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香卿平緩地傾訴着,平靜中該有幾多痛苦被壓抑着?
沐輕塵這個人應該是個才子,腦瓜管用,時不時閃現一些警句。陸赫泉記起洛香卿曾這樣評價沐輕塵,而今這個聰明的人卻在一片秀麗的風景中不在了。
陸赫泉感到壓抑,感到上天一點也不公正。
“我到現在才知道,沐輕塵知道自己一定會死,所以他一點點在遠離我,一點點讓我失望,就是爲了讓我離他而去,不再因他的死給我帶來傷痛。如果不是同學通知我,我將永遠也不知道。”洛香卿此時的痛苦陸赫泉不能體會到,但是他感到自己的心上也紮了一把刀,沐輕塵的愛情是那樣偉大,他的糜爛生活掩藏了他那顆聖潔的心。可是,愛情真的需要這樣嗎?當他去維護這段愛情是不是損害了其他人?例如那個叫撫媚的少女?
可是陸赫泉不能肯定他是對是錯,愛是自私的,什麼文明的標準置於愛情都是無力的。陸赫泉一句話也說不出,不知道怎樣安慰洛香卿,即使再動人的話比之沐輕塵的所爲都是蒼白無力的。
洛香卿沉默了好久,她又說:
“赫泉,沐輕塵在遺書裡提到你,期望你能夠快樂地生活,能夠釋懷,他說他從你的身上看到自己,希望他的夢想能夠在你身上實現。”
陸赫泉該怎樣說呢?一個朋友把自己的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你該說什麼呢?從自己的身上看到他自己?他們是不同的人,他樂觀,陸赫泉卻消極;他幽默詼諧,而陸赫泉沉默寡言,不善言辭,他們像在哪裡?可是陸赫泉能夠拒絕一個死人嗎?況且他並沒有說出他的希望,對他也不是一種壓力。似乎與他有關,又似乎與他無關,沐輕塵也真會安排。
說到希望,他的希望是什麼?是重新回到政府機關做官呢,還是隱居在鄉野植樹造林?沐輕塵把陸赫泉搞糊塗了。
人生啊,你爲什麼有不確定來組成,你隨便給人一點先知先覺,也不會這麼累地生活了。
“你可知,我是愛着沐輕塵的,我一直相信他會回來。”洛香卿又抽噎起來。
“他也愛你。”陸赫泉忽然想告訴洛香卿沐輕塵當年南來的原因。雖然違背沐輕塵的意願,可是那份偉大的愛一定會幫着洛香卿走過這段哀傷。
“你知不,當年沐輕塵爲什麼辭了工作嗎?因爲當年那個提拔沐輕塵作科長的局長希望沐輕塵娶他的女兒,沐輕塵不願意所以纔來到南疆。他是爲了愛情啊。”
陸赫泉說完這席話,感到自己輕鬆許多。有許多事情憋在心中讓人難受,可是沐輕塵爲了愛憋了那麼多年,他是否難受呢?他愛得太高尚了。
洛香卿沉默了,陸赫泉聽到她的哭聲。一個漂亮的女孩在那神仙居處哭泣,做了神仙的沐輕塵是否能夠聽到了。才子佳人,英雄美人,陸赫泉也潸潸淚下……
他與陳緣竹的婚期漸漸近了,陸赫泉忽然發現自己有種莫名的失落感,籠着淡淡的哀愁。一次我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醒來,竟然滿身大汗,隱約記得在夢中無目的地奔馳,身後是洪水洶涌,天還在下着大雨,赤着的雙腳踩在泥濘中嘰呱嘰呱地作響。人就這樣醒來,就像淋了大雨那樣渾身溼透。
空調在嗡嗡響着,陸赫泉伸手摸了摸陳緣竹那柔軟的頭髮,那時她睡得正香,平和地呼吸着。而陸赫泉卻睡不着,汗水開始升騰,汗毛一個個地豎起,就如千萬個蟲子在爬。他輕輕地撫摸自己的肌膚,心中的焦灼才漸漸地淡化。
第二天陸赫泉感到頭腦發脹,渾身發燙。陳緣竹讓他服了一片退燒藥,就忙着去人才市場。陸赫泉原想給單位請假,那時曉倩打來電話,約他出去玩。曉倩已經參加完考試,現在有的是時間玩,這幾天她都纏着陸赫泉。
“出來陪我好嗎?”聽上去曉倩情緒低落。
“不幸的是,我感冒了,而且還發着燒。”陸赫泉有氣無力。
“你騙我?昨天還好好的。”曉倩不信。
“騙你是小狗,我現在還窩在被窩裡捂汗呢。”
“那我去看你。”
“別,我想靜一靜。”陸赫泉連忙說。
“我非去,怎麼陳緣竹不讓我去?”曉倩在那邊竊笑。
“那好吧,我去見你。”陸赫泉只好投降。
到了曉倩的住處,使勁按喇叭,但是曉倩一聲不吭,陸赫泉只好自己進去。進了房間,曉倩一人在看影片,她只穿着內衣窩在沙發中,像一隻在外面流浪多日的小貓,無精打采。
“不是要出去嗎?”沒好氣地問。
“昨晚我找到這影片,感到很刺激,人家想你一夜。”曉倩黑着眼圈。
“有沒有搞錯,你又一夜沒睡?”陸赫泉不覺心疼她了。
曉倩沒有出聲,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裡的鏡頭。陸赫泉有氣無力地坐了下來,感到沉悶,渾渾然想睡覺。
曉倩湊了過來,摟着他,隨即就放開。“你真發燒了。”
“還好,還活着。”懶得看她,就在陸赫泉半睡半醒時,彷彿又看到洪水向他襲來。
心裡發慌,感到自己半死不活的。耳旁是女人癡迷的聲音,腦袋要炸了……
醒來陸赫泉躺在牀上,曉倩正拿着冰塊放在他的額頭和胸脯上,陸赫泉感到水珠在臉上、身上滾動。一絲絲徹骨的涼意從他的皮膚往下傳延,直至他的心中。陸赫泉扭頭看曉倩,那時她正專注地用毛巾擦他身上滾落的水珠。
“謝謝。”陸赫泉悽慘地微笑了。
“噓。”曉倩示意他不要說話。便順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胸脯上有一大片水珠向下滾動着,只好歉意地對曉倩笑笑。
曉倩也對他詭秘地笑了。
“看你平時那樣健壯,屁大個病就倒了。”曉倩說着用手指粘了水在他的身上畫圖。陸赫泉被搔癢,忍不住咯咯地笑了。
“我這是靈符,可以讓你早日康復。”曉倩一本正經地畫着。
“瞧你,像一個女巫。”
“我就是女巫呀。天靈靈,地靈靈,妖魔鬼怪一邊去。”曉倩也咯咯地笑了。
被她逗笑,這時才感到舒服多了,肢體不再緊縮,開始舒展。
“現在幾點?”陸赫泉感覺有些餓,發燒過去人都會餓的。
“下午了,兩三點。”曉倩扭頭看窗戶上的一線天空,那飄進的微光把她深邃的眼睛映得陰暗。
“你一直沒睡覺,不困?”陸赫泉心裡頓然空了,這個女孩她茫然什麼,又在執着什麼。陸赫泉感到他們有許多相同的地方,所以他們在一起不知疲倦,所以可以忘我。
可是他們似乎也在彼此地殺戮對方,安靜後的他爲什麼如此寂寥如此地空虛?許多次當他爲此懊悔時,他想再也不會走進這場沒有盡頭的遊戲中。可是又一次次地投入進去,盡情地表演。
陸赫泉一直考慮着與曉倩到底算什麼,他們就是空靈的彼此,隔着一個陌生的時空,最終卻這麼熟識地走到一起。也許他們有過前生,一個是來承受罪惡,一個是來分擔罪惡。可實際沒有善良,也沒有醜惡,他們只是純粹的自我,在這個幽暗古老的小屋中,他們潛伏着。而在陽光下,他們保持着自尊,保持着高尚,有時看自己的影子,他們也是那樣的明亮。
“你真準備和陳緣竹結婚啊?”曉倩幽幽地說,眼中飄過渺茫。
“是啊!”陸赫泉無可奈何。不知道爲什麼相信會和陳緣竹白頭到老,開始也許還是楊靜霞的魔影,可是臨在最後,陳緣竹清晰地取代楊靜霞。
陸赫泉並不明白與陳緣竹的感情歸結於何,只是腦海中想到的就是結婚。他們躺在一起時,感到就像小時候過家家一樣,陸赫泉做父親,心中無比地自豪,帶着自己的孩子們騎在凳子上,就那樣咣噹咣噹地搖晃起來。心情就是這樣,這種感覺日漸模糊,可是愈加甜美。看到陳緣竹倚在他的身邊,他心中就會涌出這種妙不可言的觸動,隨後一陣忘我的遐思。
有時他們並不注重生活的本身,僅僅在意一時的感覺。陳緣竹不漂亮,但是她給他思想上無法描述的放鬆,給他精神上莫名的愉悅。愛情是不牢靠的,它可以隨時消失,但是人記憶中的美好感覺卻會隨時隨地激發你,最後成爲死亡前所能看到的幻境。
“你有沒有想過爲我負責?你難道真希望我做你一輩子情人,那豈不是便宜了你?”曉倩盯着他看,她的神情讓人心碎,看上去那樣無辜,那樣無助,可是也顯露冷漠。
“你還小,還不到結婚的年齡,你還有將來。”陸赫泉只好如是說。
“可陳緣竹比我堅強,我更需要你。她離開你還會有別人。你知道我昨夜哭了一夜,希望立刻見到你。有時我就想,哪怕看你一眼,什麼也不作,我的心就會回到我的身邊。”她憂鬱地說。
“我們開始不是約定不談感情嗎?”陸赫泉說這話時,感到這不僅對曉倩是種傷害,對自己也是種傷害。他看到自己的血液開始倒流,血脈膨脹起來,使他已經麻木了。
“那我們明明是在欺騙自己啊。”曉倩氣鼓鼓地說。
“可是你愛我什麼,我再普通不過,有時我自己就看不起自己。”陸赫泉感到活着真累。
“我也看不起自己。”曉倩盯着他看,隨即落了眼淚。
陸赫泉伏在牀上,感到自己正在變成一堆腐肉,只能腐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