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永昌捱了這頓打後。全身都蒼起了數不清的和白皮條子一樣寬的大紫紅嶙子,火燎燎的疼。這頓最嚴厲的教訓,將他這一夜的覺全都給教訓沒了。他躺在炕上壓哪面身子哪面都疼,無法入睡就摸黑坐着考慮心中的委屈事:他來到這裡一共才十七天,就捱了三回揍,並且一回比一回厲害,如要再呆下去,恐怕說不定還得挨多少回揍?要是日子長了不得叫人家給活揍死啊?他覺得再不能呆下去了,他也不再考慮怕人家朝他們家要三年飯錢的事了,他要堅決跑回家去,高低再不來當這遭罪的學徒了。
他心裡一有了這個決定後,感到這一夜好象比以往每一夜都長,他希望天快些放亮,好儘快的逃離開這地方。等熬到天亮四點左右鍾,因他一夜連眼都沒眨,所以也沒用別人叫他,自己就起來了。
下了炕,他考慮:要跑行李是帶不走了,要帶行李就得露餡跑不成。於是他就將行李疊好,還和往常一樣放着,等以後再說。爲了不讓值更看管門的人發現他要逃跑的企圖,該不給他開門去告訴掌櫃的了,他就和往常一樣,先將前屋門市房和作坊的屋地都清掃了,這樣值更的也和往常一樣,自動的就將前屋門市房的臨街門給開開了,讓他去清掃門市房前臉的地方。
他拎着把竹笤帚出了前屋臨街的房門,見值更的沒有跟出來,就連一下也沒掃,將竹笤帚往門旁一擱,撒開腿就往街西開逃。正好大清早街筒子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不用擔心撞上走路的人。他本想跑到管家通大哥那去,可怕管家通不開門,就按着頭一回大舅領他來時的道,從澡溏子衚衕出街,奔家的方向跑去。約跑出有三四里地,他見後頭連個走道的人都沒有,這才收住腳步走着回了家。
到家一進屋,見家裡人都在條桌上吃早飯。父親和母親見他大清早的跑了回來,就挺驚訝!因去學徒一般的都是不准許隨便回家的,父親先問他道:“你回來幹啥來了?”
孫永昌一雙乞求的眼睛望着父親說:“爹,我不去學那手藝了,那……”他沒等說出那地方打人。
父親卻嗥的一聲說:“你爲啥不學了,啊?託人弄嗆的找個學手藝的地方是那麼容易嗎?是誰讓你回來的?”
孫永昌心裡本想詳細的和父親說他幹不了那地方的活,還受不了總捱打等情況,可叫父親兇剎神的樣子給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呆傻的望着父親。
父親更加氣忿的起身離開條桌,象猛虎抓小羊似的拽着孫永昌的一隻耳朵搖晃着問:“是誰叫你回來的?啊?你爲啥要不學了?”
孫永昌的耳朵被父親拽得連耳朵根子裡邊都疼,委屈的淚水從兩眼裡涌流了出來。母親見狀心疼了兒子,起身對父親喝道:“你給我撒開他!你這樣他能說出來話嗎?你也得問明原因再打罵呀?”
父親回到坐位上嘆了口氣說:“真***,養活了幫孽,放手藝不學還往回跑!”
母親邊用手給孫永昌擦眼淚邊說:“永昌你告訴媽,你爲啥要不學跑回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掌櫃的用皮條了抽我……”孫永昌說着,委屈的淚水更加不斷的往出涌。
母親聽孫永昌這一說,才發現了兒子的兩條小胳膊上的大紫紅嶙子,便用手去摸着問:“就抽你胳膊了嗎?”
“哪都抽了。”
母親解開了孫永昌的前胸衣襟一看,滿身都是抽起來的大紫紅嶙子。兒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母親怎能不心疼?眼淚立時就掉下來說:“這個掌櫃的真夠狠的了,這樣打我兒子。”
父親卻不以爲然的說母親:“我看你們老孃們就都愛護寵着孩子,他在人家那不聽話,不好好幹,人家不揍他?”
母親不服氣父親的說法,用袖頭擦去眼淚問孫永昌:“媽問你,他們到底爲啥揍你?是因爲你不聽人家的話,還是你幹啥不好好的幹?”
孫永昌哽咽着說:“是因爲我困,掌櫃的和師傅們早晨都沒起來,偏讓我們學徒的都老早老早的就起來,等到晚上還老晚老晚的才讓睡覺。讓我天天晚上擦保險燈罩子。這回因我趴桌子上睡着了,將保險燈罩子整打三個。”
“就打你這一回嗎?”
“還有……還有因爲下大雨讓我去挑水,我滑了個大跟頭,將一隻木桶底給摔掉了,掌櫃的用腳踢我了。”
“他們天天都叫你挑水嗎?”
“嗯呢。”
“那掌櫃的一共打你幾回啊?”
“三回,還有一回是因爲我剛去時起早沒起來,掌櫃的用竹條子抽我了。”
母親一聽,孫永昌纔去這麼幾天就捱了三回打,才這麼點個孩子,身子骨長得又單薄,就讓幹挑水的活,便氣憤憤的說:“這不是要我兒子的骨頭使嗎?我的兒子纔是個十二虛歲的孩子,在家都沒讓他去井臺挑過水,到那兒就讓我兒子幹那重活,這哪是去學什麼手藝?這不是去做苦工出苦力嗎?這皮鋪使喚人也太狠了!中了,可別讓我兒子再去遭那洋罪了。”
父親聽孫永昌這訴苦的一說,感到這皮鋪對才這大點的孩子使用得真有點太過份了,所以好一會兒沒有申嘴吱聲。可後來一聽母親說不讓孫永昌再去了,就先打了個唉聲說:“不讓他去能行嗎?要按着人家的規矩,如要中途不幹是得給人家掏三年的飯錢的,這咱能掏得起嗎?”
母親聽父親這樣一說便更加氣憤的說:“這地方也太不講理了,我兒子一共纔去了十多天,還竟給他們出苦大力了,也沒白吃他們的,就讓給掏三年飯錢,這不成了無賴訛人的地方了嗎?”
父親說:“人家規矩就是規矩嗎,你個娘們家不懂就別瞎亂說,人家單賴,單訛咱們幹啥?另外這不是他大舅給找的,還是他大舅母那面的親戚,你要不信就把他大舅找來問問。要不再讓永昌去了,還得叫他大舅去交涉。”
“當然得把他大舅找來了,”母親說:“這給他外甥找了個什麼破地方?還是粘親掛拐呢,要不是粘親掛拐就更了不得了?都快吃飯吧,等吃完飯永昌去把你大舅找來。”
吃完飯後。孫永昌去找來了大舅。父親和母親將孫永昌爲啥跑回來的事和大舅一講。大舅聽完後說:“這也是因爲我這個四外甥還是太小點,要再過個三年、五年的就好了。學徒嗎?一般的都是這樣,都得起早貪黑的吃些苦頭,不然爲啥說要學個什麼手藝是不易的事呢?這回我四外甥他個人跑回來了,不願去就不去吧,坐地人家就不太願要他,嫌他長得乾巴,怕幹啥活不頂硬。我和人家說先留下乾乾看。這回他幹不了,等我哪天去街裡告訴他們一聲就行了。如果象這種事要按規矩是得給人家掏三年的飯錢,管怎的這有親戚面照着,這三年飯錢的事,是不會朝咱要的。我想這事他們那連提都不能提的,要提更不象話了。我這大連橋他打我親外甥是不應該的,這不趕上打我的臉一樣嗎?這我去得說道說道,真太有點不帶勁了。”
父親說:“算了,咱不能說人家別的,還是願咱的孩子不爭氣,這人家要不朝咱要那三年飯錢就算挺好,我就……”
孫永昌在一旁突然插話道:“大舅,你要去了我那行李可給我拿回來。”
大舅笑了說:“看來我這個四外甥還真不傻,幹不了還知道偷着往回跑。那好吧,等大舅去了就把你的行李給拿回來。以後大舅再給你找個不太挨累的地方去學徒,這地方叫你去了遭了幾天罪。”
這樣,孫永昌在八面城這家皮鋪裡學了十七天的徒就結束了。那裡的師傅和師兄們的姓名,他一個也沒有去細心的記,連緊挨着睡覺天天早晨召喚他起來的,那個早去的十六、七歲的學徒,連姓啥他都沒問過,就稀裡糊塗的混了十七天。
第二天。父親分派孫永昌去大溝塘裡割柳條。好編筐編簍賣。這樣孫永昌又有了到溝塘玩的機會了,很高興。他天真的希望,家鄉的大溝塘裡要永遠的是夏天該多好!他好永遠的爲父親割柳條編筐賣,再也不去城裡學那什麼徒了。
幾天以後的一天下午。在八面城街裡管家通買賣家賣貨的大哥士昌回來了。大哥一般的是一個月纔回家來一趟。等孫永昌去街裡皮鋪學徒的事大哥是一點也不知道。這回聽父親、母親跟他一學。大哥士昌說:“這哪能叫我四弟去那皮鋪學徒呢?我在街裡一晃都呆了六、七年了,哪行哪業裡邊的事大體我都知道,去皮鋪那裡學徒是最累了,凡是髒活、累活都是由學徒的幹。象我四弟這麼幹巴,到那裡根本抗不住累,要身體膀一些還行。我要知道坐地都不能讓我四弟去遭那幾天罪。這回我和我們那裡的三個掌櫃的都打通了關節說好了,正好明天叫我四弟跟我去,去我們那裡學賣貨。可比讓他去學那臭皮匠輕俏多了。”
父親和母親都說:“說好了就讓永昌去唄。怎有你當哥哥的在跟前照着比哪都強。”
孫永昌在一邊說:“那我也不去,掌櫃的要是揍我,大哥你能能管了掌櫃的嗎?”
大哥笑了說:“你可真叫人家給揍怕了,有大哥在那裡都六、七年的老面子照着,那個掌櫃的也不能揍你呵。只要你去了聽大哥的話,大哥保你一切沒事,你就放心好了。象皮鋪裡讓你挑水那活,我們那裡根本不會讓你一個小孩幹。這回有大哥你就啥也不用怕。”
這樣,孫永昌在家裡只呆了不多幾天,就又到了管家通買賣家學賣貨。因有大哥在這裡,所以店鋪裡的一些規矩都是由大哥告訴他就拉倒了。三個掌櫃的哪個也沒有對他進行訓話。
在管家通學徒確實是比在皮鋪學徒強多了。這裡是不特殊的單要求學徒在早晨得照別人早起來。而是行動一致,到早上五點鐘是掌櫃的,還是師傅們和學徒的都是一齊起來。真是一個廟一個令,一個和尚一個磬。
儘管這樣,孫永昌每天早晨都得由大哥特意招呼才能起來。等起來後,就同師傅們去前屋門市房裡掃掃地、抹抹櫃檯等,沒有額外的讓學徒幹什麼其它的活。
等吃過早飯後,前屋門市正式開門時,管事的師傅見孫永昌年令太小,就分派他專門幹,爲買米或是買面賣鹽多的,家在街裡住的顧客,牽着店裡特備的驢馱着給顧客送到家去。這個差事倒很符合孫永昌的心意,因他在家跟着父親種地時,常趕着借大舅家的驢套着滾子壓地,他是挺喜歡擺弄驢的。另外他牽驢跟在顧客後邊走,可以遊街逛景的欣賞熱鬧街景。等送到地方回來時,還可以騎在驢背上自在、自在。並順便還可以在街裡某處熱鬧的地方看上幾眼熱鬧,飽下眼福,真夠痛快的了。孫永昌認爲這個差事挺好,是個美差俏活。他藉着這個差事上的方便,順便去了他以前沒去過的非常熱鬧的老爺廟頭。並還在老爺廟前觀賞了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四尊大石頭獅子和莊嚴肅穆的老爺廟外觀及從廟裡進進出出的那些大小和尚。還看過幾眼耍猴與耍戲法的或是打拳賣藝的。他幹這俏差事約有一年左右,後來就讓他站櫃檯學賣貨,分派他到油鹽醬醋這一攤上。
站櫃檯學賣貨這差事倒是不累,可買賣家裡一天的生活是十分緊張的。每天都得忙到晚上十點多鐘或是十二點鐘才能睡覺休息。掌櫃的和師傅都是算一天的營業帳,讓學徒的就練習打算盤和寫字。孫永昌在這裡還同樣是愛睏,一到晚上九點多鐘的時候就睜不開眼睛。爲此大哥開始是說他,讓個人自點覺,自我控制一下。
可孫永昌怎麼自我控制也控制不住,到時候就要困。大哥知道這還是因爲年令小的關係,一見到他困得實在拉不開眼皮的時候,就支派他說:“永昌,你去將咱屋的各位師傅們的行李都給一一的規矩的焐好。如炕要不怎熱,你再填把柴火。”
孫永昌按大哥的吩咐,一去幹這些活動差事就不再困了
買賣裡邊的生活雖然一天是挺緊張的,可對師傅們和學徒的約束並不是太死板嚴利的,一般的是每禮拜六下午都照往常是提前點關門結帳。然後上從掌櫃的下至學徒的,都可以去街裡有熱鬧的地方去逛夜消遣,快樂、快樂。象去唱戲的戲園子了,說書館了,還有老爺廟頭的夜市場了……等,誰願意去哪就去哪。買賣家禮拜六晚上允許去逛夜消遣,這倒是一種有人身自由的表現。可這去逛夜消遣,也會給人帶來一種惡習,就是花錢吃喝尋樂。如果要是富裕家庭倒是行,花掉幾個錢是無所謂的事,可對於家庭不怎富裕的就真有些去不得。因不論是去哪熱鬧的地方,都是誘引人去花錢的地方。如象去夜市,夜市上所賣的東西大多數都是好吃的,又是燻雞、燒鴨的,又是各種油炸的麪食,還有各樣的水果糖果,都是香氣美味四溢,使人一嗅到都直流口水。
大哥因知道自家的生活艱難,怕染上好吃好喝花起錢來就啥也不考慮的惡習,所以他在街裡買賣家都呆了六七年了,一共也沒去逛過幾回夜市。一到禮拜六的晚上,大哥就獨自在宿舍裡專研業務,或是看些什麼書,再就是個人躺下早休息。這回孫永昌到這裡來了。大哥當然也是不允許他去逛夜的。這回每到禮拜六的晚上,大哥就教孫永昌學習櫃檯業務,練算盤和算帳。由於大哥對孫永昌的苦心教,一年多以後使孫永昌對櫃檯業務基本上都掌握了,能夠獨自的拿起一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