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黑袍,身上披着黃金珠玉鑲嵌而成的鬘帶,頭上戴着由象牙、硨磲、紅珊瑚等珍寶製作的王冠,頸上掛着羚羊角項鍊,腰間懸着一柄腰刀,及肩的黑髮微微卷曲,眉心一點殷紅,瞳中佈滿了晦暗骯髒的陰霾,白若宣紙的皮膚上鼓起黑色經絡,死氣縈繞。
車內幾人認出他是典型的信徒打扮,卻迷惑於他的身份。
付老皺眉思索,連連搖頭,“他戴着王冠,又是信徒打扮,難道是摩軻詰王?不對,不對啊,要是摩軻詰王的話,怎麼可能建造這種神廟屠殺信徒?對了!屠殺信徒!這一定是佔多羅王!佔多羅王憎恨佛教,所以纔在全國大肆銷燬佛寺、屠殺僧侶信徒!可是……”他的目光回到那復活之人的裝束打扮上,不可置信道:“難道佔多羅王也是信徒?”
付延濤卻是看着那黑袍信徒堪稱妖美的容貌,眼神一亮。
黑袍信徒一身死氣,眼神晦暗地盯着一行人,烏紫的薄脣輕啓,緩緩吐出一句話:“蔑視王權,爾等該下地獄。”
“小心!他要進攻了!”安婷的目光一直緊盯着對方一舉一動,未敢有絲毫放鬆,是以當對方手指微動的時候便第一時間察覺,出聲提醒。
姜如淨也看到了,卻無比憋屈。
若是往常,他早已提劍而上,管他是人是妖是魔是鬼,先戰個痛快,而今力微,在此等力量面前只怕是螳臂當車,一擊即破。
得想個什麼法子纔是。
那個人不是經常以弱敵強麼?
他是怎麼做來着?
姜如淨心下也未來得及細細思索,一聲“且慢”便脫口而出。
哪知對方纔不依言停手,一把拔出腰刀便隔空斬來,姜如淨習慣性揮刀一擋,被那刀風中蘊含的可怕巨力震飛到十米開外,沿路撞碎了好幾尊凝固的浮雕兵,最後撞在一棵石柱上跌下來,趴在地面抽搐着。
安婷和鄧青心中大驚,想要跑去扶起他,卻在想起身後那輛車的時候止住了步伐。
他們的第一任務,是保護車中三人,確切的說,是付老。
當下安婷舉起手.槍來開始朝那黑袍信徒瘋狂射擊,鄧青趁此機會從後備箱飛快取出其他熱武器。
黑袍信徒顯然並沒見過安婷手中的武器,被打了個措不及防,然而——
子彈沒入胸膛不到半釐米,便再也不得寸進,熱焰燒紅了他的肌膚僅一瞬,便恢復了原樣。
黑袍信徒輕輕撣落身上十餘枚子彈,眼神又陰暗了一分,燃起了憤怒,“弒君之罪,爾等當入畜生道!”話音落下,他將腰刀橫至身前,脣中念起禱文。
隨着他念禱文的語速越來越快,那腰刀彷彿活了過來一般,刀身上開始隱現紅光,起伏流動,直至整柄腰刀如刺入人體,渾身血紅!
安婷鄧青臉色大變,只覺對方要開大招了。
阿叉摩羅一聲輕嘆,翻開了手中經書。
正在此時,忽有一個聲音傳來,語帶質問:
“你便是用這柄刀,殺了你九十九個兄弟姐妹的?”
黑袍信徒——佔多羅王突然定住了,腰刀上的猩紅血光也瞬間消散。
他緩緩轉過頭來,泛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姜如淨,一字一句道:“爾當魂飛魄散,永不入輪迴!”
姜如淨將刀插在地上,拄着刀爬起來,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弒親之罪,我看你纔是永不入輪迴那個!”
佔多羅王聞言,臉上浮現痛苦之色,抿緊了嘴脣,而後一聲怒吼,舉刀朝姜如淨殺來。
“臭小子快跑!”鄧青焦急萬分地吼道。
“砰砰砰——!”安婷一秒間完成了更換彈夾和射擊的動作。
“汝修三昧,本出塵勞……”阿叉摩羅開始念起經文。
腰刀斬至姜如淨面前時,姜如淨忽然無頭無腦地問了一句話:“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寒芒四射的刀鋒在他眼前停住。
不遠處準備營救他的三人呆住。
姜如淨眼神溫柔,表情悲憫,語帶疼惜,再次輕聲發問:“可憐的孩子,他們對你做了什麼,教你如此備受折磨?”
他問得那樣輕,那樣輕,好似生怕語氣再重一點、聲音再大一點,就會傷害到眼前的人那般。
佔多羅王冷厲的臉色上浮現出一絲不知所措,“他們……”
姜如淨神情憂傷,彷彿爲眼前人而心痛,“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他放開了用作支撐的刀,緩緩伸出右手,然後又有些猶疑地頓住,小心翼翼地問:“我能……摸一摸你的頭麼?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是個好孩子。”
佔多羅王的眸中褪去了些許晦暗與血紅,不着痕跡地點了一下頭。
姜如淨露出了純淨如蓮的微笑,彷彿一個微笑就能普度衆生。他伸手放在在佔多羅王的頭頂,輕撫了兩下,然後笑得溫暖純粹,“你真可愛。”
“當——”腰刀跌落在地上,佔多羅王退後了兩步,眼神慌亂,神情無措。
“我滴個乖乖,這是個什麼套路?”鄧青驚愕無比地道。
姜如淨露出一絲受傷的神色,語氣中有九分理解和一分憂傷,“你討厭我?”
佔多羅王渾身僵硬,一言不發。
姜如淨微微低下了頭,“我只是想幫你。”
佔多羅王放鬆了一些。
姜如淨擡起頭來,眼神真誠而慈悲,“你有什麼痛苦,可以告訴我,我願意幫你分擔一些。”
佔多羅久久沉默。
正在姜如淨覺得這戲快演不下去了,想用眼神跟那邊三人交流交流的時候,佔多羅王突然開口了。
“他們對吾做了可怕之事。”
姜如淨一怔,這是歪打正着了?
姜如淨靜靜注視着眼前神色痛苦的人,彷彿傾注了最深的溫柔與包容,聆聽對方的苦難。
佔多羅王彷彿沉浸到了過去的陰霾之中,闔上了雙眼,睫毛顫抖得厲害,“吾四方求助,卻從未有人救吾於水火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所以後來吾將他們全都殺了個乾淨!”
姜如淨心中怒罵,臉上卻一片擔憂,“那你的父王豈不是……”
“不會的。”佔多羅王輕輕打斷。
他的眸中泛起一片奇異的神色,語氣微妙,“吾殺人之後投入佛門,吾之罪,便得到了寬恕。”
姜如淨終於繃不住了,驚愕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