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空間裡沒有時間的流逝, 沒有日月,除了那臺“嗞嗞”作響的電視機,再沒有其他聲音。
他的眼睛睜了開來, 在睜開的瞬間不見任何一絲迷茫困頓之色, 目光銳利而清醒。
“該出發了。”平時頑劣大大咧咧的女童聲失去了那咋咋呼呼的色彩, 平靜地提醒他。
同一時刻, 電視上雪花白的影像又恢復了正常, 屏幕中依然是那個身形高大英俊優雅的男人躺在牀上,在5:50分的時候準時睜開了眼。
只是這回,那男人沒有起身, 而是將空洞毫無靈魂的目光投向了電視機屏外,投向了屏幕之外的男人。
他看着屏幕, 緩緩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朝着電視機一步步走去, 朝着電視機後的那條凍結的冰河,一步步走去。
“對不起, 我找不到他。”女童悶悶地道歉。
他頓住了腳步,看着腳邊具象化的小白胖糰子,蹲下了身,伸手在糰子頭上輕柔地摸了摸,道:“沒關係, 就算找到了, 我也沒有足夠的能量與時間開一扇門去找他了。”
“可是沒有他的話……”女童聲幾乎是哭出來的。
“噓……沒關係。”他輕輕拍了拍糰子的腦袋, “他會來找我的。”
“可他要是不來呢?”白胖糰子哽咽着說。
“他要是不來啊……”他低低唸了兩遍這句話, 臉上露出憂傷而清和的微笑, 道:“也沒什麼打不了,他若不來, 正好結束我的痛苦和掙扎。”
白胖糰子哇一聲痛哭流涕,圓滾滾的身子上強行伸出了兩隻小短手,扯住了他的褲腳,“不讓你走不讓你走!你會死的!你還會再死的!”
“呵……”他笑了笑,伸手戳了戳小糰子的手,問:“這就是你的手?”然後看了看那條光芒開始緩緩變暗的路,安慰道:“我得走了,我們這麼多年,不就是爲了這一天?”
“再見。”他溫柔而不失強硬地拉開小糰子的手,頭也不回地朝着遠方走過去。
遠方,遠方是一條冰河冷淡凝結,朝着空茫的過往匍匐而去。飛鳥因傷口潰爛而死去,小魚被大魚吞噬,每清醒的一秒鐘都像有重重的耳光打在臉上,每往前一步都像有巨石砸在身上。
空中開始出現戰火紛飛下的陽光,越燦爛,越可怕。
耳邊開始出現歡快的哀嚎的炮火轟然的各種聲音,越嘈雜,失聰感越強烈。
哪怕做好了多少準備,這個日子終於又到了。
他頓住了腳步,低頭,在重重冰層中,看到了那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所有春光皆凍結,一夕之間褪色成白,陰影覆蓋上來,回憶壯大撕扯。
我明明沒有看到你,卻好像看見了你。
我在河面,你在河底。
他又重新啓步,步履踏在回憶的冰層上,步步鏗鏘。
他終於走到盡頭的那扇門前。
開門,走進,背影被藍光吞沒。
動作快速凌厲,不留一絲後悔餘地。
白胖糰子瞅了瞅電視,見屏幕上那年輕男人起身下牀,開始與昨日如出一轍的行程,嚎得更加撕心裂肺了。
天元界,鈞天劍宗,太情峰,半死不活的梅花樹下。
“他可真厲害,那麼早,就看出了你喜歡我。”姜如淨語氣複雜,注視着飛雨君的目光充斥着“你真禽獸,那時候我才那麼小”的意味,叫飛雨君一時哭笑不得。
索性飛雨君一點頭,坦坦蕩蕩地承認了,“對。”
姜如淨一彈手上的碎片,碎片頃刻間化爲萬千粉末,隨風而逝。“可我心裡只有李獵。”
那半死不活的梅花樹上,開得半死不活的花慢悠悠地跌下了枝頭,“啪嘰”一聲摔在地上,險些粉身碎骨。
飛雨君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你以前認識他,對嗎?”姜如淨面色不改,明明說着心裡只有李獵,可提起李獵的語氣,卻未見有什麼過多的情感。
沒有那追尋數個世界依舊不死心的大愛。
亦無遭遇百般背叛欺辱至生至死的大恨。
他很平靜。
但飛雨君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彷彿來自深淵的可怕,令自己止不住渾身發涼。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什麼時候呢?
好像是某一天,他看到他的好兄弟那終年冷淡沉默的臉上,看到了宛如春風拂面的扭曲微笑。
有的人面色冷淡,心卻是火熱的。
有的人笑意盈盈,背後卻是無盡的灰暗。
他一直想知道李獵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會令他有如此巨大的改變,幾乎是完完全全換了一個人,他曾多次試圖探尋,可面帶微笑的李獵,卻着實比面色冷淡的李獵難對付上百倍。
無隙可尋。
在兩人的不和之中,畫庭芳多次阻攔與勸解他,言語中對李獵處處維護。他想,也許李獵是有苦衷的,也許畫庭芳知道些什麼。
攻略者們總是身影匆忙,系統也對攻略者進入世界展開攻略的時間有定期要求。他在蜜桃果實等了一段時間沒等到畫庭芳,眼看時間快到了,只得先進入世界進行攻略。
就這一個世界,他被李獵捅了一刀,損失慘重。
之後,總算又一次等到了畫庭芳,誰料這傢伙對於李獵的事情也是守口如瓶,只勸他說“你別理那個神經病”。
他無奈,只得另想辦法。
他是真心實意想要幫助他這個兄弟。
可沒等辦法想出來,他就遭了李獵的暗算,失去了一切記憶,連帶每一次攻略的記憶也無法保存下來。
直到在上一個世界重新遇見姜如淨,纔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這個對他而言……十分……也許是最……重要的人。
卻得知,這人也被那混賬傢伙給禍害了。
“對,我認識他。”他啞着聲音道,堅毅的面龐看上去有些難過。
從未有哪一刻,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面前這個人,已經幾乎變得同現在的李獵那般相似了。
你是愛他還是恨他,所以才變成了他的模樣?
飛雨君閉上了眼,不想叫自己心底的想法被姜如淨看見。
好吧,好吧,管你想要做什麼,既然你還是想找他,我幫你好了,我成全你好了。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我有一個叫做畫庭芳的兄弟,他也許知道什麼。”
“等你重塑身體好了,我帶你去找他。”