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速,返回市區,路過一個城郊的十字路口,有位老婆婆坐在路邊,穿着厚厚的棉襖,圍着粗布圍巾,臉凍得通紅,守在路邊。一個紅色的小水桶,裡面插滿了各種顏色的雛菊,白黃粉紅紫,堅韌的小花兒,迎風搖擺。
遠處有人吟唱崑曲《牡丹亭》中皁羅袍那一段: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光陰啊,就在這樣的一個十字路口,美得驚動了煙火人間。
他將車停靠在臨時停車地點,對我說:“乖乖坐着等我。”
我拉着他的衣角,說:“我想和你一起去。”
我蹲在老婆婆的面前,手撫弄着一束束雛菊,挑哪種顏色好呢,每一種顏色都很喜歡,實在難以取捨,空氣中雛菊的芬芳。
老婆婆慈眉善目,雖乾瘦卻很健朗,牙齒都快掉光了,笑着說:“小姑娘,雛菊呀又叫長命菊,幸福菊,我賣了十多年的雛菊了,買雛菊的姑娘,都會幸福的。”
都會幸福的,是嗎,我擡頭望卓堯,驀地,眼淚流下,哭了多少次,甜的,酸的,滋味不同的眼淚。
“婆婆,天這麼冷,這裡車來車往的,您身體也要緊。”我不由自主地握了握婆婆的手,熱乎乎的手,像年少放學回來外婆把我攬進懷裡的溫度。
卓堯彎腰,和我一樣蹲了下來,他說:“喜歡就都買了。”
我點點頭,說:“好,全買了,婆婆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婆婆笑,說:“這些雛菊是十幾年前我老伴種的,鄉下一大片,兒子媳婦要把我接到城裡住,我割捨不下這些花兒。老伴走了啊,就留給我這些花兒了,他生前總說長命菊長命菊。你們要是真喜歡,我就送給你們,花就是要送給真心喜歡它的人。”
我收下了那一大束雛菊,五種顏色,抱在懷裡,婆婆堅決不收錢,卓堯執意付了錢,摟着我,說:“長命菊,我的小漫畫要長命百歲。”
路邊有賣串串香的小車,我走了過去,問:“老闆,多少錢一串呀。”
“素的一塊錢一串,葷的兩塊錢一串。”老闆臉凍得發紅說。
“好,葷的來五串,素的來五串。”我豪邁地說,一副大款的樣子。
卓堯握着錢夾,厚厚的幾層各種信用卡,對我聳聳肩說:“沒現金了,不能請你吃了。”他是絕對從小到大也沒吃過這種街邊攤的小吃,他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嘛,他出入的場所,哪有不支持信用卡的。
“那我自己買,我有錢呢。”我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二十元錢付給老闆,端着一盒子串串香,開心地吃。
“有這麼好吃嗎?”他望了一下週圍的環境,這個注重生活品質的男人,怎麼會吃佈滿灰塵的小攤點賣的食物。
我餓了,只管吃,說:“可好吃了,真正好吃的都是在你覺得髒兮兮的地方,我
這個人啊天生就是窮人家孩子的胃,我吃不習慣鮑參翅肚,懷黎回那陣子,倒是吃了很多燕窩,也是爲了讓黎回生下來身體健康。”
“來,讓我也嘗一點。”他拿起一串,對我眨眼笑。
我嘴巴張成O形,他真吃了。
“味道還不錯。”他說。
我跟在後面,抱着一大束雛菊,捧着飯盒,像個小傻瓜,樂呵呵跟着他上車。我癡迷的卓堯,總是會做出讓我意外的舉動。
坐在車裡,我望着正在收拾着小板凳和紅桶的婆婆,懷裡那些雛菊,儼然不僅僅是花的本身,而是——愛情與守候。
“小漫畫,如果哪天我死在你前面,你怎麼辦?”他開車,望了我一眼,臉上都是和煦的笑容,用這樣的迷人微笑來和我討論死亡。
“你不死,你還要養我,給我買好吃的,好穿的。”我頭在他懷裡拱了拱,像黎回在我懷裡的動作一樣。
他下巴蹭蹭我的頭,說:“答應我,不論將來發生什麼事,都要像我愛的小漫畫那樣,堅強獨立,像長命菊,幸福長命。你會幸福的,你不是跟着我所以幸福,而是你跟着任何一個男人你都會幸福,沒有男人會忍心讓你不幸福。”
“你騙人,你胡說,我不是沒遇到過混蛋……你做什麼,幹嘛這樣說,你是要訂婚了所以打算拋棄我是吧,交代這樣的話讓我難過。”我低頭,惱了起來,手從他手心抽離,內心生出極大的怨艾。
怨天怨地怨滄海桑田,那麼多人相愛都可以走到一起,爲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
“你不會再遇到混蛋的,那個混蛋,我替你解決了。小漫畫,以後的路,很漫長,我能陪你到哪裡呢。我的小漫畫,長大了呀,黎回再大一點,也可以保護你。”他眼眶溼潤,說出些莫名其妙我聽不懂的話。
我似乎明白了,我呵呵冷笑說:“是啊,還有三天你就要訂婚了,我怎麼把這件事忘記了,怎麼,怕我以後沒人管啊,那你今天爲何要追出來,你管我挽着誰坐在誰的車裡,你爲什麼管我。你要和我告別是嗎,你錯了,佟先生,我們早就告別了。別以爲我們吻了一會兒你就是我的誰,接吻,和誰都可以啊,你吻的未婚妻不同樣是可以的嗎!”
我的棱角犀利張揚,紅了眼睛。
醉笑陪君三千場,不訴離傷——這很難辦到。
“對不起。”他說。
“值幾個錢?”我咄咄逼人,鋒芒畢露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我怎麼會對我的卓堯說出這樣的話。
他沉默,我們之間陷入了僵局。
他帶着我進了一家商場,對我而言,這裡的每一樣都是奢侈品,我雙手抱在懷裡,說:“怎麼,打算用錢收買我,讓我做你的小情人呀,你也學着那些富豪娶個名媛包個二奶是嗎,我年紀大了,不適合做二奶了,況且我身份卑微,也沒資格做你佟太太,你何必在我這樣一
個沒資格的女人身上花錢。”
“你用盡尖酸刻薄來奚落我們之間感情,你難道很好受是嗎,如果你覺得好過一點,那你就說!”他冷聲說。
我苦澀笑道:“好啊,既然佟少現在有錢有勢,我也很識時務,誰不會花錢呢。”我說着,徑直走到一家珠寶櫃檯,掃了一眼,一個翡翠鐲子,標價二十四萬,嚯,這麼貴。
“這個給我包起來。”我看都不看導購一眼,說完就直接上二樓,找女裝,那麼多名品女裝,得多買點。
商場裡看到了好幾對都是老夫少妻,年逾五十的男人摟着二十歲的女孩子在挑選衣服,且不論他是否家裡妻子,但看着一幕,就不協調,就刺眼,此情此景,傷了多少賢妻良母的心。
只是沒由來地想要哭,一陣一陣的,我該去看心理醫生了,幽閉恐懼症也加劇了,想去,但一直都沒有勇氣獨自走進醫院。心理醫生一定會看出來我的病症在哪裡,我失去了一個男人,得到他,我的病便好了,處在怎樣的狹小空間都不會多恐懼了。
那種恐懼,是源自要失去他而來的安全感流失。
我站在商場人羣中,用手指遮住自己紅腫脹痛的眼睛。
那些擺放在店門口的聖誕樹呀,掛滿了小燈,一閃一閃亮晶晶,提醒着我,聖誕節要到了呀,這一天來了噢。
我沒有試任何一件衣服,挑了直接包,挑到最後我自己累了,他跟在我身後,極認真地幫挑選我穿得尺碼,他以爲我真的會穿嗎?我不會穿這些衣服的,就當作,紀念吧,多少年後,我可以指着這些嶄新的衣服告訴我兒子,他爸爸是愛我的,給我買了這麼多新衣裳。
我看見了一條紀梵希的長裙,高貴獨特的設計,我美滋滋問他:“這條裙子怎麼樣,我穿着它參加你的訂婚典禮,露出我優美的長腿。如果我挽着發,像不像赫本。”我把長髮撩起來鬆在腦後,在他面前故意說。
“包起來。”他低沉簡潔的話語,陰沉着臉。
我對一臉詫異的紀梵希導購小姐說:“我男朋友對我好吧,我是他情人,是他養的二奶,我喜歡什麼他都給我買,對我可好了。”我像糖一樣粘在他身上,挽着他的胳膊,擺出一副二奶相,諷刺地說。
幾名導購竊竊私語說:“這不是佟氏總裁佟卓堯嗎,真人比雜誌上還要帥啊”
“他怎麼會帶這種頭腦秀逗的女人出來。”
我呵呵笑,裝瘋賣傻,今晚就讓我過一把做佟卓堯情人的癮吧。
他一句話都不說,痛心地望着我,他一定覺得我陌生,認爲女人變化起來真可怕。我內心多痛,我折磨他,折磨自己。
因爲我知道,兩天後,他不再屬於我了。
就讓我放肆你的寵愛。
刷完卡,拎着幾大包衣服,我把翡翠鐲子戴在手腕上,在他面前晃啊晃,他板着臉,當我醉了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