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所言,溫榮並非不曾思量過,目光微動,輕聲說道,“伯祖母放心,兒都知曉的。”
謝氏心裡雖不是滋味,卻也無可奈何。榮娘本該是黎國公府嫡長女,如今卻成他人眼中雞肋。
貴家之間相互結親,待嫁的郎君和女娘,無一不是被放在了秤上稱量的。家世、品貌缺一不可,家世卻又是擺在了品貌前頭。
林大夫人是有眼光的,京中不乏容貌端麗俊俏的女娘,可有風骨與氣韻的卻極少,被美貌所惑,不一定得賢妻,可榮娘二者兼具。謝氏不知哪家有福氣能娶到了榮娘。
秋日夜空裡最亮的是天河東處的牛郎星了,與天河對岸的織女星遙遙相望。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溫榮扶着祖母憑欄賞看秋夜的星幕,倒一時忘了時辰。
涼風輕過,溫榮不禁打了個寒顫,感覺到祖母手微涼,慌忙轉身自婢子手中取過羽緞褂爲祖母披上,關切地說道,“伯祖母,長廊上風涼,兒扶伯祖母回房歇息。”
謝氏輕嘆了一聲,“好,時候不早了,榮娘也早些回去歇息。”
謝氏擔心榮娘會在意林家這門親事,若是不成,往後少不了傷心失落,如今榮娘幾是自己唯一安慰,沒有榮娘相陪,自己不過是等着油盡燈枯,一併解脫罷了,故着實不捨得榮娘委屈。
溫榮先送謝氏回內堂廂房,仔細查看了祖母房裡的窗扇是否關嚴實,一切妥當後才與祖母道安……
溫榮纔回房裡。綠佩便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溫榮瞥了綠佩一眼。卻也不搭理她。
綠佩無法只得開口問道,“娘子爲何不打開了那錦盒看看。”
溫榮不在意地散了發。烏溜溜的長髮披散下來,碧荷服侍溫榮換上了中衣。溫榮這才慢條斯理地道,“有何可看的,不過是筆墨罷了。”
“奴婢都瞧出來了,娘子還要故意不承認。”綠佩倒是關心溫榮的大事。
碧荷笑道,“綠佩姐是急着當管事娘子了。”
“貧嘴,去取來看看吧。”溫榮嗔怪道,兩人是被自己慣壞了,說話愈發沒大沒小起來。只榮娘自己也撐不住了好奇。
綠佩將錦盒捧到溫榮跟前,頗爲緊張地說道,“娘子,林大郎會不會與林大夫人說了,若是林大夫人認爲這是私相授受該如何是好。”
溫榮搖了搖頭,笑道,“不妨事的。”
若只是普通謝禮,林家人並不會在意,若林大郎真有私心。更不會出去隨便說了,與他無任何益處,何必誤人誤己,且溫榮是相信了林大郎品性的。否則也不敢讓軒郎與他走得如此近了。
溫榮將錦盒上的蓮花釦環取下,小心地打開了錦盒。溫榮還未出聲,綠佩已大驚小怪了起來。驚呼道,“娘子。這銀毫好生精緻。”
碧荷亦瞧出端倪,警惕道。“娘子,這怕不是一般的答謝禮。”
一支銀絲蔓枝紋交纏並蒂蓮玉管燒藍銀毫,玉管頂部鏤出細孔,綴了細巧青藍同心結。
溫榮心下好笑,這銀毫端手裡都嫌重了,平日裡如何能拿來做水墨畫。
放下銀毫,溫榮又執起那方漆煙徽墨,徽墨豐肌膩理,光澤如漆,墨面上精刻瀟湘八景,溫榮撇了撇嘴,徽墨是不輸於銀毫的珍貴,如此可真真是捨不得用,只能做那藏品,這份答謝禮確實貴重了些。
溫榮將銀毫與徽墨重新放回錦盒,吩咐綠佩收存好了。
綠佩詫異道,“娘子不要用麼,那銀毫沉了些,可徽墨看着比娘子平日裡使的細膩上許多。”
溫榮笑道,“瞧你緊張的,又不是要丟了去,先收好了,該用時我自會拿出來用的。”
若是不該用,還是尋了機會,還給林家大郎吧。
祖母也知曉這門親事不會順意的,林大夫人雖有意結親,可林家不是單單她一人說得算,
林大夫人今日送如此貴重的步搖,確實是林中書令與林中丞同意的,可這支步搖並不僅僅是林家對自己的重視和認可,更是緩兵之計,誰叫自己棄之可惜,溫榮自嘲一笑。
林家若是真心求娶,大可不必等來年,如今便可早早議親,定下親事後,過上二三年再全大禮亦爲常事。
待林大郎來年榮登進士榜,憑藉林中書令在朝中關係,林大郎進翰林院或御史臺是輕而易舉的。
林家大郎年輕有爲,到那時,林府根本不用去別家求娶,自有許多貴家盯着這門好親事。
林大郎就是與皇親貴戚結親亦大有可能,林中書令雖非圖利益之人,可也必須考慮了林氏一脈安穩,官至中書令,自高處不勝寒。
溫榮還是覺得慶幸了,重活一次,連自己的終生大事,都能看淡許多,林大郎今日送同心結與並蒂蓮,倒是明白地表示了心意,可那點兒女情長,在權勢與利益面前,算得了什麼呢。
……
這日,溫榮正準備了去宣義坊,昨日裡收到陳家娘子來信,說是打算先回洛陽,而房大學士也與她們回信了。
天陰沉沉地飄着幾絲細雨,綠佩服侍溫榮穿上妝緞銀鼠灰褶子大氅,一早與祖母作別後,溫榮帶了遺風苑的部曲與僕僮出府,約莫巳時初刻,趕到了宣義坊。
溫榮由婢子迎進烏頭門,陳夫人、月娘、歆娘已在前院裡等候,如今陳府家眷雖心有難處,精神卻好了許多。
陳府娘子牽着溫榮至廳房說話,陳夫人則去吩咐了熱茶湯。
月娘取出房大學士的回信,只是四字‘稍安勿躁’。
溫榮頜首問道,“房大學士可同意見你們了。”
月娘搖了搖頭,“不曾同意。可有這四字,我們便安心了許多。”
房大學士信裡的意思是。此事要等到御史臺巡按回京後纔可定奪。
此確乃爲官之道,爲人臣子。若是無法猜到聖主心思,官級必定不高;猜到了卻不肯安分守己的,必然做不長久。房大學士與林中書令能如此得聖主器重,是不無道理的。
房大學士肯回信,至少說明房大學士不會對此事不聞不問了。
歆娘捧了一盞茶遞於溫榮,歡喜說道,“明日我們就要回洛陽府了,可過一段時日還要過來。”
溫榮聽言,也替陳府家眷高興。稍安勿躁亦指明此事聖主尚在權衡之中。
陳家人仔細想想便能知曉,朝武太后生辰在即,彈劾陳知府貪墨一事,要到來年纔會有定論了,與其在京裡乾等,不如先回洛陽。
月娘在一旁說道,“我們打算過了上元節再進京。”
不一會,歆娘被打發去廚裡吩咐點心,房裡只有月娘與榮娘二人。
月娘猶豫了一會。幾番欲言又止後說道,“榮娘,若是你有機會見到五皇子殿下,可否幫我們謝謝他。此處雖爲五皇子別院,可我與歆娘卻也只在茶肆吃茶那日見過五皇子,便是後來我們至別院。也是五皇子身邊的親信安排的。”
說罷,月娘自袖籠取出一隻玉色明暗繡流雲百福荷囊。低聲道,“我也不知該如何感謝了五皇子。這幾日無事,學着做了一隻荷囊,榮娘若是方便,幫忙交與五皇子可好。”
溫榮蹙眉頗含深意地望着月娘,月娘面上紅暈一閃即逝,雙眸忽閃不敢看了溫榮。
數月前二位娘子送於自己的平安結還是歪歪斜斜入不得眼的,可今日的荷囊卻極爲精巧。
溫榮心下輕嘆一聲,吩咐碧荷接下,握着月娘的手誠懇地說道,“那五皇子的性子不知月娘可有耳聞,最是清冷,我自尋了機會幫你送了,可肯不肯收,我不敢保證的。”
月娘聽言很是感激,忙不迭地點了頭,“我這先謝謝榮娘了。”
溫榮笑了笑,並不多問,輕鬆地說道,“不過是小事罷了,成不成還尚未可知呢,只是你們上元節後回京,可還是住於此處?”
月娘頜首,言語裡頗有幾分喜意,“是了,今早上院裡管事的說了,五皇子差人帶了話過來,我們回京後,直接過來了此處便可。”
溫榮聽言放下心來,“如此甚好。”
如今陳知府家的該是都感恩於五皇子了,房大學士終於肯回話,不論是因爲五皇子在後面幫了忙,還是被陳知府家眷的執著感動,這中間,都有五皇子的功勞。
不過是水到渠成之事,溫榮未做他想。
溫榮安慰了陳夫人幾句,又與二位娘子說了一會話,由於天涼夜來得早,故溫榮過了未時即與陳府家眷作別,若無意外,轉年上元節後又可再見了。
月娘與歆娘也合做了小禮物送溫榮,綴寶珠百瀧流紋藕荷瓔珞,溫榮瞧見很是喜歡,陳府娘子是有心思的,知曉自己的喜好。
與陳夫人、陳府二位娘子作別,溫榮並不讓三人送出烏頭門,披上了銀灰氅子自向院外走去……
直到遺風苑的馬車出了街坊,一襲玉青色大科綾紗袍服的郎君才端步走了出來。
着藏青色袍服,名喚作桐禮的侍衛上前欠身問道,“殿下好不容易擺脫了王淑妃派來跟着的人,爲何不進去了。”
李晟握着的手微微緊了緊,並不做他言,只說道,“回宮罷。”
聽聞溫四娘已收下琛郎的禮物,更何況,自己與她亦未有何可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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