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也是人精,立時會意收了,笑道,“鋪子裡的吃食,下酒可是極好,我剛纔還同兩位兄弟說起,晚上要去坐坐。”
“那正好,我今日也在鋪子留宿一晚,咱們就定今晚吧,內子正教翠娘和王嫂子做新吃食,晚上王大哥和兩位兄弟都嚐嚐。”
“那可是再好不過。”老王笑起來,那兩個小吏其實一直都在支着耳朵,此時不好再裝樣子,就湊過來道謝,又說了幾句話,就扯了個方便的藉口出去了。
趙豐年這才轉入正題,把這幾日之事說了一遍,然後道,“不知王大哥,可知道咱們這城東的地痞多在何處聚集,我打算去找他們探問個消息。”
老王聽完,立時伸手敲了兒子一個爆慄,怒道,“你這小子,鋪子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沒同我說過?”
栓子有些委屈,辯駁道,“爹,你回家都後半夜了,哪裡有空閒聽我說話,再說,我以爲這事我能處理…”
“你以爲,你個小毛孩子,能處理什麼,這些地痞最是難纏…”
“好了,王大哥,栓子也是好意,今日這事,也是難得的經驗。”趙豐年笑着勸慰兩句,示意栓子站到他身邊來,栓子悄悄吐吐舌頭,立刻躲到了師公後面。
老王哪裡是真捨得打兒子,不過怕趙家怨怪兒子報信不及時罷了,此時見得趙豐年護着兒子,心裡比啥都歡喜,就道,“這孩子愚笨,多虧先生和趙娘子不嫌棄。”
兩人又客套兩句,老王才道,“我平日多是掌理文書,極少在市井走動,但是我一好友卻是收稅金的,人面兒寬,先生稍坐,我去問詢兩句就回。”
“有勞王大哥了。”
老王擺手,應聲而去,不到盞茶功夫就轉了回來,笑道,“碰巧我那好友,今日不曾出去走動,被我堵個正着,據他說,城東這片的地痞頭頭叫曹老大,是個光頭大漢,手下有那麼二十幾個人手,平日常在東城門附近的得福茶樓閒坐。但是,先生若是要找他探問消息,可是不容易,那人很是兇蠻,不過,若是實力比他強的人,他還是真心敬服,手下的漢子也沒有做過什麼大惡,不像其餘幾個城區的地痞,多有奸猾耍詐之事。”
說罷,他有些擔心的瞧了瞧趙豐年略顯瘦弱的身材,又說道,“若不然,我去前邊找兩個功夫好的兄弟,陪着先生同去。”
趙豐年好笑,搖頭拒絕,“王大哥不必惦記,我自有自保的手段。”
老王怎會相信一個文弱書生有自保手段,臉上笑着,眼睛卻不時瞟向自家兒子,明擺着怕他逞強,到時候連自家兒子也一起搭進去。
趙豐年無奈,左右看看屋裡沒有什麼趁手的物件,就直接伸出手指,在老王的桌角上按了一按,再擡手時,王家父子已經驚得眼睛溜圓,眼珠子好似馬上就要彈出來一般。
那以堅硬出名的寒鬆桌案上,正深深的嵌着一個指印,足有一寸之深,而趙豐年的手指,卻連紅都未曾紅過一下,仿似剛纔只是輕輕碾死了桌上的一隻蒼蠅似的。
趙豐年起身,理理長袍,笑道,“王大哥,如此就不必擔心栓子同我前去了吧,那我們就告辭了。”
老王先前還只是尊敬趙豐年有學識,這一會兒親眼見識了這樣的功力,心裡立時又多添了一絲畏懼,一迭聲的說道,“不擔心,不擔心,原來先生還是位武學大家,以前真是失敬了。”
栓子也是滿眼崇拜的閃着小星星,男孩子哪有幾個沒做過武林大俠的夢,今日親眼見了師公這般厲害,心裡幾句是馬上就開始盤算着,如何開口,才能讓師公收他爲徒…
趙豐年好不容易辭別了熱情的老王,就帶着栓子,一路慢悠悠去了那東城門外的得福茶樓,茶樓顯然生意不好,大堂裡零星坐了幾個人,桌椅板凳也皆有些破敗之意,肩上搭着白棉布巾的小二哥兒,見得有客到,笑嘻嘻迎上前招呼着,“哎呀,客官您來了,裡面請。”
趙豐年不着痕跡的掃了眼身後兩側,沒有注視之人,就沒有往裡走,直接塞了小夥計一把銅錢,問道,“我找曹老大有事相商,不知道他們在哪處小歇?”
其實凌風城之人都以爲得福茶樓,只是曹老大一衆人等的落腳地,哪裡知道這茶樓就是曹家的產業,這小二兒甚至都是曹老大從老家領來的族侄,平日打點茶樓買賣,也順便做個小眼線,此時聽得趙豐年開口就要找自家叔叔,心裡些驚疑,但見得他一副書生打扮,身後還跟了個半大小子,琢磨着沒啥危險,就道,“先生這邊稍坐,我進去通報一聲。”
茶樓後院一間西廂房裡,三間早已打通,極是寬敞,靠近門口處開了兩桌骰子,二十幾個大漢,各個敞着衣襟,光着腦袋,圍在桌前,眼睛死死盯着桌上倒扣的青花大碗,好似要生嚼了那碗一般兇惡,大聲吆喝着,“大,大!”“小,我要小!”
屋子角落,一個光着上身的胖子,正抽着旱菸,眯着眼睛哼小曲兒,不時的吐上一口濃痰,大大咧咧笑罵兩句。
小夥計推門進去,陽光就從那門口照了進來,正好晃了對門兒幾人的眼,那幾人就罵道,“哪個兔崽子,趕緊關門,小心大爺我抽你。”
那小夥計笑嘻嘻隨手關了門,小跑兒到那胖子跟前,稟告道,“叔,前面有個書生帶着個半大小子,說要求見,有事相商。”
那胖曹老大放下菸袋鍋子,眉毛上挑,眼睛裡閃過一抹興味,他們這幫人日日耗在這破茶樓,除了月初月中出去收收小錢兒,平日還真是閒得膀子疼,若是有生意上門,可是好事。
他剛要說話,旁邊那桌的幾個人正好開了把“豹子”,簡直樂翻了天,吵得房蓋都顫了三顫,他立時惱怒了,暴喝一聲,“都給我消停些,有買賣上門了。”
大漢們安靜了片刻,馬上又都笑了起來,湊到跟前,問道,“老大,什麼買賣,賺錢不?”
“對啊,對啊,我們可多少日子沒去花樓逛逛了,我那小春香怕是都把我忘了。”
曹老大笑罵他們幾句,就攆着他們趕緊散了,然後告訴侄子,“先問問那人銀子可帶足了,若是辜負兄弟們的心意,老子就把他擰成繩子!”
小夥計嘿嘿笑着應了,撒腿跑回了前邊鋪子,一字不差的把這些話轉訴了,趙豐年半點兒沒有惱怒之色,只淺淺笑着點頭,倒讓存了些看好戲心思的小夥計驚疑不定起來,一般書生聽了這話,怕是掉頭就跑,只恨爹孃少生兩條腿,但眼前這個倒是個有膽識的,他不會是給自家叔叔惹了什麼麻煩吧?
很快,三人就進了後院,到了那廂房門前,小夥計高聲稟告過了,兩扇烏木門就緩緩打了開來,門裡立時有濃重的煙味散出,趙豐年微微皺眉,擡腳就準備進去。
最靠近門邊兒站着的一個紅臉漢子,平日最是不喜文弱的書生,一時興起,就伸腿去拌趙豐年,想象着他一個跟頭摔到地上,定然極是好笑。
可惜,趙豐年那腳下好似長了眼睛一般,落得慢了一瞬,居然好巧不巧的正踩到他的腳腕上,大漢立時就覺得好似有千斤鐵墜子砸在上面一般,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但他也是個硬氣的,忍得額頭冒汗,也沒叫出一聲來。
趙豐年慢慢把腳擡起來,淡淡一笑,很是歉意的道,“這位兄弟,你腳放錯地方了。在下一時不查碰到了,不知傷得可嚴重?”
那大漢也明白碰到硬茬子了,這書生絕對不簡單,他先是迅速給自家老大遞了個眼色,然後才咬着後槽牙,說道,“先生…說笑了,不嚴重。”
趙豐年淺笑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邁步進了屋子,四下掃了一圈兒,就走到了屋角,拱手說道,“久聞曹老大大名,今日纔來拜會,還望曹老大勿怪。”
曹老大沒有起身回禮,斜着眼睛把他全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圈兒,臉色未變,心裡倒是嘀咕,這書生看着文弱,不像個練過的,但是怎麼心裡就是覺得不簡單呢…
他隨意的拱拱手,懶懶應了一句,“我聽說,先生找我有事相商,莫非是談論詩文?那先生可找錯地方了,殺人放火我擅長,那些文縐縐的詩詞歌賦,先生即便說出來,我也要請先生再原樣吞回去的?”
屋裡一衆大漢,都是哈哈大笑,笑聲裡各種鄙視意味,栓子有些膽怯,小心翼翼往師公身後湊了湊。
趙豐年卻好似沒有聽得衆人笑得惡意一般,掀起長衫,穩穩坐到了曹老大對面,笑道,“找地痞談論詩文,我還沒蠢到那地步。”
俗話說,矬子面前不說矮話,當着個流氓也不能叫人家地痞啊。不等曹老大接話,那些大漢卻是不幹了,一個離得最近的絡腮鬍子,大怒罵道,“你敢罵我們老大!”聲音未落,那簸箕般的大巴掌奔着趙豐年的腦袋就揮了過來.
趙豐年卻是連頭未偏一下,隨意擡起一隻拳頭,正中那大漢的掌心,衆人還沒反應過來,那大漢已經猛然倒退好幾步,撞在幾個兄弟身上,這才勉強止了頹勢。
他臉色漲紅,手掌哆嗦着,還要再上前,曹老大卻搖頭止了他,看向正自己動手倒茶喝的趙豐年,狠聲說道,“先生是真人不露相,功夫不錯,但是我們兄弟也不是好欺負的,你若是來踢場子的,也要留下個胳膊大腿,給我們兄弟做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