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她?”曉倩問。
陸赫泉驟然醒悟過來。他與雲沫曦已不是彼此需要,她應該看到他和曉倩在一起。這是不是太殘酷?
突然不知道怎樣回答曉倩。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認識她。”曉倩疑惑地看着他。
陸赫泉笑了。“你不感覺她很像你嗎?”
“拜託了,別把每個長髮的女孩都當成我。我哪裡會那樣憂傷,簡直像活死人一樣,臉無血絲,實在可怕。”曉倩故意說得嬌聲嬌氣。
還好,她沒有太大的改變。陸赫泉這樣想。
“你說,你是喜歡長髮女孩還是喜歡短髮女孩?”曉倩盯着他問。
“說不上來,想來長髮女孩更神秘。更喜歡一些”實在不知道怎樣回答。
“可陳緣竹是短髮,有點像假小子。”曉倩笑了。
“但短髮很襯陳緣竹。”隨便地應答。
忽想起楊靜霞,那頭長髮把她襯得有些迷人,讓她平白的臉有了層次感。
“你真準備和陳緣竹結婚啊?”曉倩眨着眼睛。
“爲什麼不呢,和她上牀時我就決定娶她。”
曉倩許多次對這一問題產生質疑,而他不厭其煩地加以解釋。
“那我怎麼辦?你和我上牀時沒有打算娶我?”曉倩故作驚異。
“你應該上學去,將來再嫁給別人。”陸赫泉笑了,笑到最後感到苦澀。
“那你到底愛不愛我?”曉倩不依不撓。
“我們不是說好不談愛情嗎?”又想起雲沫曦,與她也是不談愛情,他們僅僅是需要。那爲什麼不與曉倩談愛情?這僅僅是一個君子協定,自始界定他們的關係。
“但你如果愛我,多少讓我感到我們的關係正常。”曉倩央求地看着他。
陸赫泉也盯着她看。“你讓我說真話?”
“當然。”曉倩興奮了,眼也流採了。
“我愛你,愛得不忍心鬆手。”陸赫泉遲疑好久才說,話說完,陸赫泉滾了眼淚。因爲他說出了真心話,他不能在自我複雜的感情生活中把握真實。
曉倩笑了。“這可是你先違背了我們的協定啊。”說完不容他解釋就說:“那你是不愛陳緣竹了?”
“說不上愛,也說不上不愛。只不過我尊重她,也珍視她,某一天也會知道深深愛着她。”
“那你說她可以做妻子,我做情人?”曉倩刨根問底。
“也不是這樣。算了,談這些幹什麼,我夠煩着呢。”陸赫泉心中潮起潮伏,感到壓抑。
“我想知道你對自己的看法?”曉倩依勢轉移了話題。
“我怎麼了……怎麼說呢,我並不瞭解自己,有時對自己感到失望。而且我是一塌糊塗地過着日子,不知道自己來到人世做什麼。”一念間就有了這樣的感慨。或許這只是一時的懈怠,以往並不是這樣看自己。但是這也許就是恆生的註定,他註定將無法挽救地走進自我的迷茫中去。
“那麼你也是可以隨便死的人了。或生或死,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曉倩微笑地看着他,笑得很詭異,夜色把她整張臉襯得很憂鬱。
陸赫泉愣在那裡,怕她這些怪想法,羅小嚴就有這些想法。
“你怎麼有這種想法?”愈加感覺曉倩的不真實來。她就像從他的夢牀上走來與他幽會,最終還將在他的夢中飄去。
“嫵媚就是這樣看待自己的,所以她就從那個橋上跳下去。”曉倩指着遠處燈光明亮的阿市大橋說。
“我們不談生死好嗎?”陸赫泉有些絕望。那座橋對她來說,已經成爲死亡的符號,她看到就會想起嫵媚的死亡。
“生與死有什麼可怕?這是哲學的基本理念,思考一下,對我們並沒有壞處呀。”曉倩說完笑了。
陸赫泉似乎看到某個人從那座橋上躍起,沉入滔滔而去的江水中。死亡就這麼近,似乎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到。他輕輕呼吸,死亡的氣息也會深入五臟六腑。
陸赫泉感到曉倩太不正常,他有不祥的預感。
“打住吧,我們年紀輕輕,談什麼死亡?爲什麼談這些累人的話題。”他故意笑了笑,想舒緩情緒。
“那你是怕死了。和我一樣,我也怕死。嫵媚死後,我怕死,才最終得到復生。”曉倩一本正經地說。
這才感到曉倩正常許多。怕死的人大多正常,猶如陸赫泉。
實在無聊,人在舊書攤撿了一本宋詞,閒了就讀上一兩首。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醒。撿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讀完此詞,人倍感寂寞。陸赫泉拉滅了燈,整個房間頓時一片黑暗。誰見幽人獨來往,縹緲孤鴻影。站起來,捲起那幅風景畫。無月無疏桐,在這個城市哪有這樣的風景。
陸赫泉嘆口氣,想起故鄉來。想起院前的三棵梧桐,想起月光如織的夜晚。那時風搖曳樹梢,月光靜靜地撒下,地面上斑駁着光和影。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想到這裡,眼睛就有些熱來。
又記起沐輕塵以及和他那個世世代代隱居山林毛竹之間的家族。一律的青色,連房子也是由青竹做成。在這個綠的海洋,人的境界又該怎樣?那位在其間活了一百二十多歲的銀鬚老人從沒有厭倦生活,從這一點來說,他就比這個城市的大多數幸福。他們不曾探求生命的意義,卻恰好把握到生命真諦。他們活着把生死放到生活之外,不談生死,只是活着,卻活得很健康,很長壽,這樣多好啊。而城市人,爲了生活和長壽,注意調養和營養,但是他們的生命是那樣脆弱,倏忽之間就會陰陽兩隔。
一陣涼風吹進窗來,飄來風鈴的聲響。陸赫泉忽然想起對面的那個大理石雕成的女人。她是那樣漂亮,可是就在月前煙霧般散去。她是因何想不開死去的?一個美麗的女人,上天給她恩賜如此寶貴的飾物,爲什麼不能給她幸福的結果呢?紅豔多薄命,她是不是撿盡寒枝不肯棲,最後撈個寂寞沙洲冷?唉,不見幽人,盡見縹緲!
陸赫泉呆呆地想着,這時電話鈴響了。
“喂,這幾天你到哪裡去了?”是陳緣竹的聲音。
“你現在在哪裡,我給你打電話沒有信號?”避而不答。
“我是說你啊。”女人都有刨根問底的習慣。
“工作啊。”以偏概全。
“狗屁,我晚上十二點打電話都沒人接。”陳緣竹語氣有些生硬。
“晚上你不在,我就疏懶了,和朋友在外面應酬啊。”如果曉倩也算是朋友,那他實話實說。
“應酬?你們男人推脫不回家的最好藉口。”陳緣竹一針見血。
“你現在在哪裡?你有事可以打我手機啊。”
“我現在在BJ。還以爲你被人砍殺橫屍在家呢,幾天就沒有音信。”陳緣竹沒好氣地說。
“BJ?你也真能跑。”陸赫泉也沒好氣地說。
“明天我準備回去。”
“那乘飛機吧,我求着你下午到家呢。”陸赫泉緩了口氣。
“你不接我?”她冷冷地問。
“得了,我的大小姐,這幾天煩死了。我現在需要拉業務,你應該知道我這個人最怕和別人打交道。我曾幹過幾個月的保險,一個客戶也沒有拉到,現在讓我拉廣告,別提了。”這幾天一想到工作就心寒。
“你不是說在辦公室吃閒飯,現在咋被踢到前線去了?”陳緣竹驚異地問。
“誰知道呢,老總說我應該好好鍛鍊一下,就讓出來跑業務。你快回來,說不定還能幫幫我。”實在不知道曉倩她老爸怎會心血來潮,把他從安逸的位子上趕到一線來。
“你說你能幹什麼,連個生人就不敢結識,還是不是男人啊。”陳緣竹似乎尖着嗓子和他說話,隨後就笑了。
是啊,能幹什麼?好長時間沒有想這個問題。做廣告策劃,可究竟做了什麼?好像陸赫泉的提議他們都很重視,可是決定的方案跟他的提議根本不沾邊。除了編幾句廣告詞外別無他用,難怪要他去拉廣告,他們也算仁義至盡了。
陳緣竹似乎看到他的自尊受到傷害,便轉移了話題,語氣也平緩許多。談BJ的所見所聞,談與外國人的友好相處,又問及需不需要帶些什麼東西。在一連串的無聊談話後,陸赫泉心情稍微好些。掛了電話,心中的那聲長嘆也隨着電話的掛斷而緩慢地從他的五臟六腑中鑽了出來,似乎空空焉。
“無情的生活會讓你學會一切,也會讓你做任何一種事。”又對自己說。四周安靜下來,陸赫泉有些虛脫,便及早上牀,只有睡眠才能讓人暫且苟安。
人在恍忽中,我看到窗戶被風吹開,那風景畫被風掀起,隨後他看到一個身影鑽了進來。
“誰?”很平靜地問了一句。
沒有人回答,陸赫泉感到四周靜悄悄的,能聽到自己心跳。分明看到一個幽暗的影子在盯着他看。他也看清了他,不明白爲什麼在黑暗中還能看清他的面孔。是個男人,感到見過他,很熟悉的一個人,但是陸赫泉想不起來在那裡見過他。臉很瘦,長得很俊朗,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他無神地看着他。
“你是誰?”陸赫泉仍然平靜地問他。他並不可怕,他的目光無神但並不可怕。就在這時,忽然有點驚異,感到他相像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是沐輕塵?不是,他的皮膚和他一樣黑,沐輕塵的皮膚卻是白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