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永昌親眼看到,有的裝火車扛袋子的腳伕,因吃橡面,吃得面黃飢瘦,肚中無有抗硬的食物,當扛袋子裝火車時,一個二百來斤重的大麻袋壓在身上,壓趴下就再也沒有起來的,這樣事是常發生。而車站上腳行說了算的把頭們都只給一領秫稈席子捲上,整出去就算拉倒了事。那慘景真使人不堪入目。這些國恥民受辱的事情,更加激起了孫永昌的民族感,激起了他對日本侵略者的無比仇恨。他聽說關內有共產黨領導的紅軍經過了二萬五千里長徵勝利的到達了陝北的延安,又改編成了八路軍,專打小日本。他還聽說在東北的長白山裡有共產黨領導的抗日聯軍。他多麼希望這樣的隊伍能打過來,他好去參加,將小日本打出中國去,洗去這國恥!要不叫他有着這沉重的家庭負擔,他早就去找抗日聯軍去了。
當孫永昌在火車站馬車會裡當了有四年來的會計時。由於日本侵略者又加緊了向我們中國的關內進行繼續侵略,這樣也加劇了對東北淪陷區的資財和物質的強徵和暴掠,使東北的中國老百姓們都處於極度的貧困和飢寒交迫之中。就在這一年的冬季裡。因他在心中積滿了對小日本侵略者的無比強烈仇恨,因爲一件事情,竟闖下了一場幾乎殺身的禍事。
這一天。他去上班,傍晌午左右,有兩個他們家的老親到家中來找他。郭玉潔因早沒見過,經一番盤嘮,還是聽說過的,就問他們找永昌有什麼事?他們說:要找永昌給幫下忙,從火車站上往四平發運幾桶豬油,去四平換些衣物。郭玉潔告訴他們:如要着忙,你們就去車站馬車會去找他。因家中是兩頓飯,他中午一般的是不回來。
孫永昌的這兩個親戚便來到了火車站的馬車會。這時別人都下班回家去吃中午飯去了。只剩下孫永昌一個人,從站臺上撿來一些麻袋漏撒的黃豆粒,正放在辦公屋子的爐蓋上炒着吃。來作爲他的午餐。他見多年沒見的兩個鄉下的親戚跑到上班的地方找他來了,心想:一定是來找有事?但他沒有馬上問,這兩個親戚也都沒有馬上說。孫永昌因不抽菸,當然身上是沒有煙的,只得給他們每人倒一碗白開水,讓他們吃爐蓋上炒的黃豆粒,算是來款待他們。然後,才問來有啥事?這兩親戚開始倒沒有直接說,先是對孫永昌訴起一番苦來,說這個世道可不了得呵,糧食都叫警察狗子同保長們一起下去,生打硬要的給要去了。也吃不飽肚子。還沒有衣裳穿,街裡連好一點抗穿的布都沒有賣的,竟是些和麻袋片一樣的更繩線的布,幾天就穿壞,一點也不結實……小日本也太不把中國老百姓們當人看了……
孫永昌一聽這兩位親戚的訴說,心就酸了。這不但是城鎮上的老百姓們在受着貧窮和飢餓,就連鄉下種地的農民也都是如此,這可真是國破民遭殃,亡國奴的生活令人不可容忍!他見這兩個親戚光顧和他訴苦了,還沒有說來找他有啥事呢,他考慮一會兒等有別人來上班說話該不方便了,便問這兩個親戚來有啥事?這兩個親戚說:他們在鄉下不但缺吃的,特別是還缺穿的。他們聽說用豬油到四平可換些好一點的布和衣物很好換,所以他們就將原準備過年的年豬提前殺了,都熬了油,裝到方形的洋油桶裡。來求給幫下忙,在車站上給發運到四平去。孫永昌因考慮和車站上辦理貨物的人幾年來都相處得不錯,另外考慮鄉下的親戚年輩的也不來求他一回,也沒想到這兩個親戚能發運太多,就很乾脆的答應了說:“行,你們明天就整來吧,我今天得和人家辦理貨物的先去說一下。”
這兩個親戚見孫永昌很乾脆的答應了,就都很高興的回去了。
可到了第二天。這兩個親戚是用馬車一下子就弄到車站上十多桶,每桶約都有二三十斤左右。孫永昌有些一驚的問這兩個親戚:“你們兩人怎麼弄來這老些呢?”
這兩個親戚說:“我們回去一說要發運,我們的一些親戚也都非要跟着藉藉光不可,我們怎好說不行?這些是七、八家子的呢。如多了實在不行,就再拉回去,能給發多少就算多少。”
孫永昌見一就都整來了,哪能說還讓拉回去呢,於是他和辦理貨物的熟人一說,也就都給辦理髮運了。
幾天後。這十多桶豬油都裝上了零擔車。可卻被一名查車的警察發現了,就全部的給卸下來扣了下。
這名警察又去報告給車站上的日本人副站長說:“報告太君,有人往四平發運了十多桶豬油,現已扣下。”
日本人副站長說:“這是經濟犯的幹活!給我追查一下發運人。”
一追查,就追查到了孫永昌的頭上。孫永昌正在班上,還不知道呢,一名警察來傳他說:“太君叫你到站長室去一下。”
孫永昌當時就猜疑到在心裡說:“難道可能是給鄉下親戚發運豬油犯了說道?算個屁事,去就去!”
孫永昌被警察帶到車站的由日本人擔任的副站長辦公室。屋裡除副站長外還有三名日本人,一名中國翻譯。這名警察進屋先給日本人副站長來了個立正敬禮後,說:“報告太君,將該經濟犯孫永昌帶來了。”報告完轉身就出去了。
別看孫永昌在車站上呆了四年來的,可他和車站上的日本人是從來沒打過交道,這還算是頭一回。只見翻譯向這日本人副站長嘟嚕了幾句。這名日本人副站長就離開了他的辦公桌了,來到孫永昌面前先用生硬又不流利的中國話說:“你在車站上作事,爲什麼不守法?你不是良民的,你是經濟犯的幹活!八格牙路!山賓的給!”然後上前“啪、啪”就給孫永昌左右開弓兩個大耳光。
打得孫永昌兩隻耳朵裡嗡嗡亂響,滿臉都火辣辣的疼痛。憤怒的火焰,立時脹滿了他的胸膛,他想:一個小小的東洋鬼子,竟在中國的領土上橫行霸道,隨便的欺負人。壓抑和充滿他胸中已久的這民族仇恨,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沒有考慮事情的嚴重後果,把對日本侵略者刻骨的仇恨,都暗暗的集中到他的右拳上,趁這名日本人副站長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用生硬的中國話訓罵他之際,便冷不防,“砰”的一拳,向面前這個日本侵略者的胸口猛的擊去,並憤怒的脫口而去的罵道:“今我送回你東洋小日本老家去!”
這名日本人副站長被孫永昌這出其不意的一拳,馬上就被擊倒在地上。腦袋都鑽到辦公桌子底下去了,用雙手捂着胸口,好一會兒沒有動彈。其他三名日本人和那名中國人漢奸翻譯,立即都向他撲來。他一個人哪能抵住四個人一齊上,就被臉朝上按倒在地上,頭嗡的一下子重重的碰撞在屋地中間的磚爐子牆上。三名日本人和那名中國漢奸翻譯,有的按他的胳膊,有的按他的腿。其中有一名日本人上來騎在他的肚子上,他覺得腰下有個什麼硬東西硌着好疼。由於按他右胳膊的一名日本人見他被騎上了,就放鬆了警惕性,鬆開了他的這隻右手。孫永昌趁機緊忙用這隻右手去腰下一摸,原來是一把劈拌子的小斧頭。他摸到手後便猛的向騎在他身上的這名日本人砍去。這名日本人急忙歪身子躲閃,被他一斧子砍在腰胯上,便“嗷”的一聲從他身上滾了下去。斧頭雖沒有刃不快,可這一斧子也夠這小日本一受的。就在他將騎在他身上的日本人砍滾下去的一霎間,旁邊的另一名日本人便猛的躥上來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失去了反抗能力,被掐昏死過去了。
當孫永昌醒過來時,已躺在車站警務隊拘押人的小黑屋的地上,雙手被用繩子緊緊的給捆綁上了。他的頭部、鼻子和嘴角都還在流淌着鮮血,並覺得腰部、兩腿與大胯,稍一動彈都很疼。看來他被掐昏過去後,人家是又痛揍他了。他昏昏沉沉的倒在地上,也不知過了有多久,突然聽到門外有人說話:“把門開開,車來了!把他送到鄭家屯政治犯監獄去!他用拳頭和斧子竟敢消本日太君,這是反滿抗日。這回就讓他去變狗糞!”
一會兒門開了,進來兩名警察,將孫永昌架了出去,整到一輛鐵路巡道的輕油車上,送往鄭家屯。他知道,此去就沒好了,因他早就聽說過,凡是進到鄭家屯政治犯監獄裡的人,全都是有去無回,一個是送到細菌站去被搞細菌試驗,另一個是折騰夠了就都扔到日本人養的狼狗圈裡去喂狼狗。先頭他在小黑屋裡聽到外邊警察狗子說的變狗糞這句話就是這個意思。可他到這個地步並不後悔,他考慮:人早晚都是一死,沒什麼了不得的。
這天下午五點鐘左右。郭玉潔和每天一樣將飯桌子在炕上放好,碗筷也都撿到了桌子上,預備丈夫孫永昌回來吃晚飯。因每天一到這個時候,孫永昌是一定回來的。如要有點什麼特殊事,一時回不來的話,也是要找人給家告訴信兒的。可這天,郭玉潔是左等右等也不見丈夫孫永昌回來,她想:這個人今天有什麼特殊事呢?怎不找個人告訴家一個信呢?天黑後,孩子們都躺下睡覺了,她一個人坐在炕頭上靜聽着門外的動靜,等着孫永昌回來。她等啊,等啊,等到他們家的座鐘都打九點了,三個孩子都已進入了夢鄉,可孫永昌還沒有回來。
這時郭玉潔的心裡開始有些不安起來,因從永昌上班的地方,火車站要走到街裡的家中大約有二里左右地遠。並且從火車站往街裡來有挺長的一段路,一面是很深、很寬、很立陡的,經長年累月水打成的大溝。另一面就是空礦無人的大野地,所以這段路上是挺背的。她聽人們說過,就這段路上,在黑天時常出現有劫道背死狗的。這背死狗的挺厭物,他是不管你有沒有錢和啥東西,是先勒住再說。郭玉潔是很怕丈夫孫永昌別再被這背死狗的壞蛋們給勒住。另外她還擔心怕丈夫晚上走黑道,別再稍不留意走到大深溝裡去。雖說冬天溝裡沒水不會淹死人,可要掉下去摔不了個實死,也得摔個半死。她以前就聽說過,有時晚上下火車的人,因趕上夜黑頭的天頭,就有走到大深溝裡去摔壞的……當她想了這麼多後,在家裡就再也靜等不下去了。她看看三個孩子都睡得正香。就下地穿上棉鞋、棉旗袍,圍上了毛圍脖,又將她做活用的剪子帶在身上,用來作件防身的武器。他考慮怕兩個大孩子醒了**,將洋油燈不吹,又往高掛了掛,省得孩子不注意碰掉了下來。然後她將屋門鎖上,就去火車站找丈夫孫永昌。
郭玉潔因掛念着丈夫心切,不顧去火車站的道黑路險,就一個女人家大着膽子跑到了火車站。
她直接到馬車會的辦公室一看,門緊鎖着,趴窗子往屋裡看看,屋裡是黑洞洞的,看來是早就沒人了。“那永昌上哪去了呢?”她尋視着這個沒落在黑夜之中的寂靜的小車站,見只有運轉室裡有燈亮,便朝運轉室走去。
進了運轉室,屋裡有三個人,一人正坐在放有幾架電話的工作臺上,另外兩人坐在一條和門正對着的大長條椅上。郭玉潔站在門口一打量,一個也不認識,便問:“請問三位先生,你們知道這裡馬車會的孫會計幹啥去了嗎?”
坐在工作臺前的那人側過身子細打量了下郭玉潔說:“你可能是孫會計的家裡的吧?”
“對呀。你們知道孫會計幹啥去了嗎?”
坐在工作臺上的那人沒有馬上回答。坐在長椅的那兩個人也都沒有吱聲。這一時沒人吱聲,將郭玉潔給鬧得迷惑不解,心想,可能是永昌出啥事了?便又問道:“你們不都認識孫會計嗎?知道他到哪去了嗎?”
這回坐在長凳上的哪兩個人中有一個說:“大嫂,我們是都認識孫會計的,不過孫會計他今天攤上點事,這事倒不大,請你聽了先別受不了。我們聽說孫會計今天不知是和誰打架了,現在被整到鄭家屯去蹲拘留去了,可能得蹲個些天才能回來。因爲我們那時都不當班,所以太詳細的情況就不太知道了。你明天上午坐客車去鄭家屯看看他去,就詳細知道是怎回事了。請大嫂不要爲這事太往心裡去。”
郭玉潔一聽說丈夫孫永昌因爲和別人打架被整到鄭家屯拘留去了,眼淚馬上就涌流出來。不過她考慮蹲個些天拘留也算不啥大事,也就遭個些天罪到頭。可她又想到,在鄭家屯蹲拘留也得有個詳細地方呵,不然明天要去了鄭家屯得上哪去找呵?於是她又問:“你們知道他在鄭家屯的什麼地方蹲拘留嗎?”
這回坐在長凳上的那個一直沒吱聲的人說:“說是暫時將他整到鄭家屯的政治犯監獄去蹲幾天。事不大,幾天就能回來。”
原來這三個人是都怕將事情的實情告訴給郭玉潔,心思一個婦女人家在精神上一時會受不了的,所以他們是誰也不願意將孫永昌所闖下的這殺身之禍的實情告訴給她。坐在長凳上的那兩個人是因考慮既然知道這事,人家黑燈瞎火的跑來打聽,要不告訴也不是回事,就都較策略的將事情給往輕說了一下,並對郭玉潔給予了安慰。
郭玉潔因是個不常出門的家庭婦女,幾年來在家裡叫有兩個孩子給纏得是啥閒心也沒有了。一天只知道做飯、哄孩子稀裡糊塗的過春秋,對於社會上的一些事知道得很少,所以人家對她說孫永昌是因和人打架被抓到鄭家屯去拘留她就信以爲真是那樣。
在人家告訴她孫永昌是在鄭家屯的政治犯監獄裡蹲拘留,她一時也沒有考慮到事情的嚴重性。知道了丈夫孫永昌在鄭家屯拘押的地址後,謝了下運轉室屋裡的這三個人。就又個人大着膽子回了家。
郭玉潔回到家裡。三個孩子還都在睡覺,她因考慮身上帶有涼氣,就先坐到了屋地櫃跟前的一隻方木凳上。邊不時的哀聲嘆着氣,邊在暗自的流淚,她恨丈夫孫永昌“都快半輩子的人了,怎能和人家說打架就打架?有什麼大不了過不去的事?弄得被抓起來去蹲拘留,家裡的人都跟着糟心,這何苦來的呢?……”文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