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撩開帷幔,溫榮已經下到一樓帶婢子和侍從離開了。
隱約聽見溫榮在與婢子說笑,那名喚作綠佩的婢子知曉溫榮會帶她去挑首飾時,整個人歡呼雀躍起來。
再簡單不過的幸福和喜悅,李奕卻覺得離他很遙遠。
溫榮的笑容並非勉強僞裝,先才的事情未在溫榮心裡留下一絲半點的不悅和陰影。
李奕濃墨般俊眉擰做一團,這小婢子他有些記憶,似是爲了溫榮觸柱而亡的。
李奕嘆氣,這一世的他,還不如一名小婢子來得重要。
李奕似能聽見心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滴答’聲。
溫榮問他是否肯立即放棄江山隨她歸隱?李奕想笑,他是真覺得可笑,溫榮不懂他,江山於他而言哪有心儀女子來得重要?
那一刻他是沉默了,可他沉默並非因爲思考和猶豫,而是他明白,倘若在此時放棄帝位,會惹來殺身之禍,跟在他身邊的溫榮亦不能倖免。
李晟之所以求他,願意以出征同他談條件,就是因爲李晟心如明鏡。
李晟知道,沒有他這一國之君的承諾和保護,他和溫榮將寸步難行,不論何時不論何地,皆無法避免殺身之禍。
就算他還能在溫榮心中留一絲回憶,也是溫榮在嘲笑他是滿口謊言的僞君子。
罷了,李奕頭很痛。溫榮不懂他,可他懂溫榮,溫榮看似柔弱沒有脾性,實際性子倔強,做事對人都是認的死理。
於溫榮而言。重生這一世,他的江山將穩固,無人威脅他的帝位,而她則是嫁如意郎君,護了一府平安。
重生是雙贏兩全,溫榮不會認爲他有何損失,只會心疼李晟爲她的放棄和犧牲。
李奕覺得不公平。猛地握住案几上的茶碗。手臂微微發顫,茶碗在李奕手心噼啪作響登時就成了碎片,茶湯和血水混雜而下。
溫榮對他冷硬如冰。可他卻無法狠下心待溫榮。
李奕扯過錦帕將手掌隨意一紮,渾渾噩噩地離開茶樓。
案几上的‘錦鯉戲蓮’茶具被遺忘了,溫榮和李奕離開前皆未回頭去看一眼。李奕冷笑,時過境遷之物。不值一文,連回憶都算不上。
wωw▲ тtκan▲ c○ 東市街坊。溫榮正走進一家首飾鋪。
其實溫榮離開雅間有看到李奕眼底的絕望。溫榮鬆一口氣的同時,也揪起了心。
溫榮亦無奈,並非她要狠心和絕情的傷害李奕,只她明白。她和晟郎要解脫,李奕就必須對她絕望。
溫榮本想回頭看一眼茶具,轉念一想。既已不屬於她,就不該再存留戀。以免被誤解。
溫榮拋去紛繁雜亂的思緒,與正午烈陽一般,情緒高漲地挑了好幾只珠釵花勝贈碧荷和綠佩,又領着幾人在東市一家頗爲出名的酒樓吃席面。
……
回到王府剛過酉時,甘媽媽到廂房與溫榮說起南郊莊子。
南郊莊子有小廝過來送話,言客人走了。
溫榮目光微閃,頜首道,“我知道了。”甘媽媽正要離開,溫榮又忽然想起一事,將甘媽媽喚住,“甘媽媽,小廝有言客人離開時,是否留話或帶走了什麼嗎?”
甘媽媽笑道,“主子不提,奴婢倒忘了。小廝有說,主子留下的錢帛玉器那客人皆不肯收,只討要了一包葡萄籽和幾兜葡萄苗。那客人還誇南郊莊上的果子再好吃不過,他都快流連忘返了。”
溫榮掩嘴好笑,她以爲高僧還有事未解決,所以不肯走呢,不想是因爲喜歡莊上水果。
看來不但是高僧,還是個頑僧。溫榮笑道,“既如此,南郊莊子送客人離開時,可有多包些果子與客人?”
甘媽媽頗爲爲難,“這……奴婢可真就不知道了,小廝沒說奴婢也想不起問,不若明日奴婢將南郊小廝再喚來問一問?”
溫榮擺擺手,滿面笑意,“不必麻煩,我也就是隨口一問。”
溫榮越想越好笑,高僧口口聲聲無七情六慾,不叫凡俗之事牽絆,結果轉頭就看上葡萄不肯走了。
高僧再如何深不可測,也都脫不開人間煙火,是塵世中人,只不過更加睿智慧黠罷了。
……
清寧宮裡,琳娘抱着年兒在長廊納涼,琳娘見年兒睡熟了,擔心孩子被風吹着,親了親年兒小臉,便讓奶孃抱回內殿。
琳娘向內侍問道,“聖主何時回宮的,有說晚上會過來看年兒麼。”
內侍想起他先纔打聽到的消息,心驚膽戰,“奴才不知聖主何時回的宮,但是申時中刻不到,聖主就在含元殿批奏摺了……”內侍忽然支支吾吾起來,也不敢再往下說。
琳娘和善地笑道,“有甚事,但說無妨。”
琳娘其實猜到李奕出宮是爲何事,她不急不惱很是輕鬆,或許聖主不值得她相信,但溫榮的爲人她絕不懷疑。更何況,她現在有了年兒……琳娘眉心微陷,如果不是溫榮,年兒早在她肚子裡時就被王家人害死了,她欠溫榮一命,如果溫榮真要皇后之位,她也無二話。
內侍惶恐地說道,“回稟殿下,聖主的手好像受傷了。”
琳娘眉一挑,頗爲驚訝,“可嚴重,用過晚膳,我去探望聖主。”
內侍搖搖頭,“醫官說了只是皮外傷,聖主有言一會要去興慶宮陪王太后用晚膳,因爲聖主緣故,王太后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聽到內侍提起王太后,琳娘厭惡地皺了皺眉頭,轉身回內殿,“傷不重就好,待聖主有空,我再帶年兒過去吧。”
……
本膚如凝脂頗爲豐腴的王太后,不過五日功夫,便眼窩深陷,滿面皺紋,猶如被斬斷根鬚的大樹。迅速蒼老萎靡。
王太后靠在牀榻上,散亂髮髻裡夾雜灰白銀絲,怔怔地盯着牀頂的卷草福紋,不論宮女史在旁邊說什麼,她都置若罔聞一語不發。直到宮女史言,一會聖主會來陪她用晚膳,晦暗的雙眸才閃出一點光。
王太后從牀上跳下來。也不肯穿鞋。宮婢想着現在暑天正熱,就隨王太后去了,王太后跑到殿門處。巴巴兒地盼着李奕過來。
好不容易看到李奕身影,王太后掙開扶着她的宮婢,衝到李奕面前,也未留意李奕手上的傷。一下子抓上去。李奕抽痛,倒吸一口涼氣。
李奕耐住性子扶王太后回內殿。發現王太后光着腳,李奕皺起眉頭,正要責問宮婢,王太后忽然就鬆開手。將靠近他們的宮婢推開。那宮婢手上提着王太后的緞鞋,被王太后推倒摔在地上,鞋子也滾得老遠。
李奕抿嘴將脫口而出的責備話全部嚥下。
王太后盯住李奕訕笑。
不一會宮婢端了食案和碗碟上來。王太后看到那碟紅炙脯,臉猛地沉下來。就要開口罵人,一個白色身影忽就晃在王太后眼前。
王太后雙脣打顫,眼裡流露出驚懼之色,迫不及待地往李奕身後躲,重重掐住李奕手臂,生怕李奕丟下她也走了。
王太后語無倫次地說道,“王賢妃來了,她又來了……奕兒,你是天子,是真龍之身,是能壓制鬼魂的,所以只有你能保護我。”
王太后尖叫一聲,擡手指向一片虛無,“奕兒,你看到那處血淋淋骨肉嗎,是王賢妃從我身上一片一片割下來的,我好痛好痛啊。奕兒,你快去尋高僧,讓他們過來做法,將王賢妃這妖孽收了,對了,還有她的孽子,我真後悔,當初沒直接掐死……”
“阿孃,夠了。”李奕聲音徒然升高,打斷王太后的亂語。
王太后被嚇一跳,掐住李奕臂膀的手慢慢鬆開。
王太后光住腳,小心翼翼地挪回牀榻,目光漸漸渙散直到徹底失去神采,似再不可能恢復清明瞭。
王太后叨叨咕咕,說甚旁人也聽不清,李奕走到王太后身邊,擺擺手命宮婢全部退下,輕聲問道,“阿孃,李晟生母賢妃真是你害死的嗎。”
王太后理也不理李奕,自顧的喃喃低語。李奕蹲下身子,湊近王太后耳邊,聽了許久才聽清他阿孃在說些什麼。
王太后說她兒子好,說她兒子不會兇她……
李奕心狠命揪起,喉嚨堵了一口氣不上不下憋得他無法呼吸,眼睛不知不覺就溼了。
李奕握住王太后的手,一滴淚落在王太后手背,王太后茫然轉過頭,無神地看了眼李奕,自李奕掌心抽出手,嘟囔道,“這麼大一個郎君,居然會掉眼淚,還是我家奕兒堅強。”
李奕再也撐不住了,失聲痛哭起來,不斷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今日被溫榮徹底拒絕,他是絕望但不會愧疚悔恨。可現在呢,疼他照顧他數十年的阿孃徹底瘋了,而且是被他最愛的女人害瘋的。
李奕心痛到窒息,癱坐在地上不能動彈,他這輩子是無法做出傷害溫榮的事情,可他也真的不想再見到將他阿孃害得如此悽慘的女人……還是讓溫榮走吧,走得遠遠的。既然李晟的母妃是他阿孃害死,那麼從此他們兩不相見,兩不相欠……()
ps:感謝愛貓樂園親的香囊,抱抱~感謝伽非親的平安符(づ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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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梳個墮馬髻她認得你,趕明兒另梳個,她就記不得了。
但有一位,裹成熊,她也總一眼就能分辨。
因爲他們初見於彼時最狼狽不堪的時候,卻重逢於最好的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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