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赫泉決定依據羅小嚴的日記寫一篇小說,寫一寫他和張曉曼的愛情故事。羅小嚴說得好,這個城市是張網,撲捉了他,也要吞食他。無論怎樣掙扎,卻逃不出去。
是啊,他們這羣客居異鄉的北疆人,熟悉了這裡的陌生與冷漠,還能離開嗎?他們註定在這張城市之網上掙扎,最終還是被吃去。沐輕塵逃了出去,當他在寂靜的竹樓裡聽風吹雨打時,他是否會想起這個城市還有着他的愛人。焚一爐香,泡一壺茶,百般的寧靜,心中是不是淡淡的哀愁,濃濃的思念?他可以開懷地笑,可掩飾不了自己的落魄和寂寥,掩飾不了心中的愁腸。
陸赫泉把羅小嚴的畫作一一掛在牆上,灰暗的色彩讓房間一下子幽暗下來,心情也隨着沉悶下來。通過這些荒誕的畫,他似乎看到羅小嚴混亂的思緒,看到作者披掛着鎖鏈,看到他在無助地掙扎。那些畫是他的思想,是他的靈魂。他活着爲了思想;死了,仍然在思想。一個思想的人死絕對是無憾的,是絕對可以面對冰冷的鋼刀微笑的。就這樣,一縷煙,一抔土掩埋了他。現在他在靈魂的世界中是否像山之風,林之鳥呢?
陳緣竹回來時顯得特別高興,把手提包扔在牀上。
“又在苦思冥想,我的大作家,你快無救了。”她說着摟了他的脖子。“告訴你,今天我遇到一個美國佬。”
“是嗎,不就是一個美國佬嗎,見得多了。”陸赫泉沒好氣地說,人還在羅小嚴的世界裡鬱悶着。
“我給他做翻譯啊,他連說我的英語水平高,連他家鄉俚語都能聽懂。他希望我在一個星期內給他做翻譯。”陳緣竹眉飛色舞,那種興奮讓我忌妒。
“他是不是很年輕,很高大又很帥氣且長了一頭金髮?你簡直像吃了蜜糖一樣。”陸赫泉打消她的積極性。
“咦,怎麼了,誰惹了你,這麼不高興?你要知,做一天翻譯一百元錢,而且是美金哩。”陳緣竹說着盯着他看。
“錢迷心竅。”他緩了口氣,盯着電腦開始打遊戲。
“錢多不燒手,這可是你說的!”陳緣竹說着手指颳了他鼻子一下。
“我是怕你跟了外國佬幾天,感覺外國月亮比中國圓了。”他的人馬被對方人馬殺得一乾二淨。
“那倒不會。唉,累死了,今天陪着他四處轉悠,腳都打泡了。今晚的飯可由你做。”陳緣竹重重地躺倒牀上。
“好吧,煮方便麪了。”陸赫泉仍在專心打遊戲。
陳緣竹懶得理他,好久沒有說什麼。
敵方又來襲擊,陸赫泉的人馬都躍躍欲試。
“你一個人整天看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累不累啊。看又看不懂,說又說不出名堂,你那位作畫的朋友一定是頭腦有問題的怪物。”陳緣竹一針見血地評價一句。
“得了,安心做你的翻譯,順便給你的幾個學生請個假。”陸赫泉的人馬又被打得落花流水,一敗塗地,氣得他退出遊戲。
“可是我要幾天不回來呀,你就吃方便麪?”陳緣竹緩緩地說。
陸赫泉愣了一下,有些感動。
“沒什麼,我會照顧自己的,只要你別跟外國佬去了國外不回來就行了。”他笑了。
“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出國呢?”陳緣竹笑着問到。
“那是好事啊,我也巴不得出國呢。”陸赫泉隨口應道。
“你出國幹什麼,語言又不通?”陳緣竹喜歡揭人老底。她一直督促他學英語,可是他就是學不進去。
是啊,出國能幹什麼?語言不通,又沒有一技之長,去那裡幹苦力又沒有力氣,那去那裡只能當乞丐了。就像剛來阿市,沒有目的地來了,可做了什麼?一段時間的槍手,現在做一個普通的廣告策劃人,到了外國可不會這樣簡單。有許多人去了外國,就是做乞丐,妓女,販毒,外國有什麼好呢?
“人家說笑的,你何必當真。”只好笑了笑。
很例外,陸赫泉沒有煮方便麪,爲陳緣竹炒了菜。陳緣竹嚐了嚐菜,連連誇獎。
“好啊,原來你會炒菜,竟然每天讓我一人做。”
陸赫泉後悔了,老底竟然漏了出來。
“告訴你,男人都是天生的好廚師,他們不做飯,就是因爲懶啊。”陸赫泉也很懶,所以寧願吃方便麪。
“那不行,男女平等,以後你做飯。”陳緣竹又擺出女權主義者的面孔,一臉嚴肅。
“那就頓頓方便麪了。”陸赫泉只好笑到。
“我算服了你們男人!”陳緣竹也笑了。
吃了飯,又玩了一會遊戲。躺回牀上時,又看到羅小嚴那些色彩陰鬱的畫作,人不覺沉默下來。人究竟是爲什麼活下去的?人生下來,就是學習,隨後工作,隨後結婚生子,隨後拉扯兒女成長,最後死亡。兒女們又將如此地生活下去。一切看起來,他們不過是爲了生存而活着。不管學習還是工作,還是生兒育女,一切都是爲了活着。他們的血脈就這樣一代代地延續傳遞,他們的存在方式也在一代代地重複,這就是人類存在的意義?
陳緣竹進來了,用風筒吹乾頭髮,就爬到他的身邊。
“想什麼?”
沒有說話,摟了她,親了親她的額頭。只有依着她,這纔不會困惑,才能感到做人的真實來。陳緣竹也興奮地親了親我。他們便滾到一起,隨後忘記所有。
後來他們在黑暗中平緩心情,那時陸赫泉感到一切都不錯。
“陳緣竹,你是否打算出國?”盯着黑暗說。
“沒影蹤的事,出什麼國呢。”她說着翻了身,半個身體倚在他的身上。
嗅着她頭髮裡散發的淡淡香味,有些沉醉,後來摟着她……
再遇到雲沫曦是在江邊,很偶然,陸赫泉當時緊張得緩不過氣。實際也預料會有這麼一次巧合,但真的成爲現實,還是讓人驚惶失措。
那時他和曉倩去江邊船餐廳吃飯,喝了些許酒,隨後他們沿着江邊散步。已是黃昏,太陽紅彤彤的,倚在遠處樓宇之間。
“白天看起來,一座座的樓,一江濁水,單調極了。可是現在,一切都籠在淡淡的夜色中,什麼變得模糊,看上去倒有了情致。”曉倩說。她看上去很開懷,這幾天他們在一起都顯得愉快,陸赫泉的心情也舒朗許多。
後來倆人坐在草地上,看太陽沉落。什麼東西的沒落都是落魄的,唯有太陽的沉落纔會如此壯觀,就那樣一點點的沉入黑暗,卻依舊坦然,像視死如歸的英雄。
忽然,曉倩拉了他。“你看。”
他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頓時啞然失笑。兩隻狗在落日的餘輝下,正屁股對着屁股在交尾。
“你說,狗們左愛怎是那樣?”曉倩毫不羞恥地問。
陸赫泉也不知道,印象中動物的交尾該是一樣。這一種實在難以想象。來往的行人都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扭頭時都笑嘻嘻的。
“誰知道,大慨是生理原因吧。”只好打啞糊。
“原來狗是這樣生理的!”曉倩掩飾不了她的驚異。
後來的某一天,曉倩和他在大街上逛,遇到賣狗的,曉倩停下來看。賣狗的爲了顯示小狗都是調教過的,就把一隻手擡在空中搖動。那四五隻小狗都站起來作揖,兩隻前腿並在一起,顯得很可愛。曉倩最討厭寵物的,站起來拉着他走了,隨後挨着他的耳朵說:
“我看到小狗的生理了啊。”
陸赫泉當時笑了,狠狠地擰了她一把,太不可思議了。
當他們正爲狗們的交尾感到奇怪時,陸赫泉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持下來,他看到雲沫曦。
她一個人在緩緩地走着,看上去憔悴許多,臉色依然蒼白,烏黑的長髮如瀑地披垂。衣裙是深藍色的連衣裙,上面有點點白花。衣裙微擺,素白的花朵也晃個不停。她緩緩地從他們眼前走過,陸赫泉能看到她眼中的迷茫,清清楚楚的。這些都刻骨銘心,永遠忘不了。
城市黃昏,那黯然的色彩並不能讓人感到舒暢,但云沫曦油畫般鑲嵌在這片黯然中,於情於景,都有些像蒙娜麗莎,陰鬱而神秘。只不過雲沫曦沒有微笑,面無表情。她明明看到陸赫泉了,連一點驚訝也沒有,他們已經形同陌路。
曉倩依着他坐,喋喋不休地說着。此時看他沉默下來,就呆呆地看着他。
雲沫曦幽靈一樣飄然而過,她竟然看也不看陸赫泉,完全的陌生人。
陸赫泉感到痛苦,分別後,他們第一次見面。曾給她打過電話,問候她,她冷漠地應了幾句。想不到今日,他們已不再相識。但是隨之又想,就是認識又怎樣,就是她上前給你打個招呼,那又該怎樣?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嗎?無濟於事,倒平添幾許煩惱。就這樣,陸赫泉和另個女人的快樂,也不知該給她幾多傷害呢?陸赫泉爲自己的自私感到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