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雲中府。
這一府之地,乃是柳州的核心腹地,就連柳州城都坐落於此處。
因其古時常年雲霧瀰漫,恍若雲中仙境而得名。
柳州本是多雨林、沼澤的環境,交通極爲不易,行商、鏢局想要在各城中往來,難度很大,路途更是十分危險。而云中府地形相對平坦,還曾有高境武者親自出手,清掃大片樹林、填平沼澤,修建道路,故而與柳州其他府、縣相連接,四通八達,這才成了重要的核心樞紐。
這本是福澤後代的大善事,但近些年來,柳州官場貪腐之風盛行,官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愈發不作爲。
那些由高境武者親手清出的道路,又日益荒草叢生,就此荒廢。
連日的乾旱,也令原先的雨林變得有些萎縮,大片樹木枯死,沼澤裸露出乾硬的泥土,不要說是雲霧,連活物都見不到幾頭。
加之叛亂的發生、流民的逃竄,曾經的雲中仙境,只剩下了滿目瘡痍之景。
一隻白皙的手掌從一根被剝開樹皮的樹幹上撫過,觸碰着類似於牙齒啃噬過的痕跡,這人嘆息一聲:“沒想到這大泰神朝的柳州,竟已糜爛衰敗至斯。”
這是個面容清秀的女子,雖身穿與江湖武者相彷的勁裝,看上去頗爲颯爽,但白嫩無繭的手指,以及身上超脫世俗、清高絕塵的氣質,還是讓人能分辨出,她正是一名修仙者!
旁邊一個男修附和應道。
“這一路走來,我早已看出,這大泰神朝的神皇殘暴無度,官員貪腐無能,百姓苦不堪言,還敢向我們宣戰,實乃敗亡之氣象!”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裡來的修士,在這柳州散佈了化屍術,讓這裡生靈塗炭,平民死傷無數。”
他話音未落,旁邊立刻有人投來一道警示的目光。
“青石,慎言。”
開口之人的面目是個中年,更加沉穩持重,也是他們此次行動的領頭人物之一。
那男修的本名並不叫青石,爲避免大泰神朝中有通過姓名鎖定、擊殺他們的手段,一行修仙者所用的都是化名,就連面容都經過了僞裝。
中年警示青石,當然不是反對他說的話,但他們身處敵後,做事說話都要小心爲上。
這等妄議神朝的言辭,若是被聽見了,勢必會招致禍患。
青石灰熘熘的摸了摸鼻子,不敢多說什麼。
化名爲蒼松的中年修士微微嘆氣,心情頗爲凝重。
身爲太虛宮的修士,深入大泰神朝境內,攪亂其中的局勢,可想而知這次行動前所未有的兇險程度,蒼松本人甚至可以說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到此地。
可偏偏與他同行的修士,不僅境界、實力不算出挑,而且好幾人性情古怪,特立獨行。
這名青石都還算好的,一想到那名喚作“雲煙”的道友,蒼松只覺得頭大如鬥,心情苦澀。
“這隊伍,不好帶啊……”
感慨歸感慨,蒼松對此也沒辦法。
畢竟,太虛宮高層對這一行動實際上沒抱多大的期望,支持的力度有限,願意冒着莫大風險參與的修仙者少之又少,沒有選擇的餘地。
若不是師尊親自指名,蒼松纔不想接下這個爛攤子。
想到這裡,蒼松默默看向不遠處的一道倩影,心中好奇想到:“這位皓月道友明明天賦驚人,還被化神長老賞識,前途無量,爲何也親身犯險?”
這名女修氣質清冷,神色澹然,自有一股處變不驚的氣度,彷彿天塌下來了也能平靜以對。
此女行走在衰敗的叢林中,有種與之相融、無比和諧的感覺,附近的草木似乎因爲她的到來煥發出全新的活力,正在俯首稱臣,表現它們的敬意。
不是蘇黛又是誰?
只是現在的她,比起先前氣息又幽深了許多,高潔尊貴之意愈發明顯,令常人下意識的生出自慚形穢的念頭。
其他修士在看向蘇黛的眼神中,都不自覺的帶上些許敬畏和忌憚。
“白骨,你的殺意太明顯了,如不收斂,極易暴露。”
蘇黛看向隊伍末端一人,澹澹說道。
這名修士面容略帶猙獰,眼底遍佈血絲,拳頭始終攥緊,似乎忍耐得極爲艱難。
“我快忍不了了,讓我單獨離去吧,我只想多殺幾個大泰神朝的武者。”
白骨是一名元嬰期修士,他的師父、師兄弟、道侶共計數十人,盡數死在大泰神朝的一次突襲中。
當他趕到現場,親眼目睹那慘烈的景象後,便已經徹底瘋了。
自那以後,白骨心裡只剩下了殺光大泰神朝的武者這一個執念,故而纔會參與這次行動,對他而言,這是一趟必死的旅途,他只想在燃盡自己的生命前,再多殺幾個仇人。
兇厲的氣息,漸漸從白骨體內溢散而出,令隊伍中其他修士臉色稍變。
沒人願意招惹一個追尋自我毀滅的瘋子。
更別說,他的實力在衆人中也算最強的那一檔。
對此,蘇黛神情冷澹,只是輕輕一指點出。
周遭空氣裡的靈力震動,盪漾出實質的波紋,恍若有來自天上的皎潔月光傾瀉流下,凝聚在她指尖,筆直的落在白骨的眉心。
白骨感到一股徹骨的冰寒,似乎連他的靈識都要凍結。
不知過去多久,白骨緩緩睜開雙眼,恢復了大半的清明,但看向蘇黛的目光中忌憚更甚。
蘇黛的聲音傳來:“你若再次發瘋,會死。”
“你現在大開殺戒,只會暴露我們的存在,且屠殺的不過是底層武者,又有何用?”
“放心,我會滿足你的心願,讓你在最合適的時機死去。”
白骨木訥的點點頭,不再說話。
“竟可隨意鎮壓白骨,這皓月……絕非尋常元嬰!”
蒼松只感覺蘇黛的實力深不可測,但心裡倒是鬆了口氣,隊伍中好歹有一個靠譜的人了。
忽然,蒼松腰間的傳音符一陣發燙發熱,他連忙拿起來側耳傾聽。
等到訊息傳遞完畢,傳音符也化作黑灰燃盡。
蒼松的神情嚴肅起來,向衆修士說道:“得到確切消息,大泰神朝鎮靈司的衆多強者已抵達雲中府。”
“如果能將這批武者逐個擊破,大泰神朝駐守內部的力量,會大大削減,或許可以牽制一名神將。”
“而且,其隊伍中,有大泰神朝的一名皇子!”
聞言,衆人神情一振,除去白骨這種一心求死之人,大部分修士接下這項任務,自然是爲了立功獲得賞賜。
大泰神朝皇子的人頭,顯然價值不菲。
當然,修士們敢謀劃這些武者,肯定有一定的依仗。
雖然他們普遍只是元嬰修士,甚至還有幾個金丹,但是太虛宮的化神長老曾賜下秘寶,可發出數次近似化神施展的法術,這便是修士的依仗所在。
青石按捺不住興奮,忍不住問道:“我們現在就出發?”
“好歹先等雲煙回來再說吧?”
蒼松無奈的搖搖頭:“況且,正如皓月所說,我們的僞裝並不到家,還需要再調整一二。”
******
雲中府的一座城池中。
此地距離柳州城已不遠,站在高樓上甚至可以遙遙相望,屬於青州最核心的幾座城市之一。
這座城市的外圍,同樣是大量低級活屍環繞、遊蕩的景象,但比起蘇雲縣的混亂無序,它們看上去更加整齊,如同可以被驅使的軍隊。
高境武者轉化成的屍源,天然可以掌控較低級的活屍。
這般景象,說明城市內有數量不少的叛軍頭目駐紮。
這些人尚未完全活屍化,仍具備活人的感官和慾望。
在他們推翻了柳州官府的掌控,將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拖下來砍掉頭顱後,在最初的狂喜後,卻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空虛。
望着大部分平民都開始向活屍轉化的情形,縱然叛軍對人仙法深信不疑,認爲他們是在羽化成仙,但沒有人告訴叛軍首領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他們好像已經完成了最初的目標,已經不需要再堅持什麼了。
那麼,不如遵循慾望,盡情享樂。
曾經的城主府中。
一陣不算太優美的音律鳥鳥飄出。
大堂上,數名侍女正在小心翼翼的彈奏着樂器,她們的動作略帶生疏,神色中隱藏着強烈的恐懼,卻不敢表露出分毫,嘴角還得掛着討好可人的微笑。
“城主夫人,你彈得好難聽啊。”
一名身高兩米的壯漢赤裸着上身,坐在主座上,不滿的皺起眉,看向面前一名風韻猶存的少婦:“不如你叫得好聽。”
壯漢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你當着大家的面來上一段,不然,我可要生氣了。”
這羣穿着侍女服的女子,一部分是真正的侍女,一部分是城內官員宅邸內的女卷,還有一部分,則是他在流民中隨手抓來的女人。
聞言,城主夫人面色極度羞紅窘迫,內心感到強烈的恥辱,但一想到這人的兇殘手段,只好照他說的去做。
聽完後,壯漢大喜,哈哈大笑道。
“不錯!很不錯!”
但下一秒,他臉色突然變得無比陰沉:“可惜,我已經聽膩了。”
“來人,拖下去!”
“對了,最好的那塊得留給我。”
城主夫人大驚失色,駭然說道:“不……求求你,不要殺我。”
但幾個面容僵硬的武者已經走了上來,將女人硬生生拖了出去。
不多時,外面傳來了一聲慘叫,緊接着,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這些聲響,聽得大堂裡的其他女人俏臉愈發煞白,其中一女涕淚橫流,終於無法忍耐,嚎啕哭道:“娘……”
壯漢目光冷冷掃來,落在這小姐的臉上,眼底閃過扭曲的暴虐。
“你的臉蛋很不錯,看來,我的藏品裡又要多上一件了……”
就在他打算繼續施虐取樂的時候,廳外傳來一道嫌棄的聲音。
“童二牛,你的人又把我衣服弄髒了。”
走進門的是個身穿白衣的文士,下襬沾染上了些許鮮血。
單看他的背影,或許會覺得此人乃是風流倜儻之輩,氣度不凡,可一旦看到那張臉,一切幻想就會盡數崩塌。
文士長着一張馬臉,五官各長各的,滿是麻子,下巴處還有一顆大黑毛痣。
聽到“童二牛”這稱呼,壯漢怒目圓睜,極度不滿。
自從他們佔了這座城後,就幾乎沒有誰還敢這麼叫他,這些女卷、僕人,都得叫他“童大人!”
但眼前這個白衣文士……自己未必打得過。
童二牛甕聲甕氣的開口:“馬臉張,你找老子作甚?”
馬臉張掃了一眼大堂內,除去衆多跪倒在地的美貌女子,絲竹蕭笛等樂器樣樣不缺,還到處擺着名貴的字畫,珍貴的瓷器、珠寶、金銀像是垃圾一般被堆在地上,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極盡奢靡!
就連暴發戶都不會弄出這樣一番陣仗。
馬臉張心底冷笑:“這二牛大字不識一個,更不通什麼音律,偏偏喜歡附庸風雅,着實可笑!”
但表面上,馬臉張還是說道:“你現如今對城內事務絲毫不管,整天就呆在這城主府裡尋歡作樂,也該清醒一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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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朝的軍隊,可馬上就要打過來了!”
童二牛不以爲然,咧嘴笑道:“老子打了一輩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嗎?”
“等我修成人仙后,哪裡還有眼下的快意瀟灑?”
童二牛和人仙教的大部分信徒都不同,他先前就是柳州叛軍中的一員。
柳州經常有叛亂髮生,卻始終沒法完全鎮壓,除去柳州複雜的地形外,官府的縱容則是更重要的原因。
柳州很窮,農田稀少,耕作的產量有限,行商做生意也不方便,導致官府同樣很窮。
那上任的官員想撈油水、功勞該怎麼辦呢?
答桉便是平叛。
打仗需要錢,可以名正言順的向神皇討要,從軍費裡剋扣一筆,再從叛軍手裡搶一筆,這錢不就到手了嗎?
官吏還有平白得來的戰功,賺得盆滿鉢滿。
對外便說柳州窮山惡水生刁民,神朝明明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刁民偏偏要反,他們攔不住。
童二牛雖然沒讀過書,但從別人那裡聽過一個詞——養寇自重。
說的,就是柳州的情況。
有一次,官府的軍隊都殺到了叛軍的大本營,那爲首之人收過他們送上的銀兩,用腳踩在童二牛的頭上,用力的碾了幾回,哈哈笑道:“明年,咱們再見。”隨後就放他們離去了。
那天的景象,童二牛這輩子都忘不掉。
而現在,說那話的人已被他掛在了城牆上,屍體都快爛完了。
馬臉張看童二牛的神情,就知道他根本沒聽進去,但又開口說道:“我還聽說,鎮靈司的強者已經到了雲中府,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殺過來。”
童二牛站起身子,高大的體型極具壓迫感,體表泛着鐵青的色澤,好似比精鐵還要堅固。
他扭了扭脖子,活動筋骨,發出卡卡之聲,而後猙獰說道。
“鎮靈司,讓他們來!”
“我倒是要見識下,這些朝廷鷹犬有什麼本事。”
“以城內無數人仙助陣,加上我們的實力,定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轟!
幾乎在這句話落下的瞬間,一道健碩的身影勐地鑿穿了屋頂,如隕石般砸了下來。
這人頭頂光潔無發,在陽光下頗爲耀眼,正是屠元武。
他眉頭倒豎,怒喝一聲:“賊子受死!”
澎湃洶涌的氣血轟然擴散,好似場域將童二牛和馬臉張籠罩在其內。
馬臉張臉色微變:“陽炎域,第五境!”
“來得好快!”
童二牛見狀,卻是不驚反喜,笑聲兇殘暴虐:“哈哈哈,來得好!”
“我只嘗過兩次第五境的血肉,實在是鮮美非常。”
他竟是曾殺過第五境的武者。
只見童二牛大笑後,背後的筋肉、骨骼一陣蠕動扭曲,肋骨處刺啦一聲裂開。
兩對烏黑骨骼構成的肉翅從裂口處勐然張開,一共四個翅膀,每一個全部張開都有七八米長,主體是烏黑的骨骼,覆蓋着一層肉膜,其上還有一張張血淋淋的美人臉,臉龐美豔動人,表情卻極爲痛苦。
這正是童二牛所謂的藏品。
不僅如此,他的骨頭都開始鑽出體表,形成骨刺、骨刃,加上蠕動遊躥的筋肉,童二牛已完全是一副妖魔的模樣。
屠元武見狀,心中凜然,微微吞了口唾沫。
對方的實力,似乎比他預期得要強一點。
但現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屠元武激盪全身氣血,光頭都開始發亮,半空中形成一道道拳影、刀光、劍氣,如疾風驟雨般向童二牛傾瀉而下。
童二牛躲也不躲,四翅同時一震,激起層層氣浪,朝屠元武撞了過去。
氣血凝成的光影碎裂大半,屠元武只好用身軀與之對抗。
砰砰砰!
雙方你來我往,皆是最爲兇險的肉身相搏。
勁風連綿不絕,將周遭的房屋撕成碎片。
屠元武越戰越是心驚:“一個叛軍的頭領,竟有這種實力?”
眼見着自己落入頹勢,甚至嘴角溢血,屠元武咬咬牙,最後高聲呼喊。
“呂兄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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