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材高挑的男子見徐其容差點兒被嚇得摔到河裡,肩膀抖了抖,徐其容幾乎能想象出面具下的那張臉正在憋笑!
秋濃扶着自家姑娘,狠狠的瞪了戴面具的那主僕二人,語氣也不怎麼好:“藏頭遮面的,算什麼好人!”
徐其容抿了抿嘴,拉着秋濃就要離開……反常即妖,她並不想跟這人有接觸!
剛擡腳,便聽到一個略微有些熟悉的男聲從那人的口中響起:“你剛剛看了那紙條,對紙條上的話怎麼看?”
徐其容愣了一下,然後便見那身材高挑的面具男擡腳向她靠近,隨着男子的靠近,徐其容漸漸聞到一股子藥香味。正是上次在杏林醫館前把竹骨傘擱在她頭頂的那股子藥香。
原來是他!徐其容恍然大悟,心裡面的那幾分怯意也一掃而光……既然是見過一次的人,上次沒有害她,這次害她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秋濃卻沒有認出此人來,依然扶着自家小姐,神色警惕的盯着男子。
徐其容想着,既然他問她怎麼看那紙條上寫的話,那就說明,他自己是知道紙條上面寫了什麼內容的。他一個男子,自然是不會無聊到撈人家河燈看人家許的願望的。也就說明,那盞河燈,是他的。
徐其容微微有些訝異,她上次在杏林醫館外面遇到這人,雖然貿貿然上來幫她拉臘梅枝、讓她剪花枝是有些逾矩,可他把竹骨傘撐開放在了她頭上,一來是幫她擋雪,二來也是顧及到她的名聲。
他能夠爲一個陌生的小娘子的名聲考慮一二,可見也還算是個正派的人。
這麼一個正派的人能寫出那種殺人全家的願望來,難不成這其中有什麼天大的苦衷?
見男子還在等她回話,徐其容琢磨了一下,開口道:“局內人有局內人的看法,局外人有局外人的看法。”
三爺點點頭,對這個回答還算是滿意。又問道:“那依你說,局內人應該怎麼看?”
徐其容想了想,笑道:“三爺,這話你就問錯人了。小女子又不是什麼局內人!不過小女子聽說過一句話,叫做當局者迷。”
三爺頓了頓,想說,你怎麼就知道你不是局內人?可轉念一想,這到底是一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小娘子。自己又何必嚇她!於是又問道:“你說得有理……那麼,局外人的看法又是什麼?這你可不能推脫了。”
徐其容點點頭,正色道:“小女子雖然不是出家人,可也是不打逛語的,局外人什麼看法,與局內人有什麼關係?局外人,不過是看戲罷了!”
鳳冠霞帔、描眉抹金,那戲園子裡,看戲的人在想什麼,從來都不是演戲的人需要琢磨的。演戲的人。只需要琢磨透這齣戲的悲歡離合就夠了。
三爺聽了失笑,然後便聽到跟在自己身後的童兒吭哧吭哧的笑了起來,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人這樣子糊弄三爺,這會子,他顯然是憋不住了。
秋濃也被自家姑娘這回答給逗樂了,可又怕眼前這男子因此惱了,找自家姑娘的麻煩,看向男子的神色越發的警惕起來。
三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我就不該怎麼問你!換一種問話,徐五小姐。如果你是寫那紙條的人,你會那麼做嗎?”
徐其容皺了皺眉,心裡想着,“暮樹蒼蒼。哀摧無際”說的明顯是至親的去世,而“斂怨爲德”四個字可以延伸出來的意思也很明確,再跟前面的“暮樹蒼蒼,哀摧無際”這句話聯繫起來,只怕裡面裹着仇深似海。
抿了抿嘴,徐其容還是本着自己的想法。老老實實道:“有道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又有人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如果是我,欠我的,我總要討回來的,誰願意做那良善之人誰做去,反正我是不願意做的。”
三爺便點了點頭:“看,你也是贊同我的。”
徐其容搖了搖頭:“我並不是贊同你。我會報仇,但是我不會傻到把自己也搭進去。毀室以償這種事情,我自認爲是做不到的。沒有那麼強的能力是一個原因,不忍牽連無辜也是有的。又何必自己爲難自己?”
她性子本來就是這樣,如果能讓她舒舒服服的生活,她並不願意算計誰、報復誰的。上輩子她後來被雲嵐害得那麼慘,這輩子重新活了過來,一開始她也沒有主動去找雲嵐報仇雪恨。並不是她心裡不記恨了,卻是知道,自己重新來一遍,並不只是爲了報仇的,比起報仇,過好這輩子更爲重要。
三爺聽了徐其容這話怔忪了一下,右手握拳抵着自己下巴咳嗽了兩聲。面具輕輕的往上面移了半寸。
徐其容看在眼裡,然後發現他的下巴上盡是青色的胡茬兒。聽聲音,這人年紀也不大,這般形狀,想來是爲那紙條上面的事情輾轉反側了好久,以至於今兒個出門連胡茬兒都沒有刮乾淨!
童兒小心翼翼的走到三爺旁邊,一邊看徐其容,一邊勸道:“三爺,小的倒覺得五小姐這話說得在理。三爺又何苦自己爲難自己!”
說着,眼睛又飛快的往不遠處的柳樹那邊瞄了一眼。
徐其容詫異,順着童兒的視線看了過去。
如今天還很冷,柳樹都尚未吐綠,都是光禿禿的枝條。這蓮花河沿岸的柳樹都種了有些年頭了,所以樹幹也還算粗大。可再怎麼粗大的柳樹樹幹也大不到哪裡去,那後面站着人,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徐其容皺了皺眉,這花燈和月色加在一起,光線依然是弱的,那邊的人又站在陰影裡,哪裡認得出是誰!
“唔。”三爺不知道應了一聲什麼,然後鋪天蓋地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徐其容也顧不得看那柳樹後面的人了,嚇了一跳:“怎麼咳成這樣?”然後問童兒,“你可把三爺平常吃的藥帶在了身上?若是沒有,不如現在去杏林醫館,我去把葉大夫給你叫來。”
自從冬天幾場大雪之後,葉夫人又開始纏綿病榻起來,因此,這個時候葉臨斷不可能來觀看什麼元宵燈會,這會子,指不定正在家裡面陪葉夫人呢!
三爺咳嗽得非常慘,就連秋濃臉上的警惕之色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擔憂。也勸道:“葉大夫醫術非常的好,在整個西京城都是極有名的。”
葉臨卻擺了擺手,等好不容易咳嗽完了,再開口說話,嗓子便有一種刺痛感,語氣卻是很淡然的:“並不是什麼大事,已經請大夫看過了,也施了針,出門之前也是先喝了藥的,大概過段時間,便完全好了吧!”
徐其容囁嚅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可你咳得這麼厲害,還是找葉大夫看一下才好。”
三爺搖了搖頭,話裡帶着一絲笑意:“沒關係,不是已經不咳了麼!”
見三爺堅持,徐其容便也不再多勸,畢竟男女有別,兩人又交淺沒有不要言深,她開口表示願意幫忙把葉臨找來,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三爺笑着道:“不管怎麼說,謝謝你了。”
徐其容搖搖頭:“也沒有幫上你的忙。”
然後又想到上次秋濃是看到過三爺的臉的,據採榴說是長得很好看的。元宵節這種好日子,就連曹懷瑜都把自己打扮得跟個白孔雀似的了。也不是沒有戴面具的人,只是別人戴的要麼是兔子面具,要麼是狐狸面具,都好看得緊。只有三爺和他身邊的童兒這面具讓人看了瘮的慌。
既然長得好看,爲什麼要把臉用面具遮起來呢?還選的是這麼難看的面具!
徐其容心裡一動,嘴上已經問了出來:“你幹嘛戴着面具,不能摘下來嗎?”
來這河邊放河燈的人越來越少,三爺笑道:“你想看我長什麼樣子?”
徐其容一噎,她之前在心裡誇他是一個正派的人,這會子他就說出這麼不正經的話來,哪裡正派了!
噘着嘴有些不悅:“你看到了我的樣子,我卻沒有看到你的樣子,這不公平!”
童兒一臉擔憂的看着徐其容,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叫三爺把臉上的面具摘下來!然而,讓他大跌眼鏡的事情發生了,三爺還真的伸手去揭臉上那醜面具。
徐其容目不斜視的看着,先看到的是下巴,雖然佈滿青色的胡茬兒,卻覺得那下巴看起來確實是一個美男子的下巴。
接着是鼻樑,三爺的鼻樑很高,看起來頗有點異族人的意思。
秋濃這時才發現原來戴面具這人就是當初在杏林醫館外面遇到的那人!頓時覺得有些意思,想起採榴那些花癡的評語,秋濃有些想知道她家姑娘看清楚三爺的長相之後會怎麼品評。
徐其容瞪大了雙眼,看着三爺修長的手指捏着那面具的邊緣,慢慢慢慢的從下往上掀。心裡有些緊張,彷彿在揭曉什麼謎底一樣。
三爺身後的童兒沒有三爺那般注重儀態,早在三爺開始揭自己面具的時候,童兒已經一把把自己的面具給扯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