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雲,跟我回府!”少女一夾馬蹬,策馬就朝來路奔去!朗雲一時不知她的意思,只能跟了上去。
雪鶴一回到國公府,正逢允之和衛遠出來,二人也是聽到了夔鼓的聲音,出門探看情況。
“傳我命令,鶴騎速速準備,全部去往北城門。”雪鶴朝二人下達命令後,一路穿行到閨房中,扯過環首刀和勁弩裝配到身上,待她出門時,其他人馬已經整裝待發,六十個少年身穿玄色束腰騎裝,叫蹬鹿皮長靴,腰佩長刀,背挎弓箭,在他們的肩章處,繡着一個金色的“鶴”字——這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將在以後成爲北朔最精銳的部隊,是最叫敵人聞風喪膽的常勝之師。
雪鶴騎上踏霜,她舉起環首刀,爾後朝北城門一指,“聽我號令,鶴騎此次不是爲了誅外敵,而是爲了殺內鬼。守兵中凡是肩章上繡着‘杜’字者,一律逮捕,反抗者,格殺勿論!”
“喏!”六十名少年鏗鏘有力地答道。
“出發!”雪鶴一甩馬鞭,率先奔跑起來——這場戰事來得太不是時候了,風雪關根本沒做任何準備,也叫雪鶴吃了一驚,她絕對不容許杜昆帶着四百親信出現在風雪關守兵對抗匈奴的戰場上,四百人的倒戈足以毀滅整個耀州。
即便叫她再吃上一百軍棍,她也要趁這個混亂的時候,將杜昆控制住。
而在同一時間,耀州城池那高高的城牆上,程雪鷹望着突然冒出的匈奴大軍,皺起眉毛,卻依舊保持着軍人該有的鎮靜。
——那本是安靜黑暗的北方荒原裡,先是依稀聽到馬蹄的踏響,接着是在耀州城池的正前方,出現了猶如浪涌一般的人潮,黑暗中看不清對方有多少人,但光憑馬蹄的轟隆聲,便知耀州在今夜將迎來一場硬戰。
匈奴夜襲的次數不多,因爲夜裡昏暗,雙方不見對方局勢,夜襲頗有瞎子摸黑的節奏,雙方誰也佔不到便宜,因此與匈奴的戰役多是發生在白日,但這次夜襲也沒有嚇到雪鷹,在他駐守輝州時,城牆幾乎叫來勢洶洶的匈奴給鑿破,他依舊守住了輝州,所以當得知匈奴襲城,他只是吩咐守兵照常守城,哪知屬下來報,城牆上的幾十門大炮全全不能使用!
年輕的將軍一邊觀望着匈奴來勢,一邊問道,“火炮怎會不響?”
“回將軍的話,火藥全是溼的,燃不起來,西北角樓的趙守備之前發現了這個問題,已經親自去找今兒職守軍火庫的杜參將了,只是現在人還沒有回來。”
“那杜昆呢?”
“屬下前頭也去找過杜參將了,卻發現杜參將不在軍火庫的值室中。”
“那個杜昆到底是怎麼搞的?”面對接二連三的狀況,雪鷹終是有些微怒,一拳打在城牆上,“先派人去軍營求增援,另叫人去軍火廠直接調火藥來!”
“喏!”那屬下接到命令後速速離去。
待那小兵離去後,雪鷹將注意力都放到了陣前——對方爲了避免自己成爲活靶子,幾乎沒有點火把,而僅在方正的四角處燃上巨大的火焰,雪鷹拿起西洋鏡朝遠處望了望,對方不知目的何爲,亦不知有領頭是誰,但看四角光點所距的長度來看,這次襲城的人馬……竟有十萬人以上。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人數……
那匈奴是舉全軍之力來襲城了麼?雪鷹靜靜思考道:此刻若有大炮,就算再加五萬人馬也不足爲懼……但就算是沒有大炮,此刻鎮守在城頭的三千守城兵將也是能堪堪抵擋一下的——他們身後的耀州大營中有二十萬守兵,不消一炷香的功夫,這二十萬人就可以從大營調到耀州迎敵。
匈奴的陣營還在慢慢接近——此刻的速度看着雖慢,但實際極快,可見他們是出動了大量騎兵,而在馬蹄聲愈來愈響的時候,耀州卻還是一片安靜,在夜色的掩護下,一千弓箭手已經悄無聲息地爬上城頭,他們的弓箭架上垛口,目光正死死盯着前方逼近的敵軍。
程雪梟作爲指揮使,依舊是站在高地,靜觀軍情……他要耐心等待,蠻子進入弓箭的射程。
近了,再近了一些了……年輕的將軍舉着火槍,突然間,他對着天空開一槍。
“嘭”的一聲,火藥衝上天空,耀眼的光芒和尖利的聲音拉開了這場戰役的序幕。
隨着槍聲響起,牆頭上每個垛口處只聽“次啦”一聲火焰燃燒的聲音,接着無數火箭從城頭上飛起來,朝匈奴呼嘯而去!爾後迅速地,射完箭的弓箭手靠後,後補的一隊弓箭手上前,不間斷地又射出一撥箭矢。
兩支隊伍不間斷的放箭,使本濃黑的夜色瞬間亮成火海,城牆下一片融融火光,藉着光線,雪鷹竟看見城牆下竟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黑色,猶如覆滿地面的螞蟻!
匈奴的衝鋒軍皆是軍中最爲靈活的騎兵,他們舉着巨大的盾牌,拖着雲梯和圓木快速掠來,他們武裝完善,不僅大兵身上套着厚厚的牛皮甲,連戰馬也被裹得嚴嚴實實,因此縱使火箭來勢洶洶,也不能傷他們幾分,許多箭矢都打在了盾牌上,爾後去勢一斜,插進土壤裡。
雪鷹見這等場景並不意外,他命令弓箭手繼續射箭,那箭頭浸泡過油脂,火焰不易熄滅,即便大多都沒射中匈奴,但是插在地上的箭矢依舊在燃燒——這纔是他想要的結果。
燃燒的箭矢能讓他看清下方的情況,而與此同時,又有守兵拖着幾十輛大車上來,大車上拉的竟是滿滿的熱油!
城池下方,此刻已是喊殺聲一片,雙方尚未正面刀劍相見,情況就已經如此焦灼,雪鷹隱約感覺這次蠻子進攻有哪裡不對,但此刻卻不容許他分神,見蠻子已經靠的十分近了,雪鷹下令,“倒。”站在他身後的小兵立刻打出旗語——那棋子抹過熒粉,因此在夜中能讓全軍看到將軍的指令。
守兵將那大車拉到垛口處,此刻弓箭手已經隱去,那拉車的守兵數人一組,扛起擡起大車後的翹杆:“一、二、三!”隨着衆人一聲厲喝,幾十輛大車被衆人舉力擡了起來,生生翹出了城牆!
只見那幾十座沉重的大車帶着滿滿的熱油傾倒下去,落地瞬間便炸爛了許多匈奴,只聽得下方一陣鬼哭狼嚎,血肉四濺,被熱油燙糊的皮肉焦味隱隱飄散開來。
“弓箭手準備。”雪鷹稍稍擡起手,他的眼睛盯着熱油蔓延的程度,“放箭。”
隨着他輕輕的一聲令下,又有無數支帶着火焰的箭矢從城頭飛出來,帶着森森戾氣,朝那些已經四散開來的熱油而去,熱油一接觸火便瘋狂燃燒起來,方纔僥倖沒有被大車砸死的前鋒軍在瞬間變成了火人,他們在火焰中慘叫着,翻滾着,攪動出濃黑的煙塵!
火勢洶洶,頃刻間就朝匈奴軍陣的後方蔓延過去,饒是匈奴善戰,面對純粹是送命的強攻,也生了怯意,來勢緩了下來。
有聲聲哀號聲傳來,無數人影在其中化爲火球,點亮了這血腥的夜晚。
面對這有利的場景,雪鷹終是露出一絲笑意,他收起西洋鏡,對身後幾名參與守城的軍官道,“就照這個法子守,可以撐很長時間。待火藥來了,你們也知道該怎樣做了。”
身後幾名軍官,無論是年長還是年輕的,臉上具是露出贊服的表情,這程家的大公子,作戰頗有他父親的風範,風輕雲淡,不急不躁,對戰事的把握有着極其敏銳的洞察力,知道在最恰當的時間裡該用怎樣的法子迎敵。
去年冬日程雪鷹在輝州,以城中八千士兵對陣匈奴三萬近一月,城牆幾乎叫不斷涌上來的匈奴給挖穿,他一邊指揮着防城,一邊差人補牆,若是一般將領遇上這上下齊攻的陣勢,保不準就棄城逃了,唯有他堅持下來,支撐到匈奴不敵,憤然離去。
在衆人都放鬆下來時,雪鷹思忖片刻,又道,“不過還是要請大將軍前來主事,此次匈奴突襲有諸多疑點,必須要讓將軍知道。”火炮所用的火藥無端受潮,趙守備至今未歸隊,以及杜參將的失蹤,都讓他心中不安。
在衆人都全神緊張着防守時,此刻遍尋不到杜昆,則和屬下躲在城牆角落的暗處裡。
這裡守兵官職低微,且人數極少,他失職軍火庫的消息不至於馬上傳到這裡,再加上他參將的身份,縱使帶着大批人馬蹲守在這裡,也不敢有人妄加言語。
見戰局漸漸偏向了風雪關,杜昆不禁幽幽笑嘆道,“大公子當真是得了大將軍的真傳啊,若是再讓他歷練幾年,接替風雪關總兵的位置也不是沒有可能啊。”他雖是笑着,臉上卻呈現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陰毒狀態,“那蠻子也當真是傻,這般貿貿然地進攻自然會吃大虧了……”
枉他將耀州的佈局圖以及各個守城陣法給蠻子送去,他苦心孤詣地佈置着一切,卻還是沒能讓蠻子有勝利的希望——不過說來這一切也不能怪蠻子那些蠢貨,耀州的確是個不可能攻陷的城池,不要說城內物資充裕,軍隊精良,就算那城牆,也是往上爬不了,往下挖不穿,這般白白來送死的差事,難怪烏達爾不肯親自前來——說起來,這烏達爾算是蠻子裡唯一聰明點的人了吧?這場戰役若是讓他親自指揮,說不定會精彩的多呢。
杜昆從懷中拿出一方乾淨的帕子,將手掌前前後後地擦了個乾淨,這耀州就是不好,人太多,弄得哪裡都是骯髒的,他杜昆最討厭的就是骯髒的地方了……骯髒的地方,就該被毀滅掉,踏爲平地。
是時候該他出手了,爲這場戰役尋找一個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