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的陳詞只是爲了緩和現場緊張氣氛,同時博得法官與檢察官對沐輕塵的好感。後來涉及實質問題,陸赫泉說從客觀事實看,沐輕塵和女孩是相愛的。沐輕塵曾問過女孩愛不愛她,現在女孩告他強姦,切女孩現在是他的女朋友;從兩人QQ上的聊天記錄上查知女孩於被告屬於戀人關係。從兩人的生理特徵來看,兩人屬於正常交往,有成年人的特點。從社會風尚上看,女孩濃妝豔抹,時尚現代,具有超前追求。從愛情觀角度來看,女孩有成熟的愛情觀。陸赫泉向法院遞交了女孩寄給沐輕塵的藝術照片和寫真照,又摘讀女孩寫給沐輕塵信件中有關愛情的陳述。女孩有句話很好笑,陸赫泉在仔細研讀一番後開懷大笑。女孩想和沐輕塵結婚,她說人們之所以想結婚,那是因爲男人相通了,女人想開了,這話實在妙極。
最後,陸赫泉說本案被告人無罪。說得有氣無力,陸赫泉想起洛香卿憂傷表情。他把寫好的辯護詞拿給她看,關於愛情無罪那段描述,她看後,流了眼淚。
“你說我這是何苦,他既然愛了別人,我爲什麼還要幫他,我這是何苦!”她隔着窗戶看外面的一線託峰山頂。風無聲地流過,帶走這個城市的一切污濁。
“這僅僅是辯護需要,沐輕塵愛的仍是你,一次睡夢中他還在說愛你呢。”陸赫泉說這席話時,心情很失落,爲洛香卿,也爲沐輕塵,他們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以前不是這樣,可現在太讓人傷心了。”洛香卿無限哀傷。
受害人哭了,她說她愛沐輕塵,是她主動約沐輕塵的。眼淚依着她蒼白的臉滾落下來,這段時間她一定承受無限的壓力。她冷漠的父母用阿市唯語嘟囔,大概在罵女孩不爭氣。最後沐輕塵做了最後陳述,他從愛情角度說了經過。陸赫泉坐在那裡忽然恨了沐輕塵,放着洛香卿那樣好的女人不要,卻找了一個不成熟的女孩。居然還要告上法庭。他大爺的!
時間從早八點半到十一點,舊曆新年前法院都要清理一年的案子,所以法庭想早點終結這個案子。年青的女主審官說聲休庭,合議庭評議,就一個個離去。
沐輕塵被帶了下去,他纔看了陸赫泉一眼。陸赫泉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他竟想起於曉曉來。若沒有云沫曦,他是否也與沐輕塵出去鬼混呢?於曉曉真切地浮現在眼前,美麗可人。除了美麗可人外,還有什麼感觸?記起那天晚上,他們無聲地沿着江岸走。那夜色真美,月亮格外明淨。那時的心情不好把握,但很激動,淡淡哀愁中有幸福的甜美印記。住在託峰邊,也就那晚在江邊走時,感覺託峰很美。
對岸那七彩燈光還是那樣美麗嗎?那舞動的激光束是否仍在穿透城市的茫茫夜空?那一夜後,許多次都想給於曉曉打電話,可最終沒有,他感到不真實,就如一場夢,在夢中可以觸摸到,但醒來不過緊緊擁抱自己而已。
想着想着,他感到極大地絕望,血脈被抽空後的絕望。這是精神的血脈,他有許多次被這種絕望籠罩,感到生存的恐慌,茫然無助,只能緊緊咬着嘴脣。
突然記起幾年前的事情。那是初到XA,在那個冬天的一個早上他被凍醒,躺在牀上。窗玻璃結了霜花,隔着窗縫可以看到外面雪花紛揚,暖氣片冰涼之極。陸赫泉就那樣躺着,一動也不動,腦海中是郭薈薈的影子。
爲什麼夢後想的一定是女人,爲什麼?郭薈薈在哪裡?他們已經永別,她已經杳無音信。想着,莫名奇妙地淌了眼淚,一直相信他們之間存在緣分,可最終什麼也沒有發生。她註定在陸赫泉的世界中存在,只不過永遠飄在空中,就這麼飄着。
能讓他看到,而永遠摸不到。這就是緣分?她抽空了他的血液,他感到自己因她而生,也因她而死。那時他這樣想,絕望就像寒冷的空氣讓他呼吸緊張,陸赫泉在不覺中冷戰連連。
再後來,爬起,看到窗外是厚厚的一層雪,對着玻璃哈氣,霜花化成水珠,像戀人的眼淚一樣流淌下來。陸赫泉抑制呼吸,一直看水滴滾落。
還爲誰絕望過?搜索着思緒,記起楊靜霞來。不會吧,會爲楊靜霞絕望過?可是他記起來了。也是夜裡,也是夢醒之後,外面沒有飄雪,但卻是飄零的季節,樹葉悠悠地飄下。白天他與楊靜霞分手了,楊靜霞平靜看他離去。
她並不重要,並沒感覺失去什麼,可是楊靜霞浮在夜幕上,清晰實在地站在他的對面,就這樣飄在空中冷視着他。水房裡的自來水管沒有關,水嘩嘩啦啦地狂瀉不止。他想起那個女人的好處,溫柔體貼,率真坦誠,和氣善良,氣質也好,聲音富有韻味,曾獲得學校歌賽的一等獎。
還有她的鼻子生得好,像蔥白一樣挺直,腰身也不錯。也會穿衣服,簡單而又時尚。等等,陸赫泉羅列了許多。爲什麼這個女人有這麼多的優點?鬼知道,他想說。爲什麼要想她?鬼知道,心說。他就這般囈語般地嘀咕。
令人討厭的流水聲。陸赫泉披了衣衫起來去關水管。當陸赫泉依着窗臺讓小便啪啪直泄,看到天空的月牙,纖弱但明亮,冰涼一下子透過他的衣衫,直到心裡。又木然地滾了眼淚。風吹來,幾片樹葉鬼魅一樣飄下。風你吹吧,他緩慢地說,絕望地閉了眼。
案子在準十二點時審理結束,若不是案情簡單,案子審理不會這樣快。女法官面無表情地端坐着,審判長清清嗓子,意外地宣告沐輕塵無罪,但隨後又宣判沐輕塵向女孩支付兩萬元的賠償費,理由是沐輕塵的行爲在客觀上給女孩帶來心理上的傷害。
沐輕塵被當庭釋放,司法人員發放了釋放證明。倆人走出法庭後,沉默地走了好久,誰都不想說話。天陰沉沉的,似雲非雲的城市塵煙壓得很低,讓人窒息。後來,路過一個咖啡酒廊西餐廳的時候,沐輕塵站了下來。
“請我喝杯酒吧。”他看上去很憔悴,眼窩很深,眼睛裡盡是迷茫。
陸赫泉要了洋酒,四十二度的伏特加。心情不好時喜歡加冰洋酒的辛辣苦澀。拿了酒杯,酒半滿,加上冰塊。便與沐輕塵乾杯,看沐輕塵一口飲下。他又爲自己斟滿酒。大堂里正放一首歌,不知名字。歌手沒有感情地唱着:天藍藍,海藍藍,潮起又潮落……
沐輕塵又仰頭飲下。又要斟酒,陸赫泉拉了他。“留給我喝!”說着也舉了杯,一口飲下。竟沒有辛辣的感覺,洋酒似乎甜甜的,像蒸餾水一樣。陸赫泉爲自己斟了酒,半瓶酒都倒入,溢到桌面上,酒水滾動起來。又舉了杯又飲下。
陸赫泉與沐輕塵相視而笑。
“你知道她會告你,是不是?”盯着沐輕塵看,緊緊抓住他的手。
沐輕塵眼睛都笑了。
“爽啊,真他媽的爽!”他咚地一聲趴在桌子上。
陸赫泉呆呆地坐在那裡,感到燈光縹緲起來,什麼東西都在圍着他旋轉。
賀蓉打來電話已是年關,這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幾天陸赫泉很思念故鄉,也莫名其妙地想起賀蓉。她該放假了,該回到故鄉。他預感她會在某一天想起他,因爲往年他們都見面,那些日子總下雪,天地白淨淨的,把人襯得很美也很單純。
他們站在高崗上,看日出映紅雪地。他們打雪仗,就兩個人,互相往對方脖子裡塞雪。也曾經挖過地道,在雪溝裡,他們各從一頭開始,挖通了,他們哈哈大笑,互相吐着熱氣。也堆過雪人,她就會堆那一種圓腦袋大肚囊的雪人,然後插一個紅蘿蔔當鼻子。而陸赫泉喜歡發揮想象,用墨水染藍雪,堆各種精靈,賀蓉說具有印象派風格,說完總會把他的雪人推倒。陸赫泉便把她的也推倒,再踩個稀巴爛。這種印象太深刻,忘不了,她應該也忘不了。
但是陸赫泉不確切自己的預感,女人會因一件小事忘記所有的歡快。那時她想起過去,一定很寂寞,一個人倚在窗前,看外面白茫茫的雪原,她的靈魂就會蒼白。她記起他,心情很差,便會恨他。
女人的邏輯一向很差,會把簡單的東西想複雜,也會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而男人會想起一切美好的東西,藉此來思念過去。所以男人容易蒼老,女人容易變醜。
所有都像渺渺宇宙預先設定一樣,當陸赫泉倚在窗口,看這個城市的天空被新年的煙花映得妖媚,聽不到喧鬧,但心早喧譁起來。已是十一點多了,新年的鐘聲就要敲響。而他卻回到去年,前年,大前年。
後來記起紡織大橋十一點半有年度煙花放,陸赫泉拎了香檳,拿了一疊紙杯去濱河公園。香檳是上午和雲沫曦去金橋買年貨,看到就心血來潮,買了一大支香檳。實際他不是浪漫有情趣的人,也沒有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情。他買給自己,僅僅是種心情。
路過雲沫曦房門時想起她,她關着房門,想喊她一起出去,可是臨敲門時作罷,一個人出來。
到了濱河公園,最後一抹煙花散去,人們開始四散。陸赫泉感到有意思,剛出來,煙花竟然散去,那新年的鐘聲該敲響了。他看着人羣四散,江面上有遊船,是多浪一夜遊的遊船,金紡號打扮得金壁輝煌。以往,遊船從不過來這裡。鐘聲終於敲響,從遊船上傳來悠悠鐘聲和人們的歡呼聲。江岸上沒有散盡的人們嗷嗷叫起來,以這種方式慶祝新年的到來。
他給自己倒杯香檳。就在這時,手機響起,陸赫泉一愣,感到她就在身邊。可是他不敢相信,她根本不會有他的電話。
“喂……”那邊猶豫起來。
單那一個“喂”字,他感到自己飛到九霄雲外,隨之飄回故鄉。人立在老家屋後的古橋上。天空在下着雪,鵝毛大雪,地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雪白得刺眼,使人想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