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永昌跟着掌櫃的來到了住宿的屋子裡。等安排完宿位後,掌櫃的又將他領到做活的作坊裡將他給幾位師傅又都一一的作了一番引見。然後大約就快到晌午了。可離到吃午飯的時候看來是還得等些會兒,掌櫃的就吩咐他說:“你先去到住宿的屋子裡去呆一會兒吧,等吃完響飯後再分派你幹啥。”
孫永昌見還有些閒工夫,就想利用這點空閒時間跑趟街西管家通大哥那裡去看看,於是便和掌櫃的說:“大姨夫,我去趟街西一趟,看看我大哥去?”
“你大哥是幹啥的?”
“是在街西管家通前屋賣東西的。”
“不行!”掌櫃的將臉一沉的說:“事先沒告訴你,不行隨便的去哪溜達嗎?以後再說吧!”
孫永昌覺得還開口管他叫了個大姨夫,頭一回張口就鬧了個灰禿櫓,心想,我以後還不管你叫什麼大姨夫了呢,這也太不開面了!
吃過午飯後。掌櫃的將孫永昌領到後院的一個用洋灰抹的專用來浸泡皮張的大方形窖子跟前。這窖子約有一丈多見方,裡邊有多半窖子浸泡皮子用過的髒水。掌櫃的就讓孫永昌將這多半窖髒水都給淘出去,用挑子都給挑到約有二百多步遠的大後院去倒扔掉。因正是夏天,一走近窖子跟前是臭氣熏天,大個的綠頭蒼蠅在窖子四周嘿呼呼的嗡嗡亂叫的飛着。剛一到這地方來,真都使人有噁心嘔吐之感。掌櫃的倒沒有在跟前多呆,分派完後告訴孫永昌要緊點幹,不許要滑偷懶,然後就回去了。
孫永昌原來不知道學徒的都幹些啥?這回才知道了,原來學徒就是給人家幹埋汰活,出苦大力。
別看孫永昌是窮人家的孩子,可他從小長到這麼大十二歲,在家裡還真沒挑過水,都由他父親和三哥挑。
這回孫永昌到這裡來,這裡是不管他身體長的單薄不單薄,人家分派他幹啥,他就得尊令幹啥。他按着掌櫃的吩咐,從一處牆根下找來了專用來挑這髒水的兩隻木水桶和扁擔。等將扁擔擱在肩上一比試,兩頭要不掛上木水桶倒還將就,扁擔鉤子正好離地約有六、七寸高。他見不行,就只得將扁擔兩頭拴扁擔鉤子的皮條子都分別的挽在扁擔頭上幾圈,纔算將這兩隻空木水桶挑走。
孫永昌將挑子撂在窖子跟前,又找來了一根秫稈棍往窖子一探,見這髒水約有二尺來深。心想,這些埋汰水可真夠他一挑的了。
窖子跟前正好有一把大長把的筒形木勺子,也是專用來淘髒水的。孫永昌就用這把大長把勺子,將兩隻木水桶裡都灌滿髒水。可他在往起挑時,儘管是使出了全身最大的力氣,可也挑不起來這一滿挑子髒水。後來他只得將兩隻桶裡的髒水分別都倒出去一些,都讓它剩下大半桶,這才挑了起來。可走起路來有些撐不住腳板,離路歪斜的來回發晃。另外他的肩膀子因早沒常挑過啥,還有些抗不住壓,雖是二百多步遠的距離,他是得停下來換兩三次肩才勉強能挑到地方。掌櫃的是隔些會兒工夫就到後院來離遠看一看。這樣,孫永昌也沒敢歇歇氣,累得是汗流夾背,他身上穿的母親用細針密線,給他新縫的小白汗衫,叫汗溼得是呱呱響透,就象水洗的一樣。
當孫永昌步履艱難的,一挑挑的,挑到日頭偏西的時候。他的肚子早就餓了,他的肩膀也壓得紅腫起來,覺得有些再抗不住了,兩條腿也有些發軟了,他感到有些實在的堅持不了,連往回來時挑着兩隻空木水桶都覺得很沉。等他回到了髒水窖子邊時,於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將扁擔的兩頭往兩隻木水桶上一搭,就背朝髒水窖坐在了扁擔的中間休息。
孫永昌剛坐在扁擔上不多一會兒,掌櫃的就出來看了,他因感到實在是太累了,心想,你出來這回我也不能怕你了,都連排幹了一下午了,日頭都這個時候了,也該下工了。就是不下工也得讓喘一會兒氣了。掌櫃的見孫永昌坐下來歇着,見他來了也沒有怕他,就邊吵喊着過了來:“趕快的起來挑!竟坐着藏奸耍滑哪行?本來我看你挑的夠慢的了,你再竟坐着還幹活不幹活?”
孫永昌站了起來,用手拍着被汗水溼透了的衣服說:“掌櫃的,我哪藏奸耍滑了,你看我的衣裳都叫汗給溼得響透,我這是剛坐下喘喘氣你就出來了。”
掌櫃的來到了跟前,先朝窖子裡看了一看,然後說:“你一來我就知道你這個小嘎子能耍嘴,能對付兩句,你看這窖子裡的水也沒下去多少啊?不行,你趕快的給我挑!你別拿出點汗來糊弄人,這誰沒見過?”
孫永昌雖累可也無奈,只得去拿起長把大勺子往桶裡灌髒水。等灌完了兩個大半桶後,抄起扁擔想挑時掌櫃的見了就熬的一聲說:“你怎不灌滿桶呢,呵?在我的眼皮底下還敢偷懶耍滑,可真了不得了,怪不得我看窖子裡的水沒下去多少?原來你竟***挑半挑!”
“那滿挑我也挑不動呵,我早都試了。”
“我知道你這小嘴會巧辯,你就痛快的都給灌滿它!到底我看你能不能挑動滿桶?要挑不動你***竟白吃飯了呢!”
落在人家的下巴頦底下,不聽從人家的擺佈是不行的。孫永昌只得又去拿起了大長把淘髒水的勺子,將兩隻桶都添滿。然後就拿起扁擔開始往起挑。可他彎腰在扁擔下邊儘管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往起拱,卻只將前邊的一頭拱了起來,等後邊的那一頭就怎麼也挑不起來了。
“真***笨蛋!用手使勁的把前邊的扁擔往下壓壓不就挑起來了嗎?”掌櫃的說着就邁前兩步用右手將孫永昌肩上撅起的這一頭扁擔狠勁的往下一按。
這一按不要緊,孫永昌因吃不住勁了,便就“哐當”一聲摔倒在地上。將前頭撅起的這一桶髒水也摔灑了。掌櫃的倒挺萬幸,雖在跟前,可正好髒水桶是隨着孫永昌的身子一傾斜而倒在地上灑的,桶口是衝着孫永昌,桶底是衝着掌櫃。髒臭水是灑了孫永昌一身,卻只崩到掌櫃的身上幾個星點。掌櫃的嚇得連連後退,先看了看他身上,見沒怎崩上,然後罷了休的罵道:“***,原來是個小飯桶,連一滿挑子水都挑不動。好懸沒鬧我一身臭埋汰水。算了,今天就算拉倒,你能挑動大半挑明天你就挑大半挑吧。趕快的去井臺上用柳罐打點清水去洗洗你的身子,不然等會兒吃晚飯時得怎麼近人跟前?”掌櫃的說着就走開了。
孫永昌從地上爬了起來,覺得右胳膊疼絲絲的,他擡起胳膊一看,原來胳膊肘被摔掉了一大塊皮,一直在淌血。沒有旁的辦法,他只得從地上抓起一把乾土面用來當止血藥,箍在傷口處。然後纔去了井臺。
到了井臺。孫永昌打了幾柳罐水倒在井旁的一隻大木水槽子裡。因他渾身上下就只這一身衣服,沒有替洗的,於是他趁井臺跟前正好暫且沒人,就分別脫下了上衣和褲子,洗了一洗後,只擰了擰就溼着穿上了。不過在夏天裡溼倒沒有什麼妨礙,涼絲絲的倒給人一種清爽、解熱、解累、解乏之感。
來到皮鋪的第一天混過去了。等到了第二天早晨傍四點左右鍾,孫永昌睡得正香的時候,一個和他緊挨着睡的約有十六、七歲,早來的學徒,將他是連叫帶搖的強喚了起來。然後就領着和告訴他,開始幹在昨天上午掌櫃的訓他話時所交待過的那些零雜活……
等吃過早飯後。孫永昌還是去挑髒水。這回掌櫃的倒沒有再強調非得讓他挑滿桶不可,看來昨天下晚的事,是起到了些客觀上的作用,掌櫃的這回對他說:“今天我是不管你怎麼幹,反正是你得想法將窖子裡的埋汰水都給我挑幹淘淨。明天就該往窖子裡下新皮子了。我是沒那麼多的閒工夫看着你幹,如果你幹活要耍滑偷懶今天挑不完的話?別說到時候我對你不客氣!”
孫永昌是明白掌櫃的所說的對他不客氣,就是揍他。
這一天。孫永昌雖經奮力的幹,連歇氣都沒敢歇,累了個精皮力盡,可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窖子裡的髒水還剩有四分之一左右沒有淘完挑淨。這怎辦呢?孫永昌真怕捱揍,就只得不回去吃晚飯,咬着牙根挺着繼續幹。掌櫃的見孫永昌沒回去吃飯,就來後院看看,見窖子裡還有不多髒水沒有淘淨挑完,孫永昌還在幹,就虛情假意的說:“你這孩子傻怎的?都到吃晚飯的時候了,你怎還不回去呢?趕快回去吃飯去!等吃完飯再來把這點淘淨挑扔它就妥了。”
吃完晚飯後。因掌櫃的事先有話,孫永昌不得不又託着累得疲憊不堪的身子,硬挺着,摸着黑,又幹了一個時辰,纔算是把這窖子裡的髒水全部的都淘完挑淨。然後他也顧不得去洗一洗弄得一身的髒臭味,連身上的衣服都沒脫,就爬到自己的鋪位上,一頭栽下就睡着了。
由於孫永昌過於勞累和疲乏,等到第二天早晨四點鐘,挨着他的那個十六、七歲的學徒起來後叫他時,儘管是怎麼搖晃他,喚他,也沒有叫起來他。這個學徒見橫豎叫不起來孫永昌,沒有辦法,就只得去告知掌櫃的一聲,自己幹活去了。
掌櫃的一聽說孫永昌橫豎是叫不起來,氣得就起來穿上了衣裳,拿着一根擰鞭杆的竹條子過來了。到孫永昌跟前照身上就是一頓狠抽。這劇烈的疼痛使孫永昌馬上從夢鄉中滾了起來。睜眼一看,原來是掌櫃的手裡握着根竹條子目光威嚴的站在他頭頂上的炕檐跟前。見他滾了起來醒了,問道:“你睡沒睡醒?”
孫永昌因剛被打醒,糊里糊塗的還沒明白過來掌櫃的這樣問他的意思,所以就沒加思考的照實說:“我沒睡醒。”
他這麼一說,將掌櫃的氣得兩個眼珠瞪得溜圓,猛的“啪、啪”就又狠抽了孫永昌兩竹條子,吼問道:“這回你還睡醒沒有?要沒睡醒就再叫你清醒、清醒!”
孫永昌這才明白了掌櫃的問他睡沒睡醒的意思,便憤怒的質問道:“你怎打人呢?”
“打你怎的?我打的是懶人!我這裡不是公所養大爺的地方,叫你懶睡!我事先告訴你沒有?早晨大約傍四點左右鍾你必須得起來,你說你起不來,我叫人招喚你,你還想咋的?你痛快的去給我幹活去!明早你要到點不起來就還揍你!你吃這裡的飯,就得規這裡管,這裡不養活白吃飽!”
確實是一來人家就事先告訴他了,早晨大約四點左右鍾必須得起來。此時雖捱了揍,可孫永昌也沒啥可說的了,只得用手摸着身上被抽打得火燎燎疼的地方,下地出去幹他應乾的活去了。
也真是該着孫永昌一來就不太走時運?竟趕上連着挨累的活,漚泡皮子的窖子裡的髒水挑完。緊接着掌櫃的又叫他從井裡挑好水往漚泡皮子的窖子裡倒。這樣連着幹累人的活,真把孫永昌累得是哭哀不得。
幾天以後。鋪裡的一些平常生活用水和伙房裡做飯的用水,一天總共得需好多挑子,每天也就都讓孫永昌來挑了。這對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來說,真是個不輕的活計。
一天。天下大雨了,皮鋪裡別的用水暫時不用都行,可伙房裡沒有做飯的水是不行的,孫永昌就得冒雨去挑。雨水淋溼了他的全身,冷得他渾身直打哆嗦。當他趔趔趄趄的挑回來第三趟走到半路時,因院子裡都叫雨澆得太泥濘了,就將他滑摔了一個大跟斗,一挑子水全灑子。摔得他一身都是泥,並將一隻木桶底摔掉了。等他挑着一頭是空桶,一頭是掉了底的壞桶回來後,掌櫃的不但不通情達理,而且還踢了他一頓腳,並邊踢邊罵道:“你這個小活廢物,就這幾步平道你***摔啥跟斗?怎沒給你個人摔壞了呢!竟敗壞我的東西,你值個木桶錢嗎?你把它摔壞了?”
孫永昌在頭一次挨掌櫃的竹條子抽時沒有哭,原因是他考慮那確是他的不對。等這回掌櫃的踢了他一頓腳,他哭了,並且哭得很傷心。他感到在這裡太不把他當人待了,這哪裡是學徒?是來學什麼手藝?這純粹是來當牛做馬遭洋罪來了!這徒他學夠了,他想不學了,要跑回家去再也不到這裡來了。可他一想到鋪規,要中途不幹得給人家拿三年飯錢,他又猶豫了。
孫永昌除了負擔每天鋪裡的一切常用水外,等到吃過晚飯後也是不讓着閒的。要他擦鋪裡晚間照明用的保險燈的玻璃罩子。這燈罩子是一天晚上一換,一換下來就是好幾個。等搽完燈罩子還有其它雜活,象爲割皮鞭子稍的大師兄抻皮子等。得一直忙乎到夜間十一多點,才能讓去睡覺。這對還是一個孩子的孫永昌來說,一天早起晚睡的,睡眠時間很不夠用,一到下晚他就困得睜不開眼睛。
一天晚飯後的傍九點多鐘。孫永昌坐在一隻方凳上,在地桌上又開始擦燻黑的保險燈玻璃罩子。因這玩應較貴,掌櫃的每次都告訴他:要小心點,千萬別掉在地上摔碎了,如果摔碎了可是不客氣的。這次也是同樣,掌櫃的告訴他完後,他“嗯、嗯”的答應着。可他擦着擦着,就不知不覺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結果三個保險燈玻璃罩不知怎麼弄到地下去都給打碎了。
這回掌櫃的可發了大火,拿來一根大寬白皮條子狠抽起了他,並邊抽邊罵道:“你這個小兔崽子,我怎麼告訴你來的?我叫你總睡不醒,今我給你一個長貼,叫你去陰間睡個夠!”
白皮條子都掄得嗖嗖三響,將孫永昌打倒在地上翻身亂滾,哎呀!媽呀!的三叫。直到掌櫃的打累了,呼呼直喘粗氣才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