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扔掉手裡的匕首,不再理會凌然,走到鎮外的河邊獨坐,不知道什麼時候葉知秋坐到我身邊。
“你在想什麼?”葉知秋看着我,樣子有些擔心。“是不是看到顧遠山,多少還是有些無法釋懷?我見你出來之後一直好低沉。”
“顧遠山?”我淡淡一笑搖頭說。“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倒是和你有關係。”
“和我?”葉知秋一臉茫然。“和我有什麼關係?”
“知秋,咱們是一起長大的,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今天有件事想求你。”
“你這話說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了,幹嘛鄭重其事的樣子,你有什麼事直接說啊。”葉知秋笑着說。
“等龍眼的位置被確定之後,你就回應悔元那裡,這一次去秦嶺,你就別去了。”
“不行,你答應過我,從今往後你去什麼地方都不會丟下我的。”
“對,所以我才求你,就這一次下不爲例。”
“爲什麼啊?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去給葉知秋解釋,凌璇如今或許已經找到龍眼的所在,用不了多久我和凌璇之間勢必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我甚至都沒有去想過後果,但我是龍伯最後的希望,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凌璇得到涅槃輪。
凌璇是凌家先祖,我不想讓葉知秋看見我殺凌璇,這還不是讓我最糾結的,一旦找到龍眼位置的遺蹟,彭家先祖一定長眠在那裡,這個人和凌璇一樣,我必須要殺掉他們。
可這兩個人都和葉知秋有着很密切的關係,我實在不希望葉知秋目睹這一切。
“你是在擔心凌璇吧。”聲音從身後傳來。
宮爵也坐到我旁邊,葉知秋有些茫然問:“爲什麼要擔心凌璇?”
“在東海的時候,他差一點就被凌璇殺掉。”
“凌璇殺你?爲什麼啊?”葉知秋大吃一驚。
“你怎麼還不明白,他活了快一千多年,一直都在做同一件事,就是追查月宮九龍舫的下落,他和那艘船之間一定有很深的淵源,從凌璇對他的反應看,應該很仇視,而且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宮爵聲音很平靜,然後看向我說。“你是擔心去秦嶺見到凌璇的時候,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是嗎?”
“我當然知道該如何去面對,而且很清楚。”我深吸一口氣和宮爵對視。“這個問題該我問你纔對,你想好該去如何面對了嗎?”
“我有這個。”宮爵拿出項鍊回答。“裡面的晶石應該能控制住凌璇,我有能力不讓她傷害到你。”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件事。”
宮爵遲疑了一下,慢慢把項鍊放回去,她聰慧過人不可能不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其實我真的有想過。”宮爵沉默了良久,看着流動的河水很平緩說。“我也是那艘船上的人,我不知道這艘船到底和你有什麼關聯,以至於能讓你追逐這麼長的時間,但想必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
“凌璇在東海的時候,對我有多仇視,你應該也看得一清二楚,她和你都屬於月宮九九龍舫,就是說,你也應該和她一樣,只不過你失去了記憶。”我聲音很低沉,有些事早晚都要去面對的,似乎趁着我和宮爵都沒有那段記憶的時候說出來,至少大家很能心平氣和拋開一切去交談。
“還有你。”我轉頭看向葉知秋,努力在嘴角擠出一絲苦笑。“你的先祖也是那艘船上的人,我們在錯誤的時間成爲了朋友,但誰也無法改變事情的本質,你們和我是敵對……”
這句話還是解天輝告訴我的,他曾經對我說過,我和身邊的這些人永遠都無法成爲朋友,當時我不以爲然甚至嗤之以鼻,現在才明白,他其實說的是對的。
“那你想怎麼樣,非要追根究底對錯分明?”葉知秋一本正經對我說。“如果你真希望這樣的話,那我現在就該殺掉你替我媽報仇,舅舅說的一點也沒錯,非要上綱上線的話,你還真是凌家三代的仇人。”
我無言以對,葉知秋說的並沒有錯,按理說她應該和我勢不兩立纔對,而不是坐在我身邊,擔心我爲什麼情緒如此低落,她如果能像凌然那樣我反而好受些,可葉知秋越是迴避我越是有一種自欺欺人的不安。
“可是對和錯真的那麼重要,你已經忘記之前的一切,而且現在的你又救過我的明,我爸和你都是恩怨分明的人,你教教我,我是對我有恩還是有仇呢?”葉知秋目不轉睛看着我問。“
“我遺忘了過去,不代表過去的一切沒有發生。”
“你非要逼我選的話,按照我爸教的,有仇必報,我該把你殺了,可我爸又教我,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殺了你就是不忠不義,我豈不是該一刀自殺在你面前纔算完事。”
“……”我被葉知秋問的啞口無言。
“你現在是顧朝歌,我都能放下,爲什麼你就不能放下,就算我要替我媽討回公道,總得等到你記起自己是誰的那天,在此之前,你還是顧朝歌!”葉知秋斬釘切鐵說。
“等我找回失去的記憶,恐怕你就沒機會報仇了。”我嘆息一聲。
“你找回記憶又怎麼樣,你自己說過,發生過的事是不可能被抹去,那我們如今是你的朋友,難不成你恢復記憶以後,我們就不是你朋友了?”
朋友之間應該坦誠和信任,可惜這兩點我都無法做到,我不能說出自己知道的真相,更不能遺忘自己肩負的使命,我所要做的事,註定是身邊如今這些朋友無法接受的。
其實我何嘗不想當顧朝歌,如果可以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可是我看着近衛爲了我的過失,以自己生命爲代價來延續種族最後的希望,而且我還清楚的記得在雪域當着龍伯神族的承諾。
在顧朝歌和龍伯國主之間我只能選一個,事實上根本不是選擇的問題,我從來都不是顧朝歌,那隻不過是我記憶中的一個片段而已,顧遠山說的沒錯,顧朝歌不過是一個代號,如同主公和一號首長一樣的代號。
在這幾千年的時間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這樣的名字,可對於我並沒有任何一樣,任何時候我都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顧朝歌是一個意外,如同葉九卿所說,我在一張白紙上重新書寫了自己而已。
“到底有多大的仇恨,這麼長時間都無法抹平。”宮爵眺望着河流喃喃自語。
我偏頭看向她,嘴角蠕動了幾下,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來,或者說我根本沒想好該如何告訴她,我清楚的記得自己是如何屠殺她的臣民,是如何砍掉她父王的頭顱,又是如何親手穿刺在旌旗上。
“其實失去記憶並不是件壞事,至少我能從另一個角度重新去看待一切,過去的事永遠無法更改,既然已經發生何必要一直介懷。”宮爵和我對視,聲音很誠懇。“或許那艘船和你有解不開的仇,凌璇經過千年依舊對你恨之入骨,你說的沒錯,我其實應該和凌璇一樣纔對,可如今我卻成爲了你生死與共的朋友。”
我沒有打斷她,宮爵很平靜繼續對我說,這說明任何事其實都是可以改變的,就是因爲失去記憶,她能從仇恨中脫離出來,與其冤冤相報還不如學會放下。
“我和你做朋友其實感覺挺好,爲什麼非要去相互敵視和仇殺呢,我想過了,這一次去秦嶺見到凌璇,我會試圖說服她放下,都說時間能沖淡一切,這都幾千年了,再大的仇也該就此結束。”
我有些出神的看着宮爵,有那麼很短暫的一刻,我也被宮爵的話所打動,可很快清醒過來,我避開宮爵的目光,手下意識摸到胸口,我曾經也這樣想過,所以纔會自以爲是去羅布泊,在那裡我見到還沒有失去記憶的宮爵。
在當時我對她說過同樣的話,也是希望能平息恩怨,那或許是我一生所犯最大的錯,我太高估自己,同時也低估了兩個種族之間無法化解的血仇。
我原本有機會結束一切,可因爲那個錯誤,我失去了近衛,也失去了拯救我族人的機會,代價就是至今還留在我胸口的傷害,每每想起依舊隱隱作痛。
宮爵早晚有一天會恢復記憶,她一定會和我一樣,對自己說過的話感到可笑。
“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仇或許永遠是無法化解和消除的,你現在失去記憶,所以你纔會遺忘仇恨,可如果有一天你記起來呢?”我很平靜的去問。
“知秋不是已經回答你這個問題,非要刨根究底的話,她母親的死你難辭其咎,可知秋選擇了相信現在的你,即便她如今殺掉你,她母親就能復活?”宮爵一臉冷峻回答。“就算我恢復記憶,我也不會忘記和你在一起的點滴,你救過我很多次,而且每一次都奮不顧身,即便你和我有深仇大恨,也完全可以一笑泯恩仇,你到底怎麼回事啊,我和知秋都不去多想和計較,爲什麼你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呢?”
我慘然的笑了笑,用力搓揉着臉,原來最讓人解脫的辦法就是徹底的遺忘,我真的有些羨慕宮爵,她能遺忘的如此徹底,我很想告訴她,其實她並沒有放下,而是她選擇了自己現在的身份。
我目光遠眺不再多言,緩緩深吸一口氣,應該不遠了,我感覺自己距離那艘船越來越近,我沒有想過去逃避,終有一天我和宮爵會重新去認識對方,只不過等到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我和她註定有一個人會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