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和藺贄鬧了一會兒, 又規規矩矩和子楚行禮後,立刻跑到廚房來觀看朱襄做飯。
有喜歡享受到的老寒腿秦王在,桌椅已經在咸陽盛行。朱襄家待客時坐席上, 平時都用桌椅。
嬴小政坐在小板凳上,雙手捧着肉乎乎的臉, 看着舅父忙碌。
在嬴小政離開後,藺贄只能去陪秦王。子楚看不下去,藉口跑到廚房幫忙。
蔡澤很快也來到了廚房。看蔡澤的表情, 現場一定很肉麻。
“好吧, 把雞肉骨頭剔了。”朱襄不拆穿他,“會剔骨頭嗎?”
蒙武點頭。武將能剔人的骨頭,當然也能剔雞的骨頭。
“廚房太悶熱, 你把你兒子抱出去玩, 別礙事。”看着子楚快被廚房的熱氣薰暈的模樣,朱襄道,“政兒風寒還未好,別又病了。”
嬴小政看了一眼滿臉細汗的病弱父親,癟着嘴乖乖牽着父親的手離開。
明明是父親體弱,舅父非要拿我當藉口。
“親父, 我們要回前院嗎?”嬴小政仰頭問道。
子楚想起前院的情形,臉色變得更差了:“你去睡一會兒, 我陪着你。”
嬴小政的嘴癟得更厲害。明明是你自己累了想休息。罷了, 攤上這樣的父親, 我還能怎麼辦?
嬴小政想着夢境中的君父, 又看看這個體弱嘴硬的親父,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道:“好, 政兒想睡覺。”
子楚滿意地牽着嬴小政去房間休息。
朱襄把子楚和嬴小政趕走後,讓雪也去休息。
秦王不會和雪同席,那麼雪也沒必要爲了秦王這麼勞累。該吃就吃,該休息就休息,做自己的事去,別管秦王。
雪哭笑不得,雖然離開了廚房,但去了前院,給秦王隨時補充飲水瓜果點心。
朱襄掂量了一下酒罈子。做了荷葉雞之後,酒水還有剩餘。他決定再做一隻醉雞。
蒙武將雞肉去骨之後,朱襄讓蒙武用刀背將雞肉拍鬆,用鹽和米酒浸泡。
蒙武動了動鼻子:“這酒調味後還能喝嗎?”
朱襄道:“等會兒我做一道米酒魚湯。”其實米酒做成魚湯之後酒味就沒了。他就是應付一下蒙武,免得蒙武去偷喝泡過生雞肉的米酒,喝壞肚子。
朱襄道:“估計你喝不了。大部分都是君上喝了,少部分給白公和範公喝。”
朱襄笑道:“不過我們做廚子的,可以先偷嘗味道。”
蔡澤看着這一幕,笑着搖搖頭。這蒙武將軍還挺有趣的。
朱襄又讓蒙武將雞骨頭敲碎,放入八角、桂葉、紅棗、枸杞等香料,加入鹽、蔗糖、醢(肉和魚發酵而成的醬汁)調味上色,大火燒開,小火熬煮。
這點菜不夠秦王等大胃王吃,朱襄將牛、羊、豬的裡脊肉切片調味裝碗,用青豆、葵菜、豆苗、蘿蔔片、土豆片等墊底,上面澆一層醢和醋調味,入鍋蒸制。
小碗蒸菜既營養又美味,關鍵是特別省事。
可惜現在沒有辣椒,蒸菜上應該放剁椒,才最爲美味。
做醉雞的酒也應該換成花雕。花雕醉雞比米酒醉雞肯定味道更好。如今米酒的酒精濃度還是差了些。
朱襄將蒸菜上籠時,湯汁熬煮得差不多了。
朱襄將湯汁濾清後,裝盆放入涼水中冷卻,把浸泡好的雞肉用麻布裹起來紮緊,也放入蒸籠蒸制。
待雞肉卷蒸熟後,湯汁基本已經冷卻。朱襄將米酒倒入湯汁後,又將雞肉卷在涼水中冷卻,切片放入。
“其實應該將雞肉卷浸泡在酒中一整夜,第二日吃味道最好。但現在沒這個條件,就切成薄片後浸泡,也能迅速入味。”朱襄道,“來,嘗一口。”
蔡澤和蒙武立刻湊過來,享用廚子的特權。
蔡澤眯着眼道:“酒香濃郁,鮮美異常,就像是喝了一杯好酒。”
“先給君上端過去當下酒菜。”朱襄笑道,“希望君上別喝醉了。”
蒙武吞嚥了一口唾沫,道:“估計很難。”
吃着充溢着酒香的肉,怎麼會不想多喝酒?
“對了,一定要告訴君上,政兒不能喝酒。”朱襄道,“小孩喝酒對身體不好。”
蔡澤挑眉:“政兒一定想吃。你就不怕他哭鬧?”
朱襄道:“他爲這件事哭鬧,我就給他記下來,等他長大了送給他。”
蔡澤扶額:“你別再記政兒的窘迫事了。小心他長大後生你的氣。”
“我是他唯一的舅父,他怎麼會生我的氣?”朱襄有恃無恐。
春花爲了情人和私生子要殺政兒,政兒都能選擇原諒。自己不過記錄一點政兒的黑歷史而已,他能把我怎麼樣?
“行行行。”蔡澤懶得和朱襄說了。反正政兒生氣了,還不是朱襄自己哄。
朱襄樂呵呵地將剩餘的調過味的米酒倒入鍋中,直接熬煮魚湯。
米酒魚湯據說是一道月子菜。其實營養和白水煮魚湯區別不大,但好吃就成。
當醉雞端上來時,藺贄終於得到了拯救。
他淚眼婆娑地給秦王佈菜:“君上,請吃……怎麼一股酒氣?”
“主父說,這道菜叫醉雞,千萬不能給政公子吃。”朱襄的老僕道,“孩童過早喝酒對身體不好。”
秦王嚥下一塊雞肉片,頷首:“聽到沒,政兒,不準吃。”
小睡了一會兒,算着吃飯時間拉着子楚過來的嬴小政義正詞嚴:“政兒已經長大了!而且這也不是喝酒,只是加了一點酒的雞肉,政兒可以吃!”
“不許。”秦王看着那一盤不多的醉雞,讓人倒了酒,無視嬴小政鼓鼓的腮幫子,與范雎、白起、藺贄推杯換盞,慢慢品嚐。
子楚牽着嬴小政坐下,看着嬴小政雖然滿臉不滿,但不哭不鬧的安靜模樣,再次對自己兒子的早熟和穩重刷新了認知。
普通小孩,應該會爲要求不被滿足而哭鬧不止吧?
很快,蒸菜和魚湯陸續上桌。等朱襄端着幾個泥疙瘩來時,菜終於上齊了。
范雎嘆氣:“朱襄,你可以把泥去掉後再端上來。”
朱襄解釋:“把泥殼打碎的那一瞬間,雞肉和荷葉的香氣會噴涌而出。這是吃荷葉雞最幸福的一刻。”
秦王好奇地招手:“快給寡人呈上來。”
秦王接過朱襄地上來的小錘子,輕輕敲碎荷葉雞的泥殼。
正如朱襄所言,原本沒有任何味道的泥疙瘩,在泥殼被敲碎後香味噴涌而出,令人食指大動。
秦王喉頭動了動,笑道:“先生,在吃食上,果然還是該聽朱襄所言。你來試試!”
范雎接過錘子,也敲開一隻泥殼。雖然剛纔聞到了一次香味,自己開殼時,感覺確實不一樣。
幸福什麼的沒感覺到,饞蟲肯定在動了。
朱襄用來做荷葉雞的是半大的公雞,分量不太大,所以就連嬴小政,他也準備了單獨的荷葉雞。
有了荷葉雞墊肚子,其他菜就足夠幾個大胃王大快朵頤了。
秦王對醉雞的興趣比荷葉雞還大。當聽說醉雞在酒水中浸泡一夜之後更爲美味後,他命人取來更多美酒,讓朱襄多做一些。
朱襄道:“我把方子抄給君上的膳夫,浸泡時放入宮中冰窖,口感更佳。從我這裡送往宮內,味道就變了。”
秦王收下方子,還是將美酒送與朱襄。
一頓飯後,醉醺醺的秦王又握住藺贄的手,帶藺贄回宮促膝長談。
朱襄、子楚、蔡澤目送表情僵硬的藺贄遠去。剛看不到馬車的蹤跡,三人就立刻捧腹大笑。
“藺禮那個表情,真是笑死我了!”朱襄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拍着大腿。
子楚扶着門框,笑得直不起腰:“沒想到君上如此喜愛藺禮。”
蔡澤笑得都咳嗽了:“藺禮在藺公面前都很沒規矩,看見他正經了這麼久,真是有趣。”
三人說完,繼續大笑。
范雎揉了揉耳朵,有點想訓斥這三個年輕人。但看他們歡快的模樣,他嘆了口氣,揹着手回自己的院子,眼不見心不煩。
白起旁觀了許久,低頭對抓着他袖口的嬴小政道:“政兒,爲何不去你舅父那邊?”
嬴小政冷哼:“不給我吃醉雞,不理舅父。”
白起失笑。
最終嬴小政還是沒能吃成醉雞。他暗暗發誓,等他長大了,一定讓膳夫每天給他做醉雞。
不過舅父會不會嘮叨,說天天喝酒對身體不好?嬴小政沉思,把舅父派去代替他巡遊天下好了。舅母也一起去。舅父舅母都不在家,就沒人管他每日喝酒。
嬴小政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想法就像是一個幼稚的熊孩子。
朱襄回到家後,家裡立刻熱鬧起來。
當藺贄終於從王宮逃回來後,家裡就更鬧騰了。
嬴小政天天跟着藺贄胡鬧,風寒雖然很快就好了,但耽誤了一點點學業。
范雎忍了許久,沒忍下去,以自己與藺相如有舊,算是藺贄長輩爲由,把藺贄訓斥了一遍。
藺贄暗地裡吐槽,應侯和他家老父親怎麼可能有舊,有仇才差不多。
朱襄等人過了幾日安穩日子。秦王似乎有很多事要忙,暫時沒有對朱襄提交的文書下達指導意見。
待給藺贄的官職任命文書下來時,朱襄才被單獨召進宮中。
秦王坐在一個寬大舒適的椅子上,手中握着一卷紙寫成的文書。
朱襄回了一趟趙國,宮裡就大變樣,他都認不出來了。
秦人做事的效率確實太高了。
“朱襄,你觀察了寡人的國家,看到了什麼?”秦王放下文書,像寬和的長輩一樣,開口詢問道。
朱襄在秦王面前一直是實話實說的人設,他先誇讚了秦國對耕種的重視。
秦國在奪取周王室的地盤前,農耕很不發達。在商鞅變法時,秦人才逐漸重視農耕。現在,秦國對農耕的重視,到了與其他六國格格不入的地步。
六國煉製的鐵首先滿足兵器鑄造,秦國卻會分出份額推廣鐵製農具;六國只重視馬匹馴養,秦國專門派官吏管理和推廣耕牛;秦國還會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修建水利工程,爲此可以減緩東伐的進度……
比如現在秦王得到了朱襄,就願意停下征伐的腳步,讓朱襄先把秦國的田地理一遍後,才繼續圖謀統一。
“秦國在兵力上與六國差距不大,無論是趙國的騎兵,還是魏國的甲士,只從戰力上來說,都能和秦國分庭相抗。但統一天下的一定是秦國,因爲秦國的國力比六國加起來都強。”朱襄道,“他們輸了一場戰爭,就很多年緩不過勁。秦國只需要一兩年,就能再次征伐。打仗拼的就是經濟。”
秦王微笑道:“你肯定也有不滿意的地方。”
朱襄道:“是的。刑罰太重,法令過細,會約束秦國國力的進一步發展。即使亂世需要用重典,如果在地上撒爐灰的懲罰和殺人一樣重,這樣的重典就失去了意義了。”
朱襄不是比喻,而是秦律的確如此,在地上撒爐灰都會被施以嚴酷的肉刑。
秦王繼續笑着道:“那你認爲,什麼時候寡人應該減少一些肉刑?”
朱襄想了想,嘆氣道:“交給下一任秦王,或者統一後的秦王。具體……我寫成文書給君上?”
秦王大笑:“朱襄啊朱襄,你終於肯爲寡人做農田之外的事了嗎?”
朱襄嚴肅道:“我一直都願意。”
秦王擺擺手,笑道:“那你看好時機,該當國相的時候,還是該去當國相。”
朱襄訕訕道:“君上,不是我不想當國相,是真的做不好……”
秦王道:“那等你做得好的時候再做。聽蒙武說,你在想辦法讓廉卿和你的友人李牧入秦?”
朱襄深呼吸。秦王終於問這件事了。
他將話透露給蒙武,就等着秦王來問他。秦王晾了他好幾日才召見他,他都快沉不住氣了。
“我有辦法。”朱襄道,“廉公和李牧入秦後不一定會爲君上所用,但趙國沒有了廉頗和李牧,就和亡國無異。能抵擋秦軍的,只有廉公和李牧。特別是李牧,他的用兵能力恐怕是第二個白公。”
秦王坐直身體,背離開了椅背:“李牧還未有戰績,你對他評價就這麼高?”
朱襄道:“李牧有戰績,只是他的戰績在於抗擊匈奴上。雖然我只會論兵不會用兵,但我能看出將領用兵的好壞。普通的將領只要自己作戰勇猛即可,良將只需要學會練兵即可,名將就需要天賦了。李牧有成爲名將的天賦。”
秦王似笑非笑:“你還是向我推舉別人。照你這麼說,李牧就是趙國另一個馬服君?”
朱襄搖頭:“不,李牧是趙國的武安君。”
秦王面色微動,繼續似笑非笑:“你敢把這話告訴白卿?”
朱襄道:“敢。”
秦王嘆息:“照你這麼說,寡人要找白卿的接替者,秦國之類找不到,還得去趙國找李牧了?”
朱襄猶豫了一下,道:“這倒不是……”
秦王的身體往前傾:“你在秦國也發現了新的‘武安君’?難道是蒙武?”
朱襄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王翦。”
秦王微怔:“那是誰?”
朱襄道:“蒙武提過的一位年少的友人。他帶王翦來我家吃過飯。王翦給我的感覺和李牧差不多,白公也很喜歡他,說他將來一定能成爲很厲害的將領。”
秦王嘆氣:“年少?唉。還有其他人嗎?”
朱襄道:“蒙武的兒子蒙恬也不錯。”
秦王嘆氣的聲音更響亮了。他扶額道:“蒙恬是嗎?我讓他給政兒當侍從好了。那王翦就給子楚當侍從。還有嗎?”
朱襄搖頭:“其他的就沒有了。”
秦王道:“看來寡人確實要想辦法讓李牧入秦。”
朱襄道:“君上,李牧入秦後,恐怕不一定會願意帶兵……不過君上若讓他繼續防備匈奴,他肯定願意。”
“那就去打匈奴。”秦王道,“寡人讓他築長城。”
朱襄使勁點頭:“這個他很擅長。”
秦王見朱襄討好的模樣,失笑:“但你要如何讓他入秦呢?”
朱襄道:“我想利用春花。春花是政兒之母,雖她拋棄了政兒,但這只是我一面之詞。她可能是遇到了危險,才無奈將政兒丟到我門口。她與政兒血緣割捨不斷,雖然我是政兒舅父,但她若回秦,政兒肯定會偏向自己的親生母親。”
秦王表情變得古怪極了,嘴角不斷抽搐:“你繼續說。”繼續胡扯。
朱襄道:“我是趙王的心病,而我一介平民在秦國的地位,都出自外戚……”
“停停停,”秦王擺手,“你的地位出自外戚?!你是秦國的長平君,你的封君可不是因爲你是外戚!”
朱襄笑道:“的確如此,但在其他六國,他們雖聽聞過我的名聲,卻沒有親眼見到我做過的事。讓他們承認一個農人的兒子變成了大賢,被秦國重用,他們更願意相信我是因爲政兒纔得到君上的青睞。”
秦王再次嘴角抽搐。他扶額:“繼續。”繼續胡扯。
朱襄道:“趙王要動搖我的地位,最好的辦法就是送與我有仇的春花入秦。我想李牧是最適合擔任護送一職的人。”
秦王道:“你要將李牧扣留在秦國?”
朱襄冷笑:“趙王若讓李牧護送春花入秦,那就是明擺着拋棄李牧了。爲了讓趙王拋棄李牧,就要用到廉公。君上,趙國在長平之約中贈送給秦國的城池,秦國現在暫時還不好管理,可否用它們來換廉公?趙王先逼走了我,又逼走了廉公,他還能留着李牧?”
秦王慷慨道:“可以。不過用五座城池就能換得廉公?”
朱襄點頭:“能。廉公此次出征燕國不僅讓燕人恨他入骨,讓其他五國都不敢對他伸出援手,他也得罪了趙國當政的貴族。爲何趙王新提拔的人都會做出冬季播種的蠢事?他們爲的就是讓農人的田地絕收,纔好以最低的價格買到良田!”
秦王前傾的身體再次挺直:“這樣……居然是這樣?趙王愚蠢的行徑之後,還有這樣的原因?”
秦王說了幾聲“居然是這樣”,然後失笑:“廉卿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肯定恨廉卿入骨。但趙王現在已經不太蠢了,他給廉卿封君,就是做出了保護廉卿的姿態。他也知道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廉卿。”
朱襄道:“趙國絕收的事是趙王的錯,怎麼能讓廉公承擔?只要讓人在六國傳播真相,讓所有人都知道廉公是爲了趙王的愚蠢而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殘忍的是趙王,而不是廉公,燕國的仇人也是趙王,趙王自然會不敢保廉公了。”
秦王沉默了許久,他上下打量朱襄,心裡略有些不舒服。
雖然事實確實如此,但朱襄十分直白地說出這是趙王的錯,而非廉頗的錯,還是讓他有些膈應。
在這個世界上,王的錯自然都該由臣下來承擔。朱襄如此輕視趙王,是隻輕視趙王,還是對所有王都一視同仁?
秦王不喜歡莊子,就是不喜歡莊子輕佻的態度。身爲王,他理應比任何人都高高在上。但朱襄這樣態度,似乎王也只是普通人。
不過秦王能對范雎拜了又拜,請求范雎幫助他。只要朱襄的計謀對他有利,他心裡膈應一下後就放到一邊,繼續道:“你是想逼趙王與廉頗決裂?”
朱襄再次點頭:“是。只要六國皆傳言燕國之事是趙王指使,那麼趙王身邊痛恨廉公的人肯定會對趙王說,如果趙王再包庇廉公,就是向全天下承認是他指使廉公。這時秦國以城池換廉公,他不僅能用廉公換取好處,還能將廉公身上的污名轉移給秦國。”
秦王嘀咕:“這污名對秦國來說倒是無所謂。你確定這樣就能讓廉卿入秦?”
朱襄拱手:“我願意親自去遊說。”
“想也別想,你好好待在咸陽。”秦王道,“你去了趙國還能回來?”
朱襄指着自己一頭白髮:“我可以扮作老人,他們認不出我。”
秦王擺手:“我會和先生商量。朱襄,你這計謀得逞,廉卿和你的友人可能都會厭惡你。”
朱襄道:“我願意承擔他們的厭惡。”
秦王笑道:“所以你不要告訴他們,這是你的計謀。廉卿不願意領兵,可以教其他人領兵。李牧不願意去打趙國,可以去打匈奴。他們都會成爲秦國的助力。”
朱襄猶豫:“但隱瞞……”
秦王站起來,朱襄也立刻站起來。
“有時候撒一些小小的謊,對所有人都更好。”他走到朱襄身邊,拍了拍朱襄的肩膀,“你想好春花入秦後,你會有多大麻煩嗎?”
朱襄平靜道:“我不會有麻煩,夏同會處理好所有事。他連他內院的人都管不住,君上就可以放棄他了。”
秦王再次大笑:“的確如此。不過你讓春花入秦,只爲了李牧嗎?”
朱襄道:“還爲了政兒。聽太子說,許多人遊說他,讓他給政兒找個養母。政兒不需要養母。”
政兒不是夏同,還只是一個孩子。只要有了養母,政兒就要和他分別,去養母身邊,受養母的鉗制。但政兒一直沒有母親,也不符合禮法,所以最好是政兒的親生母親回來。
就算春花再愚蠢,只要夏同不給她愚蠢的機會,就不會有問題。
而且就算夏同管不住春花,還有他。
“你這一切都建立在政兒一定會相信你,不會投向他的親母。”秦王道,“你不怕政兒被他的親母籠絡?”
朱襄得意地笑道:“政兒絕對不會。政兒聰慧極了!”
秦王想了想政兒的模樣,也不由笑道:“的確如此。”他也很難想象政兒被拋棄他的親母籠絡的模樣。
別人都以爲政兒只是一個孩童,可能對幼年之事記憶不深。但秦王問過政兒小時候的事,政兒對不到一歲的事都記得很清楚。所以春花騙不了政兒。
“你居然會用出這些陰謀詭計。”秦王道,“你還有什麼計謀嗎?”
朱襄想了想,道:“還有……如果我去長平,或許三晉之地的人會蜂擁而至,投靠秦國?”
秦王無奈:“想也別想。你是想三晉之地都派兵來抓你吧?”
朱襄訕訕道:“我倒也沒有那麼重要。不過秦國比其他六國都強大富裕,就算現在不動兵鋒,想要吸引更多的庶民和士人也很容易。或許一些城池不用打,就能有人獻給秦國。我回去給君上寫個文書。”
秦王道:“你是說你老師荀子所說的王道之師仁義之師?”
從秦王嘴中聽到“王道之師仁義之師”,朱襄雖然感到惡寒,但還是點頭:“是。秦國現在實力上已經到了可以統一六國的地步,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那麼接下來可以找一個正義的旗號,爲統一後做準備了。”
秦王嘆氣:“那個時間的問題,是十幾年,還是幾十年?”
朱襄道:“反正……應該不到三十年?”
他就不信現在的秦國能比沒有他的時候統一時間更晚。
秦王面色古怪:“你是說,在子楚或者政兒手中,秦國就會統一?”
朱襄點頭如搗蒜:“肯定!”
秦王嘆了口氣:“希望你說的能實現。”
真的會這麼快嗎?秦王其實有點不相信。雖然現在秦國很強大,但秦國不是第一次強大。六國加起來的實力也很驚人。
秦國真的能在短短三十年內就統一天下嗎?
只要六國還有一個雄主,秦國就做不到啊。
但朱襄身上有諸多神異之事,宮中方士皆斷言,朱襄就是上天派來輔佐秦國一統天下的姜太公。
那麼朱襄的判斷,或許就是預兆了天命吧。
秦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枯樹皮一樣的手,笑着搖搖頭。
他又拍了拍朱襄的肩膀,道:“朱襄,不是想種地嗎?藺贄帶來的棉花種子,你去種吧。”
朱襄愕然:“君上,你要趕我走?”
秦王搖頭:“你的本事確實在田地裡。我今日聽了你獻了這麼多良策,足夠了。接下來,你好好關心地裡的事,讓秦國有更多糧食和衣物。”
朱襄跪地道:“臣領命!”
秦王扶起朱襄,沒有再說話。
他命朱襄退下,自己回到椅子上,沉默了半晌。
今日朱襄的表現,是完全心繫秦國,願意爲秦國做事了。
他很欣喜。
不過,還是讓朱襄繼續種田吧。
秦王沒想到,自己居然如此仁慈了。不過偶爾仁慈一下,他的感覺也不錯。
“連先生都漸漸對朱襄視若晚輩,我也難以對朱襄硬下心腸啊。”秦王感慨道,“朱襄真是一個神奇的人。”
朱襄出宮的時候,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他看了一眼系統,秦王對他的好感居然變成一顆心了。
朱襄挺驚訝。這麼看來,秦王的好感度漲得比他想象中的快多了。他以爲自己要對秦王賣很久的力氣,才能讓好感度上漲呢。
他清點了一下現在的好感度,整理了一下種子倉庫。
藺贄的四顆心的好感度,他回到秦國後抽掉了。藺贄的好感度贈予的東西,與藺贄本人一樣不走尋常路,讓朱襄頗爲無語。
藺贄的一心好感給了他香草,二心好感度給了他黑胡椒,三心好感度給了他辣椒,四心好感度給了他水稻種子。
朱襄總有一種白抽卡了的錯覺。
看看人家夏同三心給的什麼?!土豆!!
看看別人二心給的什麼?!小麥!!
你三心給我調味料,四心只給一個水稻,你好意思嗎?!
朱襄還以爲,藺贄會給他奉獻紅薯玉米之類的好東西呢。結果就水稻?就這?
雖然現在的水稻的口感和產量都極差,有了新的水稻種子,對南邊領土的開發非常有利,但朱襄還是認爲藺贄的好感度在玩他。
他非常生氣,連續做了三天藺贄不愛吃的鴨子肉。
藺贄滿頭霧水,不知道哪裡得罪朱襄了。
不止藺贄,其他人積攢的好感度抽獎也沒有抽出好東西。
朱襄現在得到了大蒜大蔥,連黃瓜西紅柿冬瓜南瓜這些心心念唸的蔬菜一樣都沒有,更別說水果了。
按理說,系統應該能抽出水果啊。難道水果比糧食還難抽嗎?還是說,抽什麼東西和給予好感的當事人也有關係?就像藺公的贈別禮一樣?
如果是這樣,藺贄再吃三天鴨子肉吧。
這時的水果種類十分稀少。蘋果的原身柰基本沒人吃,北方主要吃棗和慄,南方主要吃橘和柚。“江浦之橘”和“雲夢之柚”是如今公認的最美味最高檔的水果。
桃子李子梅子雖然也有種植,但因爲大多過酸,所以更常製作果脯或者做成果汁當調味品。
如今醋是一種很稀少的調料,要釀酒的熟練工纔會釀造醋。直到魏晉時期,醋這種調料仍舊是高檔品。所以民間的酸味調料基本都是梅子汁、桃子汁、李子汁。
因爲長江流域離咸陽很遙遠,所以“江浦之橘”和“雲夢之柚”運到咸陽來,已經不太新鮮。秦王慷慨地送給政兒橘子和柚子,朱襄嚐了嚐,直接吃根本吃不下去,只能用糖調味做成菜餚或者果脯。
其實秦王自己也是這麼吃的。
朱襄非常希望能吃到後世甘甜可口的水果,比如夏天怎麼能沒有西瓜?
“藺禮真是沒用。”朱襄再次抨擊藺贄。
四心好感度“刎頸之交”,他一輩子可能很難再有第二個。他對藺贄報以了最殷切的希望,但藺贄辜負了他。
今天吃烤鴨吧。
朱襄回到家,將王宮裡的事告知了家裡人。
他對已經熟悉起來的范雎道:“應侯,真不能讓我也幫點忙?”
范雎跟驅趕蚊蟲似的:“去種你的地。”
白起也附和。
朱襄欲言又止。
曾經讓六國小兒止啼的武安君,怎麼到了自己家之後就變成了應侯的應聲蟲?
“白公,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搬到郊外去種田?”朱襄問道。
白起愣了一下,點頭:“好。”
又要用離間計,應侯肯定該回朝堂了。左右他無事,繼續跟着朱襄吧。
朱襄舉家搬到邯鄲城外秦王的田莊時,蔡澤、藺贄、子楚都沒有同行。
蔡澤、藺贄、子楚也要去幹活了。藺贄給秦王當內吏,蔡澤此次要參與對廉頗、李牧的離間計。而子楚,則要以秦公子的身份去北方邊境與戎狄部族商談新的盟約。
子楚代替秦王與戎狄部族會面,太子柱的其他兒子嫉妒得眼睛都要紅出血了。
太子柱敲打了公子子傒後,其他公子都安分不少。現在他們又有些騷動不安。
秦國的繼承人制度並非是嫡長子制度,這一點也是六國詬病秦國是“蠻夷”的原因。秦國繼承人是“勇武者居之”,且“無寸土之封,不立子弟爲王”“子弟爲匹夫”。
雖然這“勇武”基本變成了秦王憑藉喜好立太子,但其他秦王的親兒子,沒有功勞仍舊沒有封賞。
太子柱有二十多個兒子,子楚一個人獨得這麼多功勞。即便一些人對爭奪秦王的位置沒有興趣,但他們好歹也想要一個封君。子楚就顯得特別扎眼了。
子楚強有力的支持者——長平君朱襄,也成了他們的眼中刺。
他們不敢直接對長平君朱襄出手,但他們可以挑撥長平君和子楚之間的關係。於是迎接嬴小政的親母春花入秦這件事,就在朝堂上被提起了。
嬴小政得知此事,氣得吃了兩大碗飯。
朱襄捏下巴。這該不會也是秦王和應侯的算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