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半夜,雪鶴纔將這個故事說完,不,這不是一個故事,而是一段真實的噩夢。
“所以葉詢,你叫我怎麼能不恨?烏達爾屠殺高闕百姓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知不知道,高闕城池裡所有房屋都是白磚建造,可是自屠殺過後,高闕就沒有白色的房屋了,因爲到處都染着人血!還有程照生,他那麼聰明,自小功夫就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是烏達爾,他會窩在區區燁城中當一名小隊長?他如今應該是我爹爹的左右手,是讓人羨慕的少年將軍!這一切都是烏達爾造成的,但以前他周身護衛成百,我殺不了他,也沒機會殺他,只得遠遠避開他,但是這次就不一樣了……他只帶了那麼點人就進入那依密林,”雪鶴眼中閃耀着一種嗜血的興奮,“這是我唯一能殺了他的機會!或許這輩子就這一次了!”
烏達爾是個大患,最可怕是他若當上了大單于,以他的性子和心智,對於風雪關乃至北朔來說都將是一場災難。
烏達爾是匈奴少壯派的代表,他領着一大幫年輕貴族主張攻打北朔,他覺得保守派那主張和北朔言和,並且開放互市的理念純粹就是個笑話,他喜歡戰爭,也喜歡搶奪,只要有他在的一天,風雪關就永沒有安寧!
葉詢擡起他那細長的眼眸,突然淡淡問道,“烏達爾他……知道你就是那日在高闕,他費心尋找的人麼?”
雪鶴搖頭,“我怎麼能讓他知道我是女的。”
“如此說來……”
“怎麼了?”雪鶴警惕的問道。
“沒什麼。”葉詢搖頭。
雪鶴早就習慣了他那莫名其妙的性子,也不去追究了,她撥了撥篝火,又說道,“我現在已經將所有的來龍去脈給公子說了,公子現在也知道我爲什麼要留下來的原因了,所以還請公子……”
雪鶴的話未說完,就被葉詢一把打斷,“既然如此,我就準你留下來了,只是……”耀耀火光下,俊逸的少年突然扯起嘴角來,淺笑道,“我可沒說我要回燁城去……”
雪鶴登時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她有些吃驚,她似乎在琢磨這個少年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但許久之後她終是吐出了一句無可奈何的話來,“不可理喻!”然後拎起勁弩來就朝外頭走去。
“你去哪兒?”葉詢問道。
“去打只兔子來!你不餓,我是餓極了!”雪鶴一邊撥開堵在洞口的枯枝,一邊解釋道,“你放心吧,我是不會丟下你一人在這裡的,你那麼精貴,我可沒膽子丟你在這兒,除非我是不要小命了。”
“我不是擔心這個,”葉詢說着將一直蓋在身上的大氅遞到雪鶴面前,“你的衣服,趕緊拿去……”頓了頓他又說道,“外頭風大。”
看着葉詢有些彆扭的神色,雪鶴突然爽朗的笑了,她接過大氅,“遵命!”爾後風風火火的走了出去。
踏霜就在洞口,也沒拴住,馬兒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寒冷的天氣,頗爲逍遙的臥在雪地中,低垂着眼睛,似乎在打盹。
雪鶴和踏霜打了個招呼,叫它不許亂叫後便離開了。
外頭風雪飄搖,入眼的滿是那披着銀裝的皚皚樹冠,雪鶴身着駝毛大氅,背上揹着箭囊,手上拿着勁弩,一腳淺一腳深的往樹林深處走去,很快就消失了身影,連她留下的腳印,在風雪的吹拂下都很快被掩蓋起來。
葉詢目送她離開後,才慢慢用枯枝堵住洞口,之後他坐回篝火前,脫了衣裳,他身上還纏着厚厚的繃帶,葉詢伸手摸向身後的傷口處,只感覺一點潮溼,待他把手抽回後,竟看見手指上沾着點點鮮血。
傷口果然是……裂開來了。
葉詢苦笑,否則單單被雪鶴擊昏他也不會昏睡那麼久,那肩上的傷雖然是好的差不多了,但萬萬是不能隨意亂動的,經過一夜的折騰,再加上雪鶴拖他回來時力氣不夠使,難免就將他磕碰到了,這才使傷口裂開,不過好在不太嚴重,也影響不到行動。
少年又將衣服穿上,靜靜等待雪鶴回來。
雪鶴是雪原上長大的,狩獵的本事一等一的好,不出一個時辰她就提着一隻兔子回來了,順帶還揹回了一小擔乾柴。她將那兔子剃了毛去了內臟,用雪水清乾淨後,架在火上烤起來。
在烤兔子的空檔裡她又從踏霜身上取下幹餅子和烈酒來,丟到葉詢懷中,“給,先墊墊肚子。”隨後就專心致志的烤起她的兔子來。
葉詢喝了一口酒,登時被嗆得連連咳嗽,本是一張萬年死人臉的他終是有了些許屬於普通人的表情,他臉頰被嗆得通紅,不可思議的問雪鶴,“這酒怎麼這麼烈?!”喝下去簡直就像是火,燒的食道到胃裡都是火辣辣的。
雪鶴倒是十分鎮定,她閒閒的一擡眼皮,“嗯,這酒陳了幾個年頭了,是有點烈。”
“什麼叫有點烈?你一個小姑娘竟然喝這麼烈的酒?!”
“那你說這麼冷的天用什麼禦寒?公子,你常年待在京城中不知道,我們這兒孩子都是飲酒的,不然熬不過冬天,會凍死的,等什麼時候我生出熊那麼厚的皮毛來我就不喝烈酒了。”說着她抽出匕首來,隨便朝衣服上擦了擦,然後割下一塊兔子肉來,遞給葉詢,“喏,肉好了,你嚐嚐。”
葉詢接過來,先是小心翼翼地的嚐了一口,發現居然沒有想象中那樣難吃。
雪鶴靠在巖壁上,看着葉詢吃東西,不得不說,京城來的貴族就是不一樣,起碼和她這類邊關土包子是不一樣的,連吃起食物來的動作都是賞心悅目的。她打了一個呵欠,“快點吃吧,吃完了我們要挪地方,這洞是不能久待了。”
葉詢含着肉,用眼神詢問她爲何。
“我們動了明火,烤肉的香味早就飄出去,用不着多久這一帶冬眠的熊就會醒來,然後將我們當作這冬日裡的小點心來打牙祭。”
待到葉詢吃飽了,雪鶴踩熄了火,兩人一起走出洞口。雪鶴朝踏霜吹了一記口哨,踏霜就樂顛顛地跑過來了。
“公子,上馬吧。”雪鶴扭過頭來對葉詢說道。
“那你呢?”
“我幫你牽着啊。”雪鶴說着理所當然。
葉詢沒有再說什麼,他乖乖騎上踏霜,任由雪鶴牽着,兩人慢慢遠離了那山洞。
雪鶴是沿着河流走的,照這樣的方向他們似乎在往那依密林外走去。
葉詢問,“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回燁城啊。”
“你也跟我一起回去?”
雪鶴點點頭,“當然!”
“你在騙我。”
雪鶴心中自然是知道騙不過這個精明的九皇子了,“公子,你就饒了我吧,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爲什麼就喜歡死纏爛打了呢。你看你在這林子裡也玩的夠久了,我現在把你送回去,你就乖乖的待在燁城裡,不要再跟着我了好嗎?”
葉詢的回答倒是很簡略,“你去找烏達爾會死。”
雪鶴皺着眉,“你就這麼喜歡咒我死?”
“不是咒你,”葉詢很平靜的回答道,“那個烏達爾兩箭射的你那小隊長瘸了腿,一箭射的我重傷未愈,並且我是知道的,他那一箭是留了力氣,我才僥倖活了下來,我有功夫,而你那個小隊長的功夫想必是更好,你要找他的麻煩,無異於是找死。你也是個聰明的人,想必你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能力,也知道,到底能不能在殺他之時,還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雪鶴沒有說話,這個葉詢討厭是討厭,可總是能幾句話說中要害。如今以她的本事是不足以在殺掉烏達爾還能全身而退的,但機會就這一次,她怕以後都沒有這樣的好機會了。
許久之後,雪鶴才說道,“烏達爾這次來林子的目的是採藥,大單于病了……”
“病了?當真?”
“當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隻老狐狸狡猾得很,他連親生兒子都下的去手,裝個病有什麼難的?我昨日聽烏達爾那小蠻子說,大單于的病只有一種叫九節菖蒲的仙藥能救,我尋思着烏達爾這次一定要採到藥的——這樣一個能表忠心的機會他不會不做。”
“你要幹什麼?”
雪鶴笑了,她語中帶着得意,“這我就要感謝公子你了,若不是你叫我來採蘑菇,我也不會偶然知道那九節菖蒲的所在了。上次我來這裡採蘑菇的時候偶然看到了,只是生在懸崖峭壁上,我覺得爲了採一株藥草搭上一條性命就不值得了,就任由它在那長着了。”
“你想在那藥草邊設埋伏?”
雪鶴點頭,“不然呢?我真的會傻到明刀明槍的去和烏達爾硬拼嗎?不死在他手裡纔怪呢。所以你無須擔心我會喪命,我埋伏烏達爾一行人,他們死了就是我的運氣,不死的話我也能全身而退,到時候我再回燁城就是了。”
“所以?”
“所以公子待在這裡我也不好佈置是不是?況且公子身上有傷,實在不適合在這林子裡奔波。萬一真要再傷着了,我怎麼擔待得起?那軍棍我這輩子受一次便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