子了。”
“那好吧,咱們就一言爲定,後天就讓他來上工吧。明天得叫他在家裡準備一下鋪蓋或是其它常用的東西。”
孫永昌來這家皮鋪學徒的事就這樣說妥了,然後大舅對他說:“咱就走吧,永昌,這事說好了,後天就叫你爹把你送來就妥了。”
出了這家皮鋪。孫永昌本想還去他聽說的街裡最熱鬧的地方,老爺廟頭市場和那個有二百個和尚的老爺廟裡邊都去觀看觀看。可大舅說在皮鋪裡呆的工夫太長了,沒有閒工夫了,回去還有別的事,不能領他去了。孫永昌要自己去。大舅說他是頭趟來街裡不放心,不讓他去。就又從來時的原道回去了。孫永昌爲沒去上老爺廟頭市場和老爺廟裡去看看,感到很可惜。
回到家裡。大舅當父親母親一說,說皮鋪同意收下孫永昌去學徒,讓明天在家準備一下鋪蓋和衣物,後天就送他去上工。父親聽後高興的說:“永昌啊,你去了可要好好的學這門手藝啊!這手藝學好了可不孬啊,一輩子都有飯吃。以後咱家還興許能開個皮鋪呢!你將來可不要忘了你大舅。”
大舅笑了說:“孃親舅大,給個人親外甥幫這點忙是應該的,只要永昌去了能學好這手藝,我這個當舅舅的就心滿意足了。”
第二天.因孫永昌要去城裡皮鋪學徒了,所以父親沒有再分派他幹什麼活,卻讓他在家玩上一天,告訴他願去哪玩就去哪玩玩,明天該走了,到人家那裡可就不能隨便讓玩了。
去哪玩玩呢?小小孫家莊的一左一右,孫永昌都瞭如指掌,他想來想去,還是去他放了兩個春夏豬的大溝塘裡去玩玩吧。於是他就約八歲的老弟弟永祿同他一起到大溝塘裡去洗澡、抓魚、採蛤蜊、採野生的黑天天果吃,來享受一下在家鄉的最大快樂。
當孫永昌同老弟弟倆在溝塘裡玩夠了回到家裡時。見母親將家中最囫圇的一條被子,給他拆了、洗了,又用高粱米的煮飯米湯漿了,搭在屋外晾衣服的繩子上晾着。母親並還忙着給他趕縫一件新家織布的無袖無領的小白汗衫。褲子就還是他身上穿着的,膝蓋和後屁股蛋子都打了補丁的舊黑褲子。不過在這貧苦的家庭中,孫永昌就如同進京去要考狀元一般,算是受到了最優厚的待遇。
去八面城街裡皮鋪上工這天,因大舅事先說了,所以是父親去送孫永昌。父親將孫永昌的小行李捲用根麻繩只攔腰一捆,替他揹着。孫永昌就空着兩隻手跟在父親的後頭走。
走出了屯子。父親先將他自己腳上穿的鞋脫了下來,磕打磕鞋底上的土,將兩隻鞋,鞋底都朝外的往一塊一合,就裝在了前衣襟上的胯兜子裡。
孫永昌感到有點驚異的說:“爹,你脫下鞋幹啥呀?大人光腳丫子去城裡不叫人笑話嗎?”
“你的也給我脫下來!”父親馬上又沒好氣的吩咐他道:“這要穿着走到街裡,可好費鞋了,等快進街時再穿上,不就妥了嗎。”
“爹,我這衣裳上也沒有兜呵?”孫永昌用兩隻小手一拍前衣襟的兩邊說。
“沒兜擱手拎着。”
孫永昌蹲下脫去了兩腳上的兩隻舊鞋,兩手一邊拎着一隻。
父親這回領孫永昌是從衙門頭衚衕進街。當走到衙門頭衚衕路過道東側的一個大水坑子時,父親先穿上鞋。孫永昌看父親的,也穿上了鞋。父親用手指一下水坑的東南角上那地方對他說:“那塊兒是以前清朝時的八面城舊衙門,在二十年前爹被那狗官衙門抓去,整到街里老爺廟前邊的東側殺人場上,差一點沒將腦袋給砍去。多虧你爺爺賣掉了咱家唯有的一垧多地,纔算將爹的命買了下來。當時一起開斬七八個人,腦袋都被砍了去,只有爹被砍去了辮子。”
“那砍去辮子幹啥呀,爹?”孫永昌不解地問。
“因你爺爺找人求情錢花的晚了點,爹都被判了死刑,衙門老爺說:‘已判了死刑不能改判。’但清朝王法是一刀之罪,如一刀要砍偏沒砍着腦袋,就拉倒免死。衙門老爺得了錢後,事先就告訴殺人的劊子手,將爹的辮子砍下就拉倒了。
“爹,衙門老爺爲啥抓你,判你死刑呵?”
“因爲以前咱孫家莊有個家族長孫大爺要祭祖錢的事,由於那時正趕上咱家沒有錢,他打發個人來生逼硬要,連晚一天都不行。爹那時才十七歲年青氣盛,就將來逼要錢的那人給打了。孫大爺爲治一儆百鞏固他家族長的權威,就到衙門誣告了爹好幾條,說爹罵大清帝國皇上了,又說慣賭成性,還經常打罵鄉民橫行霸道,目無國法……等。衙門老爺因和孫大爺早有勾搭,就把爹抓了去不容分說先痛打一頓,然後就判了死刑。你爺爺沒着,只得去給孫大爺陪軟求情。孫大爺說:‘看在祖宗的面上可以去衙門給說說情,不過得花錢。’你爺爺只得忍痛賣掉了咱家的那一點土地,傾家蕩了產。爹回來後爲了表示與孫大爺勢不兩立,在以後有了你大哥時,就不按着他規定的族中統一排字永字叫,單起另排給你大哥起名叫士昌。可你爺爺的家族觀念強,總說那事不怨人家,是咱們先打了人家,不然不能。在你生人時,你爺爺又給按着族中統一排字,叫了永昌,後來你老兄弟也排字叫了永祿。
孫永昌聽父親這一講,也挺恨那個孫大爺的問:“爹,那個孫大爺現在哪去了?我怎不認識他呢?”
父親笑了下說:“孫大爺早就死了,都有十七八年了,你上哪能認識去?”
“爹,那啥叫祭祖錢啊?”孫永昌因早沒聽說過問。
“就是家族長每年清明節讓族中大夥人拿錢,然後辦些供品,供到祖墳地去祭奠各位祖宗。實際上家族長年年搞這個,主要是爲了從中撈一把,辦點祭奠的東西根本也用不多少錢。”
爺倆邊走邊嘮着,不知不覺的就走出了衚衕進了街。父親又指着道北衚衕口西側的一家大買賣說:“那就是管家通,你大哥就在那裡前屋賣東西。”
“爹,那你領我去看看我大哥唄。”
“不行,咱得先辦正事,以後你個人有閒工夫再去吧,都在一個街裡。”
父親領着孫永昌邊往街裡走,邊又開始囑咐起說:“孩子,這回你到人家那裡可不比在家呵,你可得學着長點眼神,幹啥都要勤快一些,好着人喜歡,別象個撥楞轉似的,叫人撥楞才轉一轉,該着人煩了。要多幹活少申嘴,人家掌櫃的要你去幹啥,你就痛快的去幹啥。別學賴,多幹點活是累不壞人的。如果你要真不好好的幹,人家還會揍你的……”
孫永昌一聽父親說皮鋪那裡還揍人,心裡不覺得就打了個寒顫,難道皮鋪那裡還能和學堂一樣嗎?先生可以打學生,掌櫃的可以打學徒。這使孫永昌原想到街裡來的滿心歡喜勁,馬上就一下子涼去了一半。
當走到老爺廟衚衕時,在街上就能看到老爺廟的頭層廟殿。孫永昌張羅說:“爹,我要去老爺廟看看。”
父親說:“去啥去,你以後就常在街裡了,啥時去看不行呢,偏這時去?”
等到了皮鋪,父親將孫永昌又領到了掌櫃的屋裡。掌櫃的對父親是笑臉相迎,十分客氣的給父親讓坐說:坐吧。”
父親在外手坐下後,掌櫃的又親自給倒碗水說:“來喝碗茶水。”
然後又和父親熱情的先嘮了會兒家常。也許是父親叫這掌櫃的這般客氣勁兒和熱情勁兒給鬧得不知咋好了?孫永昌聽到父親一提到他時,竟說他在家裡是怎樣的挑皮淘氣不聽大人話等,並告訴掌櫃的對他要進行嚴加的管教,要不好好幹就狠揍、沒說,對小孩不給他點厲害是不行的等話。
孫永昌站立在一旁,聽父親竟這樣的說,就不愛聽了,他生了父親的氣,他希望父親趕快的回走算了,別和人家交根交底的嘮了。他想,這纔是剛來這裡,還沒等呆出個好壞呢,哪能告訴人家狠揍他呢?這不是糊塗爹嗎?
然後掌拒的又向父親講了下鋪規。父親是連連點頭答應說:“行,行,只要你們有規我們就必依。這我們都沒說。”
孫永昌在一旁對掌櫃的和父親說的鋪規,也大致的記住了一些,又是學徒的來本鋪後一般情況不許隨便回家……又是學徒來鋪後,如果要中途不幹,得需給本鋪掏三年飯錢……等等若干條。
掌櫃的雖然和父親大致的說了下鋪規,可因這裡邊有大舅那面親戚照着,所以這事也沒有立什麼字據和契約,父親就回去了。
等父親走後,這回掌櫃的就收起了先前時的笑臉。換成了就象學堂裡教書先生在訓學生時那付板得十分威嚴慘人的面孔,語調也變得非常嚴冷的開始對孫永昌進行訓話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本鋪裡的學徒了,剛纔我聽你父親說,說你在家裡是挺挑皮搗蛋的。現在你到這裡來,那一切就都行不通了。因家有家法,鋪有鋪規,如果你要不遵守鋪規,剛纔你父親在這時都告訴我了,就得狠揍你!這裡是一點也不給你留客氣的,聽到沒有?”
孫永昌瞟了這掌櫃的一眼,沒有回答。
掌櫃的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聽到沒有?怎不吱聲呢?”
“咋沒聽着呢。”孫永昌沒有害怕的說。
這掌櫃的並沒有在乎孫永昌的倔巴搭的小脾氣,又坐回椅子上語氣嚴厲的說:“你聽到了就行,現在我就告訴你一下,今後你都怎麼做。到這裡你每天一早晨必須四點左右鍾起來,象你們學徒得比師傅們早起來一會兒……”
“我不知道四點鐘是啥時候,我們家裡都是聽公雞打鳴起來。”孫永昌馬上提出說。
這掌櫃的瞟了眼孫永昌說:“你不知道啥時候是四點鐘那沒關係,我讓個早來的學徒到時候叫你一聲就妥了。等你起來後,要先將鋪裡鋪外的前後院都給打掃乾淨。等師傅們起來後你要將尿桶倒了,回來後再給師傅們打洗臉水。等吃完早飯後再去鋪前邊將門窗的閘板都給打開,該碼的就都放在窗臺底下碼好。到晚上關板時,你再想着都去給上好,關好。大致這點零碎活每天就都得由新來的學徒來幹……”
“那前邊的門和窗戶上的閘板我早也沒擺弄過呵。”孫永昌又提出說。
“這好辦,叫以前幹這些零活的學徒告訴你就會了。還有在今後分派你幹啥時,不許你講價錢。因這裡是皮鋪,埋汰活較多一些,別這個也不能幹,那個也不能幹的,叫你幹啥你就得幹啥!在幹活時不許偷賴、磨蹭、不着吊!要是那樣的話可是不客氣的!另外你來到這裡還不許隨便的出去逛街,不管啥時候也不行去,要真需要去街裡買什麼必須的東西話,得來和掌櫃的說一聲,否則,不準私自偷着溜出去!另外還不許隨便的回家,家離近也不行,更不準私自偷着往家跑。另外還不許你偷摸鋪裡的任何東西。如果以上這些你要有不遵守、違犯的話,可都是不客氣的!”
掌櫃的這些話,孫永昌是全都聽明白了,這些規矩,真使他感到這裡比唸書的學堂厲害得多。皮鋪就在街裡,連去街上溜達、溜達都不讓。家就只有八里地遠,連回家都不讓。並且這裡同樣也可以打人。他想象這裡可能就和官府押犯人的地方,笆籬子差不多吧?他因對掌櫃的訓話感到很不順耳,爲了出出內心的不悅,於是他就針對着掌櫃的所說的不許偷摸鋪裡的任何東西這一條橫叼叼的反了一句嘴說:“我纔不偷東西呢,你陳多少金子咱連一點也不圖意,你要信不着乾脆就別要我!”
這掌櫃的倒被孫永昌說的話給逗笑了下說:“你不偷東西,不更好嗎,這是先告訴、告訴你,咱這是醜話說在前頭,免得以後出麻煩。”然後掌櫃的從椅子上起身說:“走吧,把你的小行李捲背上,我去給你安排個晚上睡覺的地方。”文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